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锦瑟无端五十弦  第六十六章离别(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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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离别(下)
    卿楚走进屋子的时候,宋之言刚好醒来,由宋之默扶着坐了起来,才几天的功夫,宋之言原本俊俏饱满的面颊干瘪下来,眼眶深陷,眉间尽是青黄之气。
    一看就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卿楚在心里很不厚道地想着,一面越过地上的狼藉,走到一旁坐下。
    吟风至上午开始,就一直陪在这儿帮忙,看到卿楚过来,开心地笑着给卿楚端了一杯热茶上来。
    宋之言对卿楚一直都没有什么好脸色,见到面就算不说什么,也会瞪上两眼,现在却也实在没有那个力气了,靠在床头,目光有些木然,宋之默此时也是满脸倦意,似也没有什么心情理会卿楚,安顿好宋之言,转头却只看见卿楚依旧坐在一旁饮茶,一派悠然。
    本来就因为宋之言之事整日担忧,宋之默心上绷紧的弦一直没有松过。族人皆已身死,只有小弟,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却不想当逃过流亡之灾,此时小弟又身中剧毒,束手无策。
    本来星星点点的希望终究在黑暗中的寻寻觅觅中渐渐酿成了深刻的绝望,担忧,彷徨,无助,惆怅,无力,愤恨,只可惜一切都只是徒劳。
    *
    “你来这儿到底是干什么的?”宋之默一面扶着宋之言,试图喂他吃些什么东西,另一面面对卿楚,就实在没有什么耐性了。
    卿楚倒没有在意宋之默言语之间的不逊,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展开了手中的青玉折扇。折扇上一片大雪纷扬,一如此时窗外的景色。折扇于面前轻覆,挡住了卿楚此时的神情。
    折扇下,卿楚薄唇微弯的弧度渐渐拉平,最后抿成了一脉冰冷邪魅,瞳孔微缩,凤眸望向眼前兄弟二人相依相偎的画面。
    和谐而美好,纵然不容置疑的绝望蔓延,也依然是没有丝毫犹豫的不离不弃。
    只是,这份安宁而温情的画面近在眼前,却在不经意间灼痛了人的双眼。
    卿楚轻垂了双眼,掩去了深处点滴的几丝嘲弄。这样的温情相依真的让人有一种破坏的冲动啊。
    *
    忍不住自嘲一笑,卿楚暗自收敛了心神,苦笑摇了摇头。最近的情绪波动真的是越来越大了,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折扇一收,卿楚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宋氏兄弟二人身边,双臂环胸,居高临下看着兄弟二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阴影落在了宋之默身上,宋之默一阵烦躁,说话也愈加的不客气了。
    对于现在宋之默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味道的话,卿楚也懒得去理会,只是幽幽看着垂眸一副无精打采模样的宋之言,勾了勾唇角,道:“怎么?想要活下来吗?”
    并不算大声的话语在房间中响起,让房间突然安静了下来,甚至连窗外的落雪之声仿佛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我就说嘛,王爷一定有办法就你的,宋之言。”吟风最先反应过来,跑到卿楚身边,高兴道。
    宋之默也反应过来,本来暗淡的眸子似乎也加入了几点光亮,猛然抬起头来望卿楚,想说什么却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卿楚却没有理会吟风的兴奋,也没有理会宋之默的欲言又止,只是静静地看着宋之言没有说话。
    *
    宋之言坐在床头,低垂着头,似乎完全无动于衷,又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一般,手指紧紧拽着被子直逼得直接发白,却始终没有勇气抬起头来。
    看着宋之言几乎无法抑制的开始发抖,宋之默不由得伸手搂紧了他,狠瞪了卿楚一眼。再也没有比给了希望之后再让人绝望更加令人崩溃了。
    卿楚脸上笑意未改,依旧只静静望着宋之言。
    “怎么会有人不想活着?”就在宋之默实在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想开口“请”卿楚出去的时候,宋之言突然抬起头来朝着卿楚吼道。
    宋之言眼眶湿润,本来苍白干瘪的面容似乎是因为气息不顺之故直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要将卿楚瞪出火来一样。
    卿楚微一挑眉,薄唇弯成极为愉悦的弧度。
    宋之言一愣,卿楚方才一笑一刹那,耳边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霎时间繁花盛开,眼前一片明艳不可方物。
    蓦然感到头顶一阵暖意,直透心底,宋之言突然眼眶一热,有些想哭。反应过来才看见卿楚一手揉乱了他的头发,有些恼怒地避开。总感觉卿楚那个动作像是在揉小狗一样。
    *
    “宋之言,活着是很痛苦的。”卿楚移开了手,话语间很是意味深长。在很多时候,甚至在你经历无尽的痛苦之后,也可能得到的结果也只是一场空罢了。
    宋之言也许并没有感觉到卿楚话语间的未尽之意,却想起了这几日即使在睡梦之中也不曾逃离的痛苦。有时就想着,就那么毒发身亡倒也干脆了,也不用受这等苦楚。但是,每次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被宋之言自己生生压了下来。
    曾经想过一定要跟大哥学武功,然后仗剑江湖,行侠仗义;也曾经想过要像吴大哥那样镇守边关,金戈铁马,为国效力;或者学父亲金榜题名,朝堂之上,为国分忧,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一张张壮阔的蓝图曾经那么用心地在心里勾画,即使在遭逢剧变之时,这些曾经在脑中鲜活的梦想也从来没有丝毫的褪色,纵然再如何困难,也想着有一天自己一点一滴地将这些蓝图变成现实。
    可是,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自己却突然身中剧毒,并不太了解那种名为“碧落”的毒药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从大哥这几天眼中的忧心忡忡和越来越深刻的绝望大概也能够猜到一些。
    痛苦,不容置疑,只是,仍旧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我还有那么事情没有做,我还这么年轻……
    *
    “痛苦,也只有活着才能够感受得到不是吗?”宋之言第一次无谓地迎向卿楚水色的凤眸,没有分毫的妥协,纵然那眸中水色千里,仿佛一瞬间就将人溺毙。
    卿楚笑了笑,难得眼中划过一丝赞赏。就凭你现在这个眼神,也不枉费我费心就你,只是,也要看你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了。
    无知者无畏。
    这句话有时候还真是有道理,宋之言能有如此孤注一掷的勇气大概也是因为并不是那么确切的了解长生殿和碧落到底意味什么吧。这么说倒也并不是想要贬谪什么,人因为成长,因为了解,有时反而失去了最原始的勇气,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一种悲哀。
    这一点在宋之默和宋之言的对比上倒是看得清晰。宋之默几乎在那日听到“碧落”这两个字的时候眼中的绝望就从来没有消失过,宋之言则虽然悲伤痛苦,眼中希望却从来没有消泯过。
    *
    卿楚吩咐宋之默抱着宋之言到了一个房间,房门一打开,便感觉到房间内喷薄而出的热气。走进房间,就看见一个高大的木桶,里面装满了水,下面点着火,还有人向下面加柴,茗岺站在一旁,正将手中的草药放进桶里。
    按照茗岺的指示,宋之默帮宋之言衣衫褪尽,最后将宋之言抱到了木桶中。
    木桶中的热水并冷不热,刚好合适,当还是让宋之言小小的一个机灵。慢慢适应下来,暖暖的温度配合着药香,有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
    就在宋之言忍不住想要闭上双眼的时候,额头上一痛,霎时间清醒了过来,嘟着嘴不满地瞪向眼前那个眼前那个扰人清梦的家伙。
    到底还是个孩子。卿楚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望向眼前那个有些迷迷糊糊的人。
    虽然觉得这样做实在是不怎么厚道,但是,让你这么迷迷糊糊的可不行。卿楚笑意中加了几许恶作剧的味道,伸手端起旁边的一瓢冷水,对直从宋之言的头顶淋了下去。
    *
    “你到底干什么啊?”这下子宋之言是真的结结实实一个机灵,清醒了就对直朝着卿楚吼道。
    “看来你现在还挺有精神的嘛。”卿楚看着宋之言似笑非笑,“不过,待会儿确实不论你精不精神,你也得一直醒着才行。”
    卿楚说话一贯是玩世不恭的调子,这后面一句话,虽然依旧是浅淡的不羁的模样,宋之言听在耳中,却觉得似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肃然,水烟弥漫之间,依然可见那凤眸水色清澈。
    纵然不知道接下来的事,宋之言心中却是一凛,也显出了难得的郑然,对着卿楚重重点了点头。
    “乖孩子。”卿楚点了点头,摸了摸宋之言的头,转身走到了宋之言身后。
    *
    房中的人除了茗岺,都尽数出去了,卿楚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似乎有些愣愣然的宋之默,道:“你不觉得你也出去比较好吗?”
    宋之默深深看了卿楚一眼,竟然没有说什么,走出了门去,临出门前回过神来,看见卿楚站在宋之言身后,水雾弥漫间神色难辨,茗岺手执一个精致的瓷瓶,正将其中药物倒入卿楚掌中。
    心中一沉,宋之默转身走出了门去,门外意外地看到四铁卫郑重护卫,望着廊下白雪皑皑,突然觉得五味掺杂,一时之间竟理不清心中纷乱思绪。
    *
    易经洗髓,练武之人都知道这几个字,都道是脱胎换骨,功力一日千里,却很少有人知道确切地知道这简单的几个字到底作何解。
    宋之默却是知道的。
    犹记得当年曾听师尊有言,以深厚内力,配合珍贵药材,将药力直送脊柱骨髓,确有洗髓之效。只是,此为大损功力,即便是他师尊那等修为,也不敢冒然施为。当时还记得师兄曾经笑言,这本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世间大概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这么做的吧。
    只是,这法子承受之人也不好受。修习内力,本就是逆天而行,在加上此法强行送入脊柱骨髓,其中苦楚更是常人难以忍受,而且,行此法,为确保药力运行,那人还必须一致保持清醒,否则前功尽弃。
    *
    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居然会这么难熬,大雪纷飞,轻如飘絮,落在心上,却好似千钧,直到房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宋之默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过了一辈子。
    众人鱼贯而入,半晌,宋之默似乎才终于反应过来,走进了门去。
    下人已经将屋子收拾干净,宋之言也被人抱出了水来,已经沉沉睡去,看面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些。
    “令弟也真是厉害,居然就真的一直清醒着坚持了下来。”茗岺看到宋之默过来,道。她其实也真的有些意外宋之言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居然能够撑下来。“这下该可保三个月无虞了。”
    宋之默没说什么,只把目光放到了坐在房中一旁软榻上闭目调息的人身上。缓缓走近了,卿楚额间似乎还能见到几许薄汗,脸色好像也比开始白了些,唇间也失了血色。
    似乎是感觉到宋之默走近,凤眸轻启,却是侧脸望着窗外一片茫茫大雪。
    “天山的雪景该是很美的。”清越的嗓音,唇边似乎多了系血色,勾起笑意。
    “都说是天山长年大雪,如今尽是一派银装素裹,千里无瑕。”宋之默虽不知卿楚为何突然说起天山,还是陪着他闲聊道。
    “是啊,就该是无瑕千里。”卿楚唇边笑意一扬,纯净有如那雪莲绽放,只遗落了一地幽香。
    曾记否,素手一扬,便道
    ——便以无瑕为名,以记你我相遇的这场大雪。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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