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荀应欢都没有露过面，有下人去欢园找他，只说是一旬之前就出京游玩，至今未见踪影。这一次李景云去传旨，同样未曾见到人，李景云将旨意交给徐灏景也就罢了。
    因荀逸封侯前来巴结的没见到人，因荀逸入狱来落井下石的没见到人，因他袭爵前来打探消息的，同样没有见到人。
    人在哪儿呢？坐在简泓对面背书呢。
    不一会儿李景云领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进来，对简泓道：“陛下，人带来了。”
    简泓扫了一眼：“你叫渺渺？”
    “是。”此女立刻跪下，不敢抬头。
    “既然从前是欢欢的贴身丫头，以后也贴身服侍吧。”简泓的语气中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渺渺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叩头谢恩。这对她来说，不异于天上掉馅饼。谁能想到，一个在荀府里被发配到废弃阁楼打扫的姑娘，嫁都嫁不出去的女孩，最后能成为未来皇后的贴身侍女？但是她也明白，代价就是她能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永远都不会说出去。可比起灭口，这种”下场”她愿意多来几次。
    荀应欢问了句：“其它人呢？”
    “从犯均被处决，手上干净的便放良了。”李景云回他。
    奈何荀府手上干净的没几个，最后离开的也就是几个丫头小子罢了。
    荀应欢听过便罢，他只当自己之后多了一个小丫鬟，倒是比玉叶用着顺手——简泓送给玉叶的那几箱衣服他还记着呢。至于荀府，他在荀府亲近的人都死了，剩下的与他也没有什么干系。只有……
    少年走到简泓身边，低声跟他说话：“他的后事……”
    简泓将人抱在怀里：“徐灏景已经全权处理了，他是戴罪之身，不能入祖坟也不能大办，便是你回去了，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你想回吗？”
    荀应欢摇摇头。简泓告诉他的时候所有事情都已经结束了。简泓摆明了不想让他回去，他对荀逸感情实在复杂，未免过多伤怀，还是不要放在心上为好，知道已经入土为安也就罢了。
    “想回随时都能回。”简泓将一个玉牌放到他的手里，“这牌子是随意出入宫廷的凭证，你随身带好，出去的话记得带护卫。”
    荀应欢再次摇摇头，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简泓，我想一辈子陪着你。”
    这是少年第一次许下一生的承诺。
    简泓来到这里一年多，处处算计，终于将悬在少年头顶的利剑一柄一柄除去。
    今日起，他不会再受到任何人的连累，他可以拥有一男一女两个身份，两个身份都足够高贵。只要”简泓”坐在皇位上，就不会有人胆敢伤害他。荀应欢后顾之忧尽去，终于可以将自己想说的话统统说出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简泓亲手给他打造出了一个未来。
    荀应欢都知道的，他说：“简泓，你真的很好……”
    “应欢才是真的很好。”简泓按着他的头不让他抬起来，这样就看不见他眼底复杂的神色。他再不是天启二十九年秋天在船上醒来的那个青年。如今的他，杀过人见过血、见死不救过、放任自流过、手段肮脏、心思也肮脏，唯一干净的，只有怀里这个少年。
    唯一一个知道简泓全部手段的人只有李景云。他想起简泓的种种作为，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晚上，李景云问点漆：“你觉得，他对荀逸，什么时候有的杀心？”
    “去城门接荀公子那一晚？”
    李景云摇了摇头，“你记不记得，点墨说，他曾经在门口见过韩氏的人运尸？”
    “他当时不是没有察觉吗？”点漆疑惑。
    “他真的没有察觉吗？”李景云反问。
    细思恐极，点漆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公公，可是咱们这位陛下心善得很，若是当时发现了，岂会视而不见？”
    “你还记得他杀死那人贩子和殷空寒的时候，何时手软过？”李景云反问。
    点漆无话可说。
    “仁慈或许是有的，但是咱们这位陛下，狠起来也是真的狠。”李景云慢慢捋清他的目的，“他必然是早就准备杀了荀逸，但是一直按兵不动。先是借他的官位和功劳给他的女儿封了皇后，又给他封了侯爵，让他心甘情愿帮陛下抹平了所有后顾之忧。然后，一击必杀。”
    “如此一来，他的功勋成了荀欢欢封后的筹码，他的侯爵之位给了荀公子，他做完了所有事，他一死了之，秘密被埋进土里，果真是好计谋。”点漆感叹。
    如果事情颠倒一下，先把荀逸杀了——那荀欢欢就是罪臣之后，朝臣不可能同意立后，不，荀欢欢这个人都不会存在。而想给荀应欢封侯，同样要困难的多，毕竟他的父亲有案底，他也无才无德，只有一个从龙之功，撑死了封到伯，也不可能世袭罔替。
    但是简泓稳住了，先留着荀逸。荀逸此人，资历看着真的不差：探花进仕，翰林出身，十年拾遗官，天子近臣，不管是功劳还是身份，立他的女儿为后都不算出格。封侯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皇帝给自己的岳父抬个官什么的，无人指摘。
    接着荀逸事发，立后一事大局已定。而他身上的爵位顺势传给了他的长子，既体现了皇帝的知恩图报，又给自己的皇后找了另一个后台——不是安乐侯的长女，但是安乐侯的亲妹妹啊。至于安乐侯这个爵位，和皇后一样，封赏的时候众臣没有反对，现在想取消，晚了！
    “不止如此，他还成了陛下废除奴藉的筏子。”李景云补充。
    这一点就连李景云也没有想到。他的心智不能说不差，但是格局显然不如简泓。简泓想给这个世界做点什么，着眼是天下。李景云毕竟是个太监，朝政的事情先皇不会让他插手太多，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天下为公的想法，他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权利和生存。
    事后时时回想，他终于明白简泓为什么说要发酵几天：“陛下给他封侯，不只是为了给荀公子让位，也是为了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你仔细想想，那一段时间，京城内外处处谈论的是不是都是荀逸？”
    点漆点头。
    “然后，西山四十七具尸体被挖出来，是不是群情激奋，百姓抗议？”
    点漆一想，的确如此，他们监斩的时候，外面砸烂菜叶和倒泔水的百姓比寻常何止多了十几倍。
    “陛下这时候废除奴藉，是不是顺应民心？”
    全都对上了。点漆恍然大悟：“下一步，今日朝会之事陛下应该会散布出去吧。”
    李景云点头：“不必圣上亲口说，这些大臣哪个府上没有奴仆，若是人人死后他们的奴仆都能放良，谁家里还有绝对的忠仆呢？他们才是最不想废除奴藉的人。不出意外，今天他们就会联合富户乡绅，抵制陛下。”
    “但同时，这些人也会将这件事情宣扬的天下皆知，到时候谁成了马前卒，谁就是百姓的眼中钉……”点漆打了个寒战。
    打舆论战，简泓是大楚的先驱！
    李景云也不寒而栗。他先前还有过掌控简泓的想法，时间越久就越是害怕这个男人。最终只能是庆幸他和自己早有约定，不会因此对他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