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二、赊梦如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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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河边湿地上与水草相连的青色一片,那水缸**也生着绿绒绒的青苔,摸上去是那种滑溜溜的湿润。当阿桑象水蛭一样挂在水缸边沿,她一直都提心吊胆的替阿桑担忧着。那水缸很深,**很滑,而阿桑小小的笨拙的身子已经悬空了,阿桑要掉下去了!她真的掉下去了!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沉闷的“扑通”声,好象还有水花溅到了她的脸上,她站在那里,那表情却恍若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其实,她离那水缸只有三步之遥,但她的双脚就象被钉住了,有几滴水花飞贱到她的脸上,她奇怪怎么没有听到阿桑的呼救声,她甚至有些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阿桑真的掉下去了?阿桑怎么会掉下去呢?此时此刻,她不知道她的小脸已变得煞白一片,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她不断放大的瞳孔中映现出阿桑在水缸里胡乱扑腾的双手,而她几近真空的的脑海中层叠缠绕的,却是那黏附在水缸**上闪着黝深滑腻的青苔……
村里的井台边也有好多那样的苔痕,一小片一大片的,好似泼了一层浓浓的水彩,冷汪汪的绿着。去担水的村中男女往往要小心的勾住了脚趾才能走过去,如逢到小媳妇们去担水,就会有几个恶作剧的汉子从背后偷偷推一下,被偷袭的小媳妇便会摇晃着身子发出一声尖叫,哎哟……哎哟……不过,她们断断是不会摔倒的。她们的腰身犹如水边的菖蒲,是细溜溜的韧里带着柔的,她们不过就是在原地飘晃了几下,就稳稳的站定了,待看仔细了,便红着脸骂起来,哪来的野泼皮!没事了找你家姐妹去耍去!挨了骂的汉子们就哈哈大笑的唱起自编的歌来:
小媳妇,光溜溜,
天天晚上蒸馒头,
馒头大,馒头圆,
白白的月亮挂中天。
……
“嗯……”一声模糊的呓语轻轻的飘浮在房间里,它象落叶、象雨滴、象音符,更象一帖盅惑,使斜躺在床榻上的蓝衫男子悄悄睁开了眼睛,他单肘支起上身,向卧在对面床榻上的女孩静静地望着。那个女孩。他想。她在梦中发出的湖水般的低吟。哦,我的女孩!一声喟叹之后,一片柔和的笑意已荡漾在他疲惫的脸上。令他惊异的是,他看到,在那壁灯晕柔的光晕下,女孩梦中的脸庞呈现出浅浅的红晕来,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他想走过去,但就在这时,他听到女孩在梦中迷朦的叫着他的名字,小鹏……小鹏……霎那间,他的心中升起一团狂喜,这喜悦一定是木质的,因为在他作势重新躺下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雾中的草木,那草木丛中,他的女孩身着白色裙裾,象雾一样,笼罩了他的目光。
女孩终于醒了。从她那双讶异的神情可以看出,眼前的一切让她无所适从。她望着躺在对面床榻上安睡的男子,心中涌起空白似的感觉,这感觉里有点忧伤,有点甜美,还有一点苦涩,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而事实上却是,从她睁开眼睛看到了这个男人,她更想把他抱在怀里。他是我的荷西啊。他现在近在咫尺了。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他离我那么远?他是真实的吗,我要下去摸摸他。她想到了这些,就从床上坐起,趿着鞋子,轻轻的走下床。但这时,她看到了床头柜上的一张纸片。略迟疑了一下,她便把那张纸片捏在手中。
“田田:早上好。你醒来了对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是属于我们的一天。别担心,我帮你请了假,你醒来后就叫醒我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属于你的地方。”
女孩微微一笑,她看到了他的落款,“你的荷西”。嗯,我的荷西。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浓了。但只一霎,她的脸孔即被一层迷惘覆盖了。
她的脑海中闪现出昨晚的一幕幕,小莫。阿尔芒和茶花女。三棵松饭店。念奴娇包厢。烟薰酒燎。那帮男人。他们不停的说,不停的笑,不停的喝。后来,小莫走了。小莫去给她买蛇果。蛇果。小莫怎么这样傻呢。再后来,她也喝了酒。一杯接一杯。几杯?她不记得了。后来的事她都不记得了。她不知道怎么会和这个男人躺在一个房间里。这是什么地方?客房吧。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她和他?她想起梦中的情景,欲望和惊悚同时冲击了她的小腹,她不由自主地走向对面的床榻,然后,倚着床畔,她悄悄地跪了下来。
他现在真象个孩子。她的手拂过他的脸。是不是所有的男人睡着了都象个孩子呢。她轻声的叹息着,她鼻尖的绒毛蹭到了他的面颊,她看到了他眼底疲倦的深色眼晕,这一切都象梦一样不真实,她想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又无端的生出莫名的恐惧来,于是,她任由自己慢慢的躺倒在他的身旁,并伸出手臂揽住了他。这一切,她做得如此自然,以致于她自己有种天荒地老的奇妙感受。她和他,这一刻,就象是两只千年的蝴蝶,在类似梦境的迷幻中躺进了时光的棺椁。而她揽住了他,她心里忽然间变得踏实了。她的脸轻轻贴在了他的脊背上。
“你知道吗?小鹏,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有些自闭的女孩,对于这个世界,我想融入,但我同时也在逃避,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未来,面对生活,面对异性。我想,我是一个很被动的人,我生活在一个无法言说的家庭中。我爱他们。他们也爱我。不过,说准确些,我对他们的爱有点无助和无奈。我的童年是在父母的吵闹中度过的。我爸爸爱喝酒。他还总发酒疯。家中的窗台上有一瓶敌敌畏。他们都拿过那瓶敌敌畏。不管他们谁拿了那瓶敌敌畏,我都害怕的大哭。我姐姐小禾有一次要去跳河。她脾气很拗。她是和我爸妈发生了什么争执。她那时好象才十四岁。那天晚上我全家都没有睡觉。大人都去河边了。我哥哥麦子有一次被我爸爸打得皮开肉绽。我三姐阿桑患了神经官能症。她住过精神病院。她的病和我有关。我觉得是我害了她。小时候她有一次掉进水缸里,我就站在一边,我是看到她在水缸里不动了才想起去叫我外婆的。她差一点就死了。在她三年前开始出现幻觉和幻听的时候,我就开始做梦。做那个她掉进水缸里的梦。我经常在梦中和梦醒后哭泣,她这个病一辈子可能都好不了了。而我是罪魁祸首。我真的是罪魁祸首。我三年的学生生涯是晦暗的,我活在水中,我喜欢那个男生,他有荷西一样深情的胡子。还有眼睛,你也是。可是,我从始至终没有向他表白过一个字。他喜欢另一个女生。一个象百合花一样的女孩。后来,后来,后来我来到YC,遇见了你,你知道吗?你就象是我的命运之舟,那就仿佛昆德拉笔下特丽莎是托马斯顺水而下飘流而来的女人一样,她注定就是他的。我不知道你是否注定就是我的?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我想知道,我又怕知道。如果你真的碰了我的身子,我也不怪你,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顺水而去。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如此渺小,而你,小鹏,和你相识让我开始垂怜人生,我想,我是爱你了。我象一只受惊的麻雀一样爱那个可让它停留的南枝。小鹏,我不问你是否爱我,但我不后悔和你在一起,你是上天赐给我的旨意,我曾经写过一篇日记,我在那篇日记中有一段话是这样的,给我一个这样的人吧,让我在黑暗中想起他!给我一段痛苦而美丽的爱情,哪怕是柔肠寸断,哪怕是心痛如绞,我只要在那黑暗中能够闭上眼睛泪流满面的想起他!至少,在这世上,还有同我一样痴守了千古的那一轮月光……”
女孩喃喃的说了这一大段,她的眼中已涌出绵绵的泪水,她不知道,那个男子,那个被她揽在臂弯里的男子,他,在他紧闭的眼中,有一道泪渍慢慢滑过了脸颊。但他依然未转过脸来,他的脊背上感受到了女孩呼出的热气,他听到女孩继续喃喃的说着——
“小鹏,有一种草,叫艾草,我家园子外面的篱笆下生着很多这样的草。每年端午节,家家门上都会插一束艾草。避邪。我觉得这种草应该叫爱草才对。艾草很苦,可是它能治病。爱情是不是也是苦的?可是爱情一定也能治病的。和你在一起,我会忘记那些生命中的疼痛。我爱你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怕你哪一天会突然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你会消失吗?如果你象荷西那样消失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象三毛那样以丝袜悬情……”
“田田!我的田田!”他终于转过脸来,他抱住女孩流泪的脸,他想说什么,却哽咽在喉,只能任由自己的手指象梦中的琴曲滑过女孩蝉翼似的眼睫。
“如果你在梦中不能自拔,那么,我就是为你活着的黑夜。”他拥着她,一遍遍的为她拭去眼泪,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从今开始,我将向上帝请求他赊梦与我,哪怕这赊来的梦要跨过长长的轨道,我也要让黑夜温柔,让晨光甜蜜。因为这梦中只有你和我,就象现在,拥抱着你,只由爱神围绕。”
“小鹏……”她望着他,此时此刻,她的眼睛是夜色的,有泪光闪烁其间,但那里,已悄悄诞生了一段春天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