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豪情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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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钉再次回到自己的房屋之时,聂炎已一人端坐在了桌前独自喝着闷酒。那紧皱的双眉,那隐带沧桑的鬓发,那依旧宽厚的胸膛,那万事不萦于怀的气魄,在韩钉的眼中他永远是条汉子是个英雄更是兄弟!
“你回来啦!来,陪大哥喝一杯酒。”聂炎似是早已察觉韩钉站在了门口,手中从容地斟着酒,口中淡淡地说道。
韩钉应了一声,上前在聂炎面前坐定顺势接过聂炎递来的酒杯,道:“大哥怎么不睡了?”聂炎举起手中酒杯与他作势一干道:“干!”却不回答韩钉的问题。韩钉见他似是有所心事,仰面喝尽杯中酒后不置可否地问道:“大哥,有什么心事么,不妨说来给小弟听听。”聂炎看着韩钉尚自布满血丝的双眼摇头道:“没事。大哥只是怕你一人出去会有什么事。心里有些不放心罢了,既然你回来了那便没事了。来!陪大哥好好喝几杯!或许以后都没机会了。”伸手又替韩钉将酒杯斟满,面上却丝毫没有放怀畅饮的快感。
韩钉看着他勉强挤出的笑容心中更觉苦涩,看他身上完整的衣衫与放于身边的“虎刀”忽道:“大哥,你要走吗?”
聂炎听闻此言猛地一顿,洒了一半的酒壶便这么被手举在了半空中,面上却是连勉强的笑容也没有了,瞬间转为了僵硬、生涩、无奈甚至难堪的表情。
韩钉见景故作轻松地一笑并接过他手中酒壶替他将酒杯全部洒满道:“不是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么。你与我虽然真正相识不过几日,但我对你自小便心生敬仰,你对我来说并不陌生。”顿了一顿,举起手中杯又道:“来。我们今日便喝个痛快。不为离别,只为明日的尽情杀敌!”说罢已居先喝干了它。
聂炎看着韩钉对己推心置腹心中更加愁肠百结,郁然叹道:“大哥不想连累你。这是我的债,我躲了整整十年,不能也不该再躲了,更不能让别人替我去还。”
韩钉看着聂炎真挚的神情不由得想起了府中那个死于砒霜的美丽女子,若不是父亲从中作梗她或许就不会死,或许他们都已拥有了一个幸福的家,而母亲也不会含愤出走然后郁郁而终了,或许自己和她……希望吧!希望原本会是在一起的,会是幸福的。
所以说起来真正欠债最多的人应该是生父许卫天才是,韩钉心里曾不止一千遍的反问自己为什么会是他的儿子?为什么自己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人?若是自己与他没有血缘关系那该多好,那样自己必会千里单骑,一手按辔一手握剑直杀到杭州“盟主府”里去,一圆那个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武侠梦。然后无论是生是死,是胜是败他都可以笑对苍天,问心无愧了,虽死犹荣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聂炎寄以如此大的期望才会用另一种方法去惩罚许卫天。
夜,愈来愈深,愈来愈深。一天星斗,一片落叶,一窗冷风,一盏孤灯,一杯烈酒,一把古刀,一柄长剑。倦鸟已归,秋蝉已歇,而人呢?
聂炎与韩钉端坐不动,只放怀饮着杯中酒,下酒菜乃是二人自爆的童年糗事及深埋心底的秘密私事,美酒佳肴与这朦胧夜色和独特心情之下品来别有一番滋味。
酒尽,灯枯,人已倦。而夜,竟已过了三更了。二人随性趴在了桌上胡诌了几句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只让心事与疲倦随着睡眠一同埋下。
黎明即将到来,这将意味着血战也即将开始,二人无法预料“冥王爪”等人下一次出现所带来的杀伤力,但心中却俱都暗暗地下了必死的决心。
只是为何?聂炎的心中隐隐似有一线牵动着一般,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与哀怨萦绕在了心头,久久无法排遣!这总让他觉得很不安。
次日清晨,韩钉但觉头部阵阵刺痛昏昏沉沉地便醒了过来,只见此时天已大亮,桌上也仍是一片杯盘狼藉之象,喝空的几个酒坛子被韩钉一碰便像几个小球一般“咕噜噜”地转着,韩钉心中一笑,自己向来爱洁如命倒不曾将居所搞得如此不堪过。只是,为何不见了那个将自己害得如此肮脏的人呢?
聂炎,早已不见了人影!当然,他不是一个人走的,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虎刀”。
韩钉这才勃然起急,料想聂炎必定是想撂下自己去化解那段纠缠了他十年的恩怨了。
铁骨雄风,迸发出的是藐视万物的桀骜。
金戈铁马,散发出的是傲世天下的野性。
刀光剑影,激发出的是啸傲江湖的霸气。
在韩钉心中“大虎刀客”从来不曾落寞,从来没有!而几日来的相处他只是重新认识了一下聂炎,少了几分传说中的神勇多出的却是对生命以及生活的热爱与留恋。少了几分传说中的飙猛多出的却是几分与人相处的亲切。
韩钉匆匆地起身取过挂于壁上的宝剑快步疾飞。此时的他,尚不知去何处找寻聂炎,但只要进了一个地方便一定会得到最快最准的消息,那便是“不二楼”。
等到韩钉赶到“不二楼”之时,这座屹立了百年的古楼酒肆早已充斥在一片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中了。
蜷缩在一角观看的小二虽是见惯了这些江湖中人的打斗,但如此动人心魄,惨绝人寰的拼杀却尚是第一次亲见。一大清早第一个客人才刚入座,还未来得及喝上新沏的铁观音,整座“不二楼”便已被大队人马围了个水泄不通。从楼内到楼外,虽然只打了一刻钟但在众人眼里却是如斗了几天几夜般惨烈与血腥。
只见聂炎一人一刀独立一道,破旧的衣衫上尽是血渍与裂痕,狄容、度千丈,易水天、沈尝君以及余下五名手下群立一道。隔在两队人马中间的是二十具横阵的尸体和半干涸的血渍。
道两旁的寻常人家早已逃得不见踪影,黎明已已如一匹白练般普照而下,洒在身上有些令人神往的暖意,让人舒服的只想就地而睡,只是场中的各人都无心享受这样的晨曦了。
站着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是紧绷着的,不同的只是有人脸上写着的是坚毅,有人脸上写着的是惊奇,而另外人脸上写着的则是恐惧。那种对比死亡更怕更深的恐惧。刚刚那犹如常索命钢刀般的“虎刀”只一出鞘间便连砍二十名先锋,如猛虎咆哮,如豺狼奔跃,如雄鹰猎禽,只一照面间,只一眨眼间,只一呼吸间,那二十条鲜活的生命便在此血溅五步,尸陈当场。甚至连狄容都未及下令度、易等人上前。这一场热血雨激溅、人声哀嚎的惨烈场面怎不叫他们吃惊甚乎于恐惧。
韩钉贸然的出现似乎打破了场中原本寂静萧索的气氛,各人纷纷从刚才的壮景与极度想要离开此地的幻想中惊醒过来,重又握紧兵器,蓄势待搏。
狄容重又见到韩钉心中再也没有一丝的欢喜,两道利剑般的眼光直刺而来。那站在对面的仿佛不是多年来牵挂的梦中人而是与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韩钉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径直地走到聂炎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口中尚自说道:“大哥真不讲义气,竟抛下小弟一个人先来了。”
聂炎看着韩钉走入阵中的凛然无畏之色已知他此来必是视死如归,但求无怨无悔于心于己了,心中感激之余也激起了万丈豪情,回道:“哈哈,怎么会呢?只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先行一步开个好彩头,我们兄弟二人等下才能杀的尽心啊!”韩钉点头应道:“呵呵!那便甚好,小弟还怕大哥一人占了风头呢!”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便这么傲立于晨曦下,洛阳古道上,像出征前的士兵,没有战死沙场的恐慌只有一举歼敌,一战扬名的决心与狂喜。
聂炎虽然方才先发制人,一战奏效,大占上风,但除去的毕竟只是敌方中的小人物,真正的可怕敌手还尚在养精蓄锐,隐隐待发。再加上方才的停歇使得他精神一懈,疼痛、怯意也就纷纷涌上心头,悄悄占领了他的意志,在他心头种下了可怕的种子。
狄容看着韩钉一副大义凌然,泰然自若的神情心中不知怎么竟是隐隐一痛。
恨!
恨他的瘦,因为他的瘦让她想起了寒风中想要给予关怀的枝头腊梅。
恨他的傲,因为他的傲让他感受到了一个来自男性身上的独特魅力。
恨他的柔,因为他的柔让她至今无法忘怀那深埋于心的一份感动。
恨!
只因背后有爱!那一份苦涩而又淡然的爱。
“倏“的一声,空中划过一道可怖的黑影,掩去了旭日的光华,遮住了浑浊的尘埃,然后直刺韩钉“膻中”大穴。
第一招,“冥王爪”便出了毕生绝学,夺命杀招。
她眼中满是怨毒与仇恨,他眼中却满是柔情与歉意,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场景,不禁让狄容想起了昨日的一切及他所说的那句话:我永远不会对你还手的。不知怎地她忽然有了试一试的想法,若自己真的硬下毒手,他真的不会还手吗?虽然他是这么说的,但事实呢?他可以在十年前抛下自己也可以在几日间忘记自己的话吧!也许那仅仅是一句儿戏而已,当不得真。
韩钉脚下生风疾退五米,终于凝气于剑蓦地斜地里直刺狄容面颊,那冷冰冰的剑气划过耳畔带着火辣辣的疼痛。“冥王爪”左脚为轴右脚为线原地转开半个圈这才躲开了那一剑,那温柔的一剑。
他还是还手了!原来那一句誓言真的太美丽太浮华也太虚假。
“啊!”度千丈等人见老大已抢先和人动上了手,自也不甘示弱,一声吆喝一齐冲上前去片刻之间便与聂炎拼杀在了一起。顿时嘶声大震,血光冲天。
韩钉长剑拔出复刺狄容胸际,从容不迫,却是连一句话语也没有!
狄容低“哼”一声双爪齐出,左挡剑右探胸,却是双手互用,挥洒自如。
韩钉见她双手齐出,威不可觑,剑尖中途转弯,脚下几个快步带走身子,狄容双手落空正自惊疑却听身旁一声惨叫却是韩钉长剑刺中了原本想于背后偷袭打斗中聂炎的一名手下的心脏。血不及染剑却已被狠狠抽出并带出漫天的血雨及那一声尚不及叫完的嘶吼。
狄容眼见他杀性大起再不敢怠慢,双爪连舞便如一条吐信蟒蛇一般直逼韩钉面门,韩钉匆忙间挥剑抵挡,在面前划出数个剑圈罩住了狄容来势,扼貥(月字旁加一个亢)拊背,一时间双方打了个上下难分。突然间韩钉左手探出,已一掌按在了狄容小腹之上。正是当年许卫天对二人传授的掌法,掌势轻灵飘逸,看似浮华无力,但夹带的杀伤力却是绝对致命的。
狄容便是做梦也没有想到韩钉竟然会将这一招用在自己身上,这一招他用了五成内力,狄容丹田大伤,真气直泄,面容也不知是因伤痛还是愤怒变得近乎于扭曲。
便在此间,韩钉长剑变防为攻,几个剑花之后直刺狄容“璇玑”大穴。狄容惊觉还神右手急急探出也直取韩钉胸口处。
寸进,尺进,咫进!竟是一样的速度与距离,狄容没有停手,韩钉亦没有。
狄容没有停手是因为失望,既然已无情那就让对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亦不错。没有生前的绚烂,死在爱人的手中却也是一种安慰的幸福。而韩钉,却是因为她的手还没到所以才没有停。
“咯”“冥王爪”破胸而入,那鲜红滚烫的热血顺着她的手爪倾泻而下。而那把剑,她原本以为会刺入自己胸膛的剑却早已偏了方向刺在了半空中。
“我永远都不会对你还手的。”他说过的话终究还是做到了!
“放了聂炎。我我的命去向他交差。还有-你,对不起,我-不能-照顾-你---一辈子。”韩钉苍白的面孔上已没哟了血丝,声带也近乎嘶哑,但那颗泪珠却又是如此的晶莹与剔透。
狄容强忍着内心的惊喜、晦涩、恐慌与伤痛,抽回利爪,转身背过,默立了良久方稍稍平复了心境,忍着悲伤厉声下令:“撤,速回杭州。”说罢翩然转身,拂袖而去。在她黯然孤伤的身影之后是韩钉的怦然倒地,腥辣的鲜血溢出口角,双眼直直盯着狄容的背影,直到她渐渐的消逝在视线之中,直到自己再也没有了力气。
其时,沈尝君与五名手下已死,度千丈与易水天也各有所伤,但聂炎却已是身受重伤,被压下风,若是久斗下去必定不支,二人听闻狄容下令撤退心中恁的不解,但看老大返身上马,早已策马离去,刻不容缓,也只得强自收招一齐撤退。
度千丈毕竟入许卫天门下久些,虽未见过许卫天亲子,但看韩钉俊朗的外表与许卫天毕竟有几分相像,心中暗自推断真相,却又实在难以自圆其想,拍马上前追上易水天与他轻轻道出了想法。易水天丝毫没有怀疑直劝度千丈不必庸人自扰,胡乱猜想。度千丈找不到述说之人便也只好作罢,任由狄容回去复命。
风中,两行滚烫的泪水直线下落,然后又被疾风收干,然后又是两行,又被风干……留在脸上的两道泪痕伸手可祛,而留在心里的却是一份永远无法忘怀的爱与永远也无法弥补的一份悔恨。
尾声
山风凛冽,落叶缤纷,秋雁嘹然,深秋的山野中尽显萧索,其间孤零零地立着一人一坟。
坟前歪歪唧唧地刻着几个大字:“义弟韩钉之墓。兄长聂炎立。”
聂炎呆立坟前,神色萎顿,蓬头垢面,衣衫破败,只不停地饮着手中的烈酒,浇灭着心中那份再也无法燃烧的豪情。脑中不停地浮现韩钉出事之时的情景,其实若是当时他能不顾背后被伤的危险,第一时间冲上前将真气度入韩钉体内,他或许还可有活命的机会。但自己却没有,只因为易、度二人的虎视眈眈,只因为他无法做到视死如归、洞透生死。
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少年壮志时也曾对酒当歌,佳人相伴时也曾把酒吟哦,孤寂无聊时,也曾借酒消愁,而如今,那一壶杜康却只为英雄落寞。只为今后此世再无“大虎刀客”一人!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