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秋卷 第二十三章 帘卷落花颜如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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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帘卷落花颜如雪(上)
“夫人。”灿落向刚刚走进门的云徽清行礼。云徽清似乎还不能接受自己府里凭空多出这四个大活人,略略蹙起眉来,却随即挥了挥手。梦华夫人走过来,看着面前女子,只是静静地叹了一口气:“清儿,我下东州去吧。”
云徽清抬起头,几位师父都已经走到了院子里,静静地望着她,一时无话,她也只是点头。
而此时此刻,回到慕容府的慕容谦益只是有些疲惫,下人捧来的家常衣服一如从前,用香料仔细熏过,带着有些飘忽的暗香。他素来不喜下人将衣料的经纬之间都留了香气馥郁——那样浓郁的熏香,是女人才做的事情——他坚持这样相信。不过,说到女人……珞寒似乎是从来都不用香料熏染衣物的?还是说她认为朝服上不该带了那样的味道?
慕容谦益将长衫的扣子扣好,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慕容府是世家,历代文玩收进来的都算是佳品,他浏览过去,瓶瓶罐罐的不少,然而香炉,他想要找的香炉……只怕是体积有些大了,不是他想要的风格。
目光淡淡扫过,终于有一件东西在他心里有了些计较,那一只精致的越窑褐釉香薰,也是家传之物,他看在眼里,只觉得“价值”也许谈不上,精巧却还称意。
他从前不自己调香,对这样的事情也就不在意。和很多世家子弟不同,他对这些所谓的风雅一向是不怎么上心的,也许在他看来这些不过是文人墨客闲暇的消遣,他略知一二也就够了,决计犯不着花心思精通。可是……是了,那若姓的男子,那个被珞寒称为若先生的男子说了的,她是好调香的。
是这样的意思么?——他说当年她“熏香技艺高绝”,“为门主呈了那样一味香”……
是了,应当就是这样的意思了。珞寒当初入京,他也没见她带着什么行李,似乎就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来了,若真是如此,那……他虽然不调香,却知道调香的好手似乎决计少不了一个像样些的香炉,这样的风雅事情本来就不是一味香料解决得了的,娴熟的技艺,精妙的灵感,精致的器具,甚至闲适安稳的环境和心情……这里面他帮得上的,利用得了的,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器皿,就像是他告诉她他府里的藏书可以随她借阅,也不过就是一个机会,他也不过就是想多看她一眼。在这个偶然得来的关于熏香的信息里,他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找这么个送香炉的借口,多与她说上那么几句话。
他抬手把那精致小巧的香炉取下,小心翼翼地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捧在手心,只觉得触手质感细腻润泽,确乎是传世的物件才有的手感。他心中暗暗一叹,只想着这样的东西在他手上实在可惜,竟然没有怎么被把玩过,想到此节,他也就低头来凝神看着,发觉那香炉是分了上下两部分,手一动,就知道这是是可以自由开启的形制,上半部分是三层含苞欲放的莲花花瓣,每排十一瓣,抽象成三角形状,花瓣上瓣瓣刻有大小不等的花茎,线条流畅自然,清新优雅,也算是不错的了。只是……慕容谦益看着盖顶,微微皱眉,盖顶上一只小鸟,亭亭玉立,雕琢得精致可爱,他却觉得隐约间难免失了雍容贵气,这样一想,心中有些不安,物件虽好,只是不知按着珞寒那样的性子,能不能接受……
“表哥。”墨色衫子的上官慕苏走进来,目光自然而然扫过他手上的香炉,神情间有一瞬间的了然,却随即只是隐没了下去,“表哥,慕苏想问一句诗。”
慕容谦益略一点头,却是先将那香炉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配套的盒子里,轻轻盖上盒盖,摆在了案几上,这才转身来正对着自己的表妹:“你说吧。”
“这‘八尺龙须方锦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慕苏抬眉问道。
“龙须就是龙须草,编簟席的一种草……”慕容谦益解释了个开头就觉得不对了,看面前上官慕苏笑得一脸无害,拧起眉头来作势道,“丫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色屏风画折枝。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你个小丫头,这种诗还用我来解释?”
这是极其有名的又极其绮艳的香奁诗,慕苏这小丫头居然要他来解释,实在是狡黠不过的做法。
“哥哥!苏儿这可也是在替你找一个共用这‘八尺龙须’的人!”慕苏偷偷一笑,竹席若是一人所用也就是四尺,这“八尺龙须”的意思不言自明,慕容谦益只觉得头痛,慕容家似乎从来没出过这样跳脱的女孩子,他的两个妹妹都是安静端方的娴雅女子,待字闺中时哪里敢调笑到如此境地?
慕容家家风严谨,只怕姑娘们是连这样的诗词都不曾看过的,又怎么敢对自己的兄长开如此的玩笑?
慕容谦益一时间无话可说,只得指了指桌上的锦盒:“苏儿,一会儿跟管家说,将这盒子给我搁到马车里去。”
慕苏眸子里一道极其明亮的光芒一闪而过,快得让慕容谦益都怀疑自己是一时眼花,定神看去的时候,寄居在府中的年幼表妹只是低眉应答,温婉不过地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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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朝堂不敢说是他慕容氏与云氏二人的天下,却也是比当年容易掌控得多,绛紫的官服依旧在身,他是尚书右仆射,而她是门下侍郎兼职翰林院判,身份摆在那里也由不得人质疑,虽然她云徽清一介女流,但是这几年来众人看着她言谈进退,都不是寻常的胭脂蛾眉,也就渐渐地生出些亲近之心。
难道这还真是她曾经说过的,这天下只有握紧权力的人才能够守护自己爱过的一切,权力让人敬畏,她本人的风姿只不过是个点缀?
慕容谦益不敢说,很多时候珞寒的杀伐决断里带着一种上位者的痕迹。
云徽清不想说,很多时候她和慕容谦益依旧似乎是在不同的角度。她不敢想这到底是一点无伤大雅的观点,还是她没有改掉她身为女帝时候的习惯。
然而这些都不是外人所能够窥见的内容,在旁人看来,“慕谋云断”之中,若说是唯一的遗憾,也就是这二人虽然在朝政上配合得极好,到了私底下却总是让人觉得尴尬,有见过这二人坐在一起批折子的人说,这两位当朝权臣在政事上似乎分歧颇多却能统一到一处,可是闲话纵使没什么分歧也能在不说几句话之后生生冷下场来,竟然似乎是除了朝政找不出共同话题的奇怪模样。
云徽清听这样的传言绝对不少,走到宫门口的时候还听见背后有那么一两个地位卑微些的朝臣在轻轻议论然后被后面走着的不知何人给截断了话头,她正想着这件事情,却见走在前头已经上了马车的慕容谦益一掀帘子:“珞寒,等等我。”
紫衣白发的云徽清走到马车旁,依旧是隔了生疏的距离,收了笏板,静静站住,没有任何表示。
慕容谦益再挑帘子,怀里抱了什么东西跳了下来,云徽清看他这样有些着急的沉不住气的动作,淡淡蹙眉,默默一笑。
“珞寒,”他看着她,淡淡笑着说道,“谦益近日听四位师父们说起,说珞寒精于熏香,不知道肯不肯帮我看看这香炉?”不知不觉中,他的称呼方法已经变成了云徽清一样的“四位师父”。
说是看看,这目光从容间却带了些躲躲闪闪和忐忑不安,云徽清看在眼里,自然猜得出慕容谦益这香炉不是给她在这里鉴赏,而是拿回府里去用着的。她不希望跟慕容谦益纠缠出什么事情来,她自己心里清楚,当年在岫云寺的一面,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意乱情迷,若不是早早走了,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样的风险,她不想冒,更不想挑战。
眉宇间渐渐浮起一些不赞同的颜色,白玉面具遮住了,也就没人看清,只看见她眼神淡漠如冰,静静望着面前的慕容谦益。
云徽清承认,慕容谦益怀里的盒子确实是精巧细致,若不是为了叫人买椟还珠,那这其中也该是配得上如此盒子的物件。如此想法之下,她却没什么激动期待,要知道她从前也不知道见过多少贵重的香炉,心里早不把很多东西看得那么重要,更何况……没有人知道她学调香的秘密,至少他慕容希夷是不知道的。
然而,她只是淡淡地抬手来,接过那盒子。
——盒子极轻,至少比她预计的要轻。
打开盒子,一片雪白。
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