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秋卷 第十八章 层冰积雪曾摧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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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层冰积雪曾摧残(上)
“希夷。”一个低沉的男声在他身边响起,眼前也是一亮。
“端修。”慕容谦益从文稿中间抬头招呼,还没等起身,来人已经坐了下来。那来人正是户部杨安和,字端修,慕容谦益曾经的上司,也是如今的下属,由礼部转调,所以如今倒是成了户部尚书。
“希夷今日这是怎么了,户部这份公文可有什么不妥?”杨安和看着自己昔日的侍郎手边那一份户部的文书。
“哦,没有。”慕容谦益低下头去,扫过这份握在手上有不知几盏茶时候,却依然无比陌生的文书,已然恢复了平日的从容,“如果照这个数目,只怕今年的赋税还是要加,工部要钱,永远都在要钱……”
杨安和叹了口气:“可是户部是真的没钱,说出去谁信啊,户部在女帝那样自苦之后……唉,难道竟然要我们说,女帝当年省下的皇室开支都贴补到河工里去了?”
慕容谦益略一沉吟,把那篇报告又看了一遍,上头的数字确实是触目惊心。
杨安和也知道这一时半刻说了什么也没有用处,于是将一篇新的报告放在他案头,默默地离开了尚书省。慕容谦益起身送客,反身坐下却觉得心里难以平静。
女帝……
珞寒。
珞寒那一个眼神里的寒意让他觉得无法理解,想起曾经见过的那另一个渊家的女人,心下更是恻然。
渊家的另一个女人,也就是女帝了,这是他终究是见过的——女帝渊夕颜离开宣圣宫之前,他是最后入内待诏的朝臣,也是唯一的一个。
——那么,难道这就是一个渊家女人的悲哀么?珞寒,皇上他是否……或者,你是否在女帝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呢?而这样的相似,是否也就是皇帝要你参与的理由呢?
“珞寒,才学惊艳的女人,终究是苦命的吧。”当慕容谦益站在宫墙之外的夕阳之中,他蓦然间发了这样的感慨,低低的一声叹息,身边无人,他却也不是为让何人倾听。
“喵呜”一声低低的猫叫在他脚边响起,打断他的思绪,绛紫官服的中年男子俯下身去,看着那蜷缩在他身边的猫,原本应该是雪白的毛有些发暗,一对瞳仁里,楚楚可怜,却还带着昔日里曾经的光彩。
“罢了,四儿,将这只猫带回府里去。”一点恻隐之心里,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转身登上马车。
车夫不敢有什么异议,只是下来将那猫儿抱了,慕容谦益没有更进一步的指示,只是垂下了车帘。车轮辚辚里,慕容谦益不会知道,在他做出那样的决定之后,命运在天际给了他们,给了他和他想着的那个人,怎样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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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北庭那边要来朝贡的文书,卿家为什么挡了?”年轻的王者单刀直入,若换了旁人定然是怪异,但对这君臣二人,都却是再习惯不过一般。云徽清提了笔,也不绕圈子:“若北庭异动,我毓宁天下主忧臣辱。”
“忧?”渊撷风剑眉如锋,“云卿直言不妨。”
提笔写下一行名字,勾出几道墨线,她简简单单地点出北庭的几支嫡系血脉:
“冰涯身后,世子苍漠并世子妃,次子苍山,三子苍落,未为患也;其兄羽厉涯,独子黎苍,则未必安于一隅,居于人下。”
“羽厉涯似乎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屈居人下’了,云卿,你也许不知道,现下厉王架空了羽世子,两方……”
渊撷风正解释着,却恍然大悟:她定然是清楚的,清楚北庭现在的实权并不是落在了应该继任的世子身上,不然如何能有这样一说?颜色一变,他面上却还是淡淡笑着,“朕尚不知,云卿对北庭之事竟是如此上心。”
上心?那是自然的,只是她云徽清今时今日的身份不便言明,难道她苦心瞒了他,竟然要现下捅出来他们彼此的关系?
然而渊撷风的语气里带了一些她所不安的成分,她云徽清是怎样人物,就算渊撷风想瞒她,也绝不是轻易可以达成的目标。眼神略略一沉,她蘸了墨来略加了几笔,不再对这张图示多作任何的评论。
“后发未必制于人。”她这一句加上的话带着某种高傲却雍容的决断,渊撷风明知却故问,抬眉之间便轻易曲解了她想表达的意思:“那么,云卿是认为,卿家可以后发而不受制于朕了?”
云徽清蓦然一抬头,忽然弥漫开来的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她却只是写下另一行字:“‘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之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清拙见,不知君臣何以沦落以致相制。”
“这不过就是养生之术,难得云卿如此引用。”渊撷风神色间有些鄙夷态度,却只是淡淡的。
“此等君人南面之术,徽清人微言轻,不敢妄谈。”云徽清却是正色,“安身长命,亦可保国祚绵长。‘治大国若烹小鲜’,请教陛下,何解?”
渊撷风略略一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未必赖于此‘道’。”
他依旧不肯轻易放过她,话里话外就是要逼她说得一清二楚。可是他释放的威压里,她依然从容镇定,似乎没受到半分影响。
只是,忽然间抬头,一个眼神里晕染出刻骨的绝望。
——风儿,难道你现在还是这样,不信我,不信任何人?你到底要验证什么?是验证我是否能为你清平天下还是是否能成为你博弈的另一场砝码?
可是,我终究不能问,也不能说。
——云卿,你果然,像我母后。
“云卿……”年轻的帝王忽然低低称呼她的表字,“珞寒……”
然而,似乎是觉得这一声呼唤里有些服软的味道,渊撷风下一句话已经恢复了王者的独断,“以后,每日到御书房随驾吧。”
云徽清略略侧身来,然后便是正正经经地转过了身子,看不出情感波澜的眸子再一次扫过面前,御案后的王者忽然出言:“朕准卿家御前不跪。”
她略一抬头,似乎这样的话根本没有让她受宠若惊,而渊撷风只是觉得,她每一次拂衣下跪都让人觉得隐隐心痛,似乎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
大逆不道?这倒是极其厉害的前瞻和感悟。
——风儿,果然,你只是要看我是否能为你所用。
——不,珞寒,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像不像母后娘娘。如果真的是那样,至少,有些东西可以安慰我的心了。
已经转身离去的云徽清和正端坐在御案后面的渊撷风不知道,他们的心思,竟然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