距上次下山已经有一年多了。在这一年多里，无论顽老再怎么好说歹说，暖心也不肯去小镇了。暖心的活动范围只是在山里——要不是顽老硬把她丢在山里几次，她的活动范围应该会缩小到她的房间。不过倒是有一个好处：一旦哪天顽老不小心仙去，她不至于会因迷路而饿死在山里。
    而这一年多的时间，顽老真的是很认真地在教暖心。顽老成了暖心的影子，生怕暖心记性不好，无时无刻不在暖心身边给暖心灌输医学知识。简直跟轰不走的蚊蝇有的一拼。暖心原以为山里的生活会很平静，没想到身边这一个人就顶一个菜市场。在顽老这种独特的教育方法下，即使暖心不对学医感兴趣，十成的知识也能被硬灌进去一成。不过，到后来暖心倒对那些药草感起兴趣来——跟整天聒噪个不停的怪老头比起来，不会说话的药草确实更得暖心的心。于是，暖心真的研究起药草来。这样一来，她反而觉得心里更平静。顽老也很高兴，似乎颇为得意自己的授徒有方。
    时间就这么在不平静的平静中过去了十年。暖心也觉得一辈子都可能就这么生活下去了——然而现在他们却正走在下山的路上。真应了那句老话：计划赶不上变化。怎么会这样呢？昨天都还好好的。
    顽老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一趟小镇，那也是暖心所知道的顽老去的最远的地方。暖心只有一个活动点，顽老的活动点也就比她多一个。
    可顽老在昨天从小镇回来后突然跟暖心说：“暖心啊，咱们必须要离开顽山一段时间了。我们要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我不能留在山里吗？”
    “我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山里。而且我不知道会去多长时间，你又不会功夫——平时让你学，你偏不学。我看再没有别人像我这么低声下气地当师傅的了，还得求着追着徒弟。你见过像我这样的吗？”顽老说着就想起了收徒的沉痛往事。
    “没有。我只下过一次山。”暖心很认真地回答。
    “你还真回答啊！你在我这山里白吃白喝白住白学医术也十年了，反正这次你必须答应我，跟我一起下山。”
    “当初是你自作主张把我救回来的，我没求你。学医术也是你求我的。”
    “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没一个让我省心的。”顽老上蹦下跳扯着自己的白头发，然后换了语调，“好了，算我求你吧！我的好徒弟，你就跟我一起去吧！我一个人去多没意思啊。”
    “所以你不是不放心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去没意思？”暖心挑了挑眉，看着顽老。
    “呃……那个……当然也是不放心你了。”真是的，怎么一不留神把实情说出来了。“你要是还希望你师傅多活几年，就痛快地答应我这次吧！别老是气得我想吐血。一个人走那么老远的路是很孤独啊！你忍心看师傅一把老骨头从此就踏上了不归路吗？而且我答应你，找到那个人以后我们就回来，然后就如你的愿，一辈子不下山都行。那时师傅我也会陪着你——说实话，没我在，顽山还会少了不少活气儿呢。”
    暖心看出来这次顽老是铁了心要她一起下山了，但仍是忍不住想看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其实跟顽老生活在一起十年，暖心觉得很舒服，也很放松。顽老等于是她最亲近的人，他是个好人，虽然大部分时间很吵，却让暖心很安心。所以如果顽老执意让她同去，她不会拒绝。就当是还他一个恩情了。虽然她的热情并不多，但也不想欠别人情。而且顽老也确实上了年纪，如果硬要他一个人去，暖心还真是会不太放心呢。真奇怪！她居然也开始会担心别人了……
    于是，下顽山的路上有了两个黑衣人的身影。其中一个少女面无表情，而如果另一位老人也配上一张哭丧着的脸，那么此二人必然会被人认为去某地参加某人葬礼。可那位老人偏偏不配合，叽叽喳喳地破坏了气氛。
    “暖心，你知道你才十八岁吗？”顽老问道。
    “那是你说的，我不记得我的年龄。”暖心好笑地想着连年龄顽老都要帮她决定一个。
    “那你知道你很可爱吗？”顽老又问。
    “不知道，没见过。”因为不在意。但是怎么都觉得可爱不是一个能用在她身上的词，除非改一改可爱在词典里的解释。有谁会说一个整日身穿黑衣，缺少笑神经，对人爱搭不理的女孩可爱呢？要是有，也是跟顽老一样的怪老头吧。
    “十八岁，花一般的年龄啊，怎么老穿黑色的衣服？还有，也不知道打扮打扮，可惜了天生的一张好脸。你要是弄得美美的，师傅我也面上有光啊！现在倒好，我也得配合你穿黑衣。搞不好别人还以为咱俩去奔丧呢！”顽老又开始发挥最擅长的抱怨功底。
    “我可没逼你穿黑色的衣服。”暖心再怎么不想说话都会在顽老的“攻势”下破功。
    “可要是咱们俩不穿同色的衣服，别人怎么会知道咱们是师徒？你总是不肯体谅为师的一片苦心。”顽老恨恨地说着。这个徒弟真是不贴心。
    “你跟我穿同色就是想让别人知道咱们是师徒？那我要是穿花花绿绿的衣服，你也跟我穿一样的吗？”暖心真服了这怪老头了。
    “那可说不定哦！不过我了解你，我知道你不会穿成那样的。其实为师我倒希望有能看到你穿得像个正常女孩子的一天。”
    “那您就耐心等吧。”这顽老是不是也操太多心了。
    不知道他们这次离山会有多久，她希望越快越好，也希望不要有任何意外的事情发生。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跟太多人有不必要的交集，只顽老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他们到底要去找什么人呢？对顽老很重要吗？
    “师傅，你要找的人是谁？”暖心问出了十年来的第一个问题。
    “暖心你居然向我请教问题！让我看看太阳在哪边……再让我摸摸你头热不热……好徒弟啊，终于有长进了，终于有好奇心了。师傅太高兴了。”顽老激动得就差烧香还愿了。
    暖心再次无语。那应该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吧，应该也到不了请教的程度吧！唉！早就知道沉默是应付顽老的最好的办法。暖心怪自己因生出的少有的好奇心而给了顽老一根竿子，有了这根竿子，他恐怕能顺着爬上一会儿了。
    果然——
    “以后你也要常常问问题，不要老听师傅我一个人说。有问题就要问，总是憋在心里会憋出内伤的。看你平时不爱笑，估计就是老憋着自己。像师傅这样多好！要再接再厉哦！以我顽老的性情是如此热情豪爽，收的徒弟怎么能都跟被人欠了一屁股债一样呢？要多多跟我学……”
    暖心再次深深自责——真是祸从口出啊！顽老已经由说她转到夸自己了，夸得那叫一个投入啊。看起来并没有在未来一个时辰内能停止的迹象。
    就在暖心光顾着悔恨而早已忘了自己问了怎样一个问题时，顽老像是突然想起来了，说道：
    “我们要去找的人——是你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