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盘扣一生第六章6/8/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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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68
一觉醒来,方继业浑身舒展,洗漱完毕,刚端上一碗稀饭,就听见李站长在下面车站高音喇叭里喊叫:“江对面的来顺福,一会儿把筏子划过来,我和收蓑草的方同志要过来!”高音喇叭的声响在红江两岸山野间凌空回荡,李站长连喊三遍。
方继业背上挎包,挎包里装着拜见托木村长的礼物,抓紧时间下了山坡,看见李站长就说:“对面村寨里能听见你都广播啊?”李站长说:“咋听不见呢?我这高音喇叭能传一公里远呢。”
两人翻过铁路走到江边,就看见一条筏子从江对面划过来,李站长对方继业说:“这个划筏子的叫来顺福,河南人。”方继业有些奇怪,说:“对面不是彝族村寨嘛,咋个有河南人呢?”李站长笑了,说:“要说这话就远了,以后你就晓得了,不过你可不当面说人家是外乡人啊,尤其是外省人啊。”李站长的警告更是激起了方继业心里的好奇,但此时他也不便多问啥子。
筏子划拢岸边,方继业看划筏子的男人有50来岁的样子,一脸沧桑,操着四不像的口音跟李站长说:“李站长,这位就是收蓑草的方同志啊?终于来了……”李站长说:“咋个不是呢,来顺福啊,你家里打蓑草了没有?”来顺福说:“打了,不多,我家阿朵说不急,说是等收蓑草的同志来了再说。”李站长笑着说:“看你这男人当的,啥子事情都要你家阿朵说了算。”来顺福憨实地一笑,说:“女人嘛,只要她开心就好。”
来顺福把他手里的竹竿从筏子中间的空隙里插入江水里,筏子停稳在江边。方继业和李站长看筏子已经停稳了,才跳上筏子。筏子很大,方继业估计有5米长3米宽的样子,筏子四方和中间的架子的整根木料卯榫加捆扎的,中间其余部分再用整根的大竹子捆扎,牢固坚实,上面还捆了两把竹椅子,坐在椅子上很稳当。来顺福见方继业和李站长都坐稳当了,才从江水里拔出竹竿,筏子很平稳地离开江边向江对岸划去。
由于来顺福是方继业见到的江对面彝族村寨的第一个人,加之李站长说他是河南人的好奇心,所以,方继业对他格外在意地仔细观察。来顺福个头矮小,背脊弯曲,瘦弱如柴,在他那四不像的口音里确实是在这当地的方言中夹带了少许北方腔调。穿一身汉族衣裳,身披一件黑色的彝族查尔瓦,不过衣着和查尔瓦倒是干净,不像其他彝族老乡那样一身油腻肮脏。这时候来顺福主动跟方继业搭话说:“是方同志吧,我们整村寨的人都盼你好久了,刚才一听到李站长的喇叭,托木村长就叫人宰羊杀鸡,还叫我家阿朵去帮忙呢。李站长是晓得的,我家阿朵做的水煮坨坨羊肉和鸡肉最好吃了……”
来顺福一口一个我家阿朵,方继业笑着看一眼李站长,说:“李站长,这样弄我咋个好意思呢?”李站长说:“这有啥子不好意思的呢,这就是彝族村寨的风俗,贵客上门就必须宰羊杀鸡,米酒管够,你要是客气就是看不起人家。叫村寨里最漂亮能干的女人给贵客做饭,也是对贵客最大的尊重。来顺福的媳妇阿朵是他们村寨里最漂亮能干的阿咪子,这一点是来顺福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和福气,是不是来顺福?”
来顺福憨厚地笑着,点着脑袋说:“就是,李站长是晓得的。”方继业看着划筏子的来顺福,心想这个来顺福形象不咋个的,50来岁都像个老头了,他媳妇会是村寨里最漂亮能干的女人?再说了,彝族分黑彝和白彝,这个在彝族中是很讲究的,彝族女人要嫁了汉族就算是白彝,生了娃儿也算是白彝,一般漂亮的彝族阿咪子是不愿意嫁给外民族的,这样身份都要降低好多。
这时候李站长问来顺福说:“来顺福兄弟,你这个筏子能载多重啊?以后你们整个村寨里的蓑草都要靠你这个筏子送过江,你可算是找到好生意了。”
来顺福“嘿嘿……”地笑着,说:“500公斤没有问题,托木村长已经发话了,说是要是能跟收购蓑草的同志说个好价钱,就可以按两厘钱1公斤算,要是卖蓑草的价钱不好,还要降点,另外集体抽4成。”李站长看一眼方继业,说:“方老弟,听见没有,人家都看你的了。”来顺福也看着方继业,说:“方同志你不要有压力啊,我家阿朵都说了,说你是公家的生意,肯定会是买卖公平的,不会坑蒙拐骗的,要我送蓑草过江就是一厘钱也干。”
“哎,我说你来顺福,你咋个啥子都离不开你家的阿朵啊?”李站长这么说来顺福。来顺福一脸正经地说:“本来就是嘛,我人都是这个村寨和阿朵的,我家就是阿朵说了算,我不觉得丢人哈!”听来顺福这么一说,方继业想怨不得来顺福一身干净,肯定都是他媳妇阿朵给他收拾的,心里的兴趣全都转到了来顺福的媳妇阿朵身上,他想这个叫阿朵的女人到底是个啥子样子,到底有好漂亮和多能干呢?不过他嘴上却说另外的一件事情,他对来顺福说:“你这个筏子是哪个给你做的?”来顺福有些骄傲地说:“我还找哪个,我自己就做了。我爹原料就是个木匠,我小的时候看都看会了,村寨里牛车和好多农具都是我做的,村寨里哪家要盖房子,木匠活路都是我的。前些年修成昆铁路的时候,我还在工地上干过活呢……”
正是人不可貌相,看来这个不起眼的来顺福还是有点本事,方继业说:“那我那个收购点以后有木匠的活路就找你了,我给你工钱。”来顺福高兴地说:“那一定给你好好干,不要你掏冤枉钱。”
过江后顺一条小路上了山坡,一到山坡顶上整个彝族村寨一览无遗。这里的彝族村寨跟别的彝族村寨不一样,房子全都是木料和竹子做框架,再用土坯垒砌墙壁,用厚厚地蓑草盖顶,看着就觉得要比其他地方的村寨房子结实牢固,也要富裕一些。而且每家每户都有土坯垒砌半人高的院墙,只是有的院子里杂乱无章,有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很少几户人家的院子里种满了瓜果和蔬菜。方继业在想既然来顺福的媳妇阿朵又漂亮又能干,那肯定也是个爱好的女人,那几户种满瓜果和蔬菜的院子,肯定有一户就是来顺福的家了。
隔老远就看见村寨口已经有好多彝族老乡在那聚集,其中一个50多少的彝族男人,头顶蓄起一撮高高的“天菩萨”小辫,青布包头缠裹的“英雄结”,腰胯“英雄带”和腰刀,众星捧月般地被彝族老乡簇拥着。等方继业和李站长走拢后,所有彝族老乡都向他们敬“执玛格力”吉祥如意礼,方继业也跟着李站长的样子回礼。李站长把方继业介绍给那位德高望重的彝族汉子,说:“这位就是红江彝族村寨的托木村长。”方继业再次向托木村长行礼,并且递上自己的介绍信,郑重其事地向托木村长自我介绍说:“托木村长您好!我叫方继业,是成都国营东方红造纸厂的原料采购员,我们工厂在县供销社嘎罗主任的建议下,在江对面红江车站旁边设立蓑草收购点。我们工厂一定买卖公平、价格合理和现钱收购,希望彝族村寨的老乡们在托木村长号召和带领下,积极踊跃地上山割草卖给我们工厂,支援国家建设。日后我在工作上多有打搅和讨教,还请托木村长大人有大量、大气魄,多多包涵和赐教。”
方继业对托木村长的这般尊重和客气,使托木村长感到很有面子和心里满意,手一挥,大声说:“方同志不仅是我们彝族村寨尊贵的客人,还是我们彝族村寨的财神爷,大家都听见了啊,人家公家单位到我们这里来收购蓑草,买卖公平、价格合理,还有县里供销社嘎罗主任作保证。我们这里到处都是蓑草,只要我们肯出力气上山割草,那就有现钱装进各家各户的口袋里。所以,大家都上山割蓑草卖给方同志他们工厂,支援国家建设。阿朵,快给方同志和李站长敬酒啊!”
托木村长的话刚一说完,两位漂亮的阿咪子就端着木制酒盘走了上来,其中一个娇媚豁达的阿咪子笑盈盈地走到方继业跟前,说:“方同志请喝下我们彝族村寨的三碗米酒,祝愿方同志生意兴隆、旗开得胜、年年都来……”托木村长在一旁听了阿朵说的话,大笑和叫好起来,说:“我们阿朵真会说话,把我们红江彝族村寨里乡亲们要说的话都说了,好!年年都来,说得真好,好啊……方同志、李站长,赶紧喝了我们全彝族村寨乡亲们敬你们的酒,我们在进村寨喝酒吃肉去!”
方继业仔细看了看眼前的阿朵,阿朵的确漂亮,一身彝族女子的服饰干净利落,尤其是脸颊上那对浅浅的酒窝,像会说话一样亮眼,显露出她的柔情和妩媚。方继业不敢多看人家,怕有失礼貌碍了正事,赶紧端起酒碗喝下了那三碗米酒。
进了村寨,托木村长把方继业和李站长直接迎进他的院子里。托木村长的院子应该算是整个村寨里最大的,房子也是最高最好的,分上下两层,下层是架空的,堆放杂物,院子里也已经堆码了好多蓑草。托木村长家里的人都住在房子上层那三间屋子里,中间一间大间算是客厅,两旁小屋子住人,这在所有的彝族村寨中都算是很讲究和气派的。客厅当中有一个大火盆,三角铁架上挂一口大铁锅,铁锅里煮的坨坨羊肉冒着大气,香味四溢。托木村长邀请方继业上座,方继业哪敢造次,一再推让,李站长也说:“托木村长德高望重,理当上座,我们两个今后在工作上还有好多事情要仰仗托木村长,就一左一右才好。”托木村长也就不在推辞,大家这才坐在草垫上,托木村长邀来一起陪伴的几位村里彝族老者也都跟着坐下。
这时候,刚才敬酒的阿朵和另一个彝族阿咪子,以及托木村长的儿媳等端上已经煮好的坨坨鸡肉和蘸碟,托木村长的儿子抱上米酒坛子,给在座各位碗里倒上米酒。方继业从挎包里取出两瓶泸州大曲和两条纸烟,对托木村长说:“托木村长,我人还没有到您就送了两坛子米酒,我真心的感谢您!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请托木村长笑纳。”托木村长拿起那两瓶泸州大曲看了看,开心地说:“方同志真是有心啊,这泸州大曲还是我在县里开政协会议的时候喝过,县长都说他们难得喝一次,好酒啊!”
托木村长把两瓶酒和两条纸烟给他儿子,说:“这个好酒我留下,这两条纸烟你给村里每家每户均分了,就说是方同志的心意,以后方同志说话就跟我说话一样,不许哪个说三道四的。”托木村长说这样很严厉,一副一言九鼎的样子,他儿子规规矩矩地领命,说:“晓得了阿达。”
酒过三巡,方继业和托木村长说上了正事,托木村长先开口,说:“方同志,你们工厂在红江这块地盘上开点收蓑草,我想问问你,你们准备出啥子样的价钱?”方继业笑了,真诚地说:“那您觉得我们工厂该出啥子价钱合适呢?我想听一听您的意见。”于是,托木村长开诚布公地说:“我这么跟你方同志说嘛,我们这一片地界原本是很穷困的,因为交通不便的原因很闭塞,基本就是自给自足的农作和放牧生产方式,要不是成昆铁路修通了,我们这里就更闭塞,也没有啥子很好的出产和更好的找钱办法。前些年修成昆铁路的时候,政府照顾我们,给我们找了一些修铁路工地上的活路干,大家才有了一些额外的收入,村里的乡亲们才改善了一些生活,有的还修了房子。现在铁路修好了,大家也就没有别的啥子事情做了,额外的收入也就没有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去年县里供销社的嘎罗主任来了我们村一趟,说到你们造纸厂要收购蓑草的事情,我们大家好高兴,就盼着你们早点来。后来嘎罗主任又派了人来,给我们讲了你们收购蓑草要的等级问题,和割了蓑草后咋割样子叫山上的蓑草再生,还有今后咋个培植蓑草的生长,我们都用心记下了,真的!”
方继业说:“县里嘎罗主任想的比我们都周全啊。”托木村长说:“对啊,县里这是对我们好,再给我们找挣钱的出路。不过这生产就是要讲周而复始,永不止境,要是你们工厂能年年都来我们这里收购蓑草,这个上山割蓑草也就成了我们今后生产的一种方式和出路了,嘎罗主任就是这么对我们说的。所以,我们彝族村寨要的就是你们工厂年年来,和你对大家说的买卖公平、价格合理和现钱收购。不瞒你说我早就算过一笔帐,蓑草弄好了一年可以割两季,夏草和春草,当然,夏草最好,等级高,价钱也要高点。我们先不说春草的事情,就说现在割夏草的事情,一家人上山割夏草,勤快的可以割三四百公斤,在山上晾晒到你们符合你们收购的七成到八成干的样子,也就是两百多公斤,再弄下山过江到你那里,一个劳力的工钱加上蓑草本身的价值你想想看?”
方继业笑了,对李站长说:“李站长,我们托木村长精得很,完全跟县里的干部一样。”
托木村长也笑了,他对方继业的赞赏很在意、很了然。李站长说:“老弟,你大概还不了解我们托木村长。民族改革前托木村长的阿达是这一片山林土地和民众的开明头人,解放后民族改革前后他阿达都是县里的政协委员,托木村长在县里上过中学,以后还在州里上过一年的民族大学呢。老阿达过世后托木村长接了老阿达的班,当就红江彝族村寨的村长,也是县里的政协委员,当然算是干部哦!”
托木村长听了李站长这一番夸奖,更是气宇不凡地笑了,说:“方同志,不怕你笑话,我家在你们汉族人的地盘上就叫地主,凶很的就叫地主恶霸是不是?这个我确实在州里学习的时候就晓得。我阿达之所以算是开明,一是还有点善心,二是送我上学念了一点书。所以,我晓得不能再剥削和压榨人了,人都是平等的。民族改革前我阿达剥削和压榨过奴隶娃子都是不对的,**好就好在民族改革,不许再有人剥削人的事情,讲人人平等,还有就是对我们家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就这一点讲我阿达和我都很感谢**。但是,我还是见不得人穷志短和好逸恶劳,要改善生活就要勤快劳动,我就支持你们国营厂子到我们这里来收购蓑草,支持国家建设,也叫我们彝族村寨里的乡亲们都有事情做,有钱挣。我看这样,你就代表你们公家厂子大大方方地开个价钱,我也代表红江彝族村寨里的所有乡亲们绝不跟你还价钱,你说好多就是好多。不过你说的买卖公平、价格合理和现钱收购你必须做到,我们彝族人心里还是有杆称的……”
托木村长确实精明,精明到方继业哑口无言,只好从口袋里掏出早写好的蓑草收购等级和价格给托木村长看,还说:“这也和我们厂其他收购点出的价钱基本一致。”
托木村长认真地看了看,然后端起酒碗来,高兴地说:“老弟,我代表红江彝族村寨的所有乡亲们谢谢你!好,你这个要比我预想的好很多!我们一起连干它三碗米酒不许跟我说个不字……”方继业看见李站长在一旁都松了一口大气。
喝了酒,方继业又对托木村长说:“收购开始后我要根据情况请些人工,帮我在收购点里打理,比如用蓑草编制打包绳和打包,还要木匠给我做几个打包木笼子。您的人在我那个收购点干活路,我起码要管个中午饭。所以,您还得给我派一个会做饭的来做饭和干些杂活,工钱我们按天记工,有的活路要按计件给工钱,半个月一结算。”
托木村寨大笑,然后脱口而出,说:“我早都给你想好了,我叫阿朵来给你做饭干杂活,就是那个给你敬酒的,我们彝族村寨里最漂亮最能干的女人,行不?其他干活的我给你挑最好最听话的汉子来,哪个敢不听你的话你告诉我,我修理他!”
方继业最后说:“您要告诉您所有的人,只要一进收购点,绝对不能用火和抽烟啊,防火安全是最重要!”
托木村长斩钉截铁地说:“那是必须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