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盘扣一生第四章4/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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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45
“人心坏”两眼一瞪,说:“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啊?**他老人家教导我们,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要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我们现在虽说是夺了走资派的权,但是他们都一个个贼心不死,你是不晓得的,他们现在还在组织保皇派垂死挣扎呢。”
崔师傅多嘴,说:“那些原来的当权派不是都被你们造反派全都打倒了,现在弄到哪儿关起来都不晓得,你们造反派不是都胜券在握,已经掌权了嘛,那还有啥子保皇派的事情哦?”
“人心坏”说:“嗨,你还不晓得,现在那些保皇派猖獗得很哦,我们工人造反兵团和八二六红卫兵,现在就是准备要坚决地把那些老产和红成全都撵出城去,不把那些保皇派的老窝彻底端了他们就不死心!我们工人造反兵团和八二六红卫兵发动了好几万人,已经围了黄田坝一三二厂四五天了,那些老产就是不肯缴械投降,还在喇叭里叫嚣啥子,哪个敢越过警戒线就开枪打哪个!我跟你说实话吧,老子今天来见小芳老师一面,晚上就带人带枪去一三二厂增援。我们工人造反兵团邓总司令和八二六红卫兵江海云司令已经下来了死命令,明天上午就发起总攻,非把一三二厂打下来不可!”
崔师傅听“人心坏”这么一说,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说:“黄田坝一三二厂是军工厂矿,你们去冲人家军工厂的警戒线,那人家里头真要是开了枪,是要死人的哦,那打死你们不背时啊?”“人心坏”颈颃一硬,说:“那我们背的也不是吹火筒哈!老崔你是不晓得,人家重庆那边早就打起来啰,坦克都用上了上了。重庆那边儿的造反派叫砸派,他们带信给我们说,要是我们这边打不赢,他们就派人过来增援我们帮到一起打,一定要把老产和红成那些保皇派打来爬起!”“人心坏”趾高气扬,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
崔师傅小心翼翼地又给“人心坏”倒上酒,说:“任司令啊,那不是说你就要上前线了,那我非得再敬你一杯!你上了战场那个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哈,你可要千万小心啊……不然的话,我们喝的这个酒可就算是……”崔师傅心里在想,这子弹就该长眼睛,打死你狗日的才解气!
此时,“人心坏”已经有些醉意,他举起酒杯说:“老崔啊,其实我看你也不坏嘛。可是我……我就是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怎么就是要这么死心塌地跟……跟到资产阶级当权派走……走呢?你说你,你……你在这福利院里当一个司务长,不……不就是一个走资派的走……走狗和保皇派嘛。来,为你这个走狗和保皇派干一杯!”崔师傅心想,管他走狗还是啥子保皇派,老子今天先把你狗日的灌醉了再说。于是,端起酒杯和“人心坏”碰了,说:“任司令,来来来,喝了!这杯酒就当我给你任司令送行了,来,喝了!”
“人心坏”喝了酒,说:“我跟你这个走狗保皇派说啊,我,我原来在市街灯管理所开车,给所长开车……也他妈……妈的算是个狗腿子吧。文化大革命一开始老子就起来造了反,可……可是,我们市街灯管理所的那些人,都不……不买我的帐,说……说我不就是一个烂司机嘛。每次开会就……就他妈的在下面起哄……我就去找我们兵团邓总司令,邓司令就直接喊陈参谋长把老……老子调到你们区民政局来了。我……我来你们区民政局当司令,说好了的,等文化大革命成功了,还……还要有给老子个副区长当。你帮我跟小芳老师说一哈,以后……她就是区长夫人……”“人心坏”说到这里,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这时候,薛芳有些胆怯地走进办公室,“人心坏”眯缝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像电灯泡子一样,眼儿珠子上的血丝就像电灯泡里发红的钨丝,闪红闪红怪吓人的。他强撑起身子,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说:“小……小芳老师,今天真是辛……辛苦你了!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薛芳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崔师傅,崔师傅眨了一下眼睛,示意她没事,薛芳这才对“人心坏”说:“任司令,你不要笑话我,我只会带娃儿,我不会喝酒。”
“人心坏”假装不高兴样子,说:“本司令敬你的酒你不吃,那……那你要吃啥子酒呢?罚酒……酒那,哪罚酒也……也不该是你……你吃的啊,要罚……罚也是罚老崔呀!你今天跟……跟我说……说,哪天你说的那些话,是……是不是老崔教你说的。”
崔师傅急忙打圆场地说:“来来来,小芳你先坐下,不会喝酒你就以茶代酒,任司令你说这样可不可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人心坏”也不好再勉强,说:“那……行,也行!今天,小……小芳老师来了就是给我面子了!”
崔师傅给薛芳倒上了茶水,给她使眼色,说:“今天晚上任司令就要上战场了,去一三二厂攻打红成和产业军,小芳你就敬任司令三杯。”
“人心坏”看了崔师傅一眼,说:“我说老崔……啊,你心肠大大的坏啦……想……想把老子灌醉是不是?……不过,我……我还是记你的情,以后我要是娶了小芳老师,我……给你个院长当当……”
薛芳一听“人心坏”这话,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崔师傅急忙拦住她说:“人家任司令是跟你开玩笑的,你走啥子呀。来来来,先陪司令把这三杯酒喝了再说。我们高高兴兴地送司令上路。”“人心坏”端起酒杯说:“啥子上路哦!老子是……是去打保皇派,又不是去死,你……你他妈咒我嗦?来……小芳老师,我们干了!”崔师傅一个劲地给薛芳递眼色,催她赶快敬“人心坏”那三杯酒。
“人心坏”连喝三杯,立竿见影就醉得不省人事。后来是崔师傅用板车把“人心坏”拉回区民政局造反派那里。
崔师傅回来后,看见薛芳一人还坐在那里偷偷落泪,就叹息自己当初不该让她去找“人心坏”,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门前的石阶上,自言自语地说:“不晓得**是咋个的,好端端的太平日子不过了,硬是要搞啥子文化大革命嘛!让这个世上的乌合之众为虎作伥,老百姓像是又回到了乱世之秋,这个日子过得诚惶诚恐的……”
崔师傅抽完一支烟,又点上一支,仰天长叹道:“老天爷啊!你就行行好吧,赏那个狗日的一颗子弹吧!让我们的日子也好安身一点……”
崔师傅是旧社会过来的人,解放前给大户人家做厨子。他说他最拿手的就是做牛尾汤,就是将最新鲜的牛尾用小火慢炖,一直将牛尾的肉炖烂、炖化,那牛尾汤又白又鲜,飘香四溢。他还说有钱的人家不一定就心肠坏,他原先帮过的那户主人家心肠就挺和善的,对下人从来不责难和欺辱,更没有过打骂和强迫,倒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他说自己只是个帮人的,也可能是运气好,倒是从来都没有感觉过受人剥削压迫的滋味,要不是成都解放时,他帮那家主人跟**跑到台湾去了,他还愿意跟那家主人帮工。帮人嘛,帮哪个不是帮,只要不受气就好。原来薛妈妈一直说他觉悟不高,没有当家作主人的思想意识。他也承认,说**好就好在人人平等,没有人敢再欺负人了,我原来是运气好,遇上了好人家,这也是事实。我一个老百姓,就希望天底下永远太平,人民过上安稳日子。
现在文化大革命了,崔师傅感觉到天底下的太平日子又被打破了,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他就担心这个儿童福利院里没有了像薛院长这样的**,叫“人心坏”他们这样一帮造反派闹腾下去,自己就跟福利院里这些没有妈老汉的娃儿一样,没了依靠和主意。要再遇上这些娃儿们出点啥子事情,自己的良心咋过得去呀!
那天晚上半夜时分,老西门外黄田坝一三二厂方向响起稀稀落落的枪声,到后半夜,枪声大作,更加密集和清晰,时不时地还夹震耳的爆炸声。任大爷和崔师傅站在院子中央,听那边的动静,崔师傅说:“”人心坏”不是说他们要天亮了再说得嘛,咋个提前了嗦?”任大爷说:“这么大的动静跟当年二刘之战二十四军攻打煤山差不多,又不晓得要死多少人。”
整个一晚上,儿童福利院里的孩子们吓得又哭又闹,薛芳和其他老师、保育员们都紧张恐怖得要死,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唬那些哭闹得凶地孩子说:“不许哭了,那枪子儿就会专找哭闹的……”只有小北方时不时地将头探出窗台,叫喊着:“打仗啰,打仗啰……”薛芳一把将他按在地板上,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打两下,说:“你是不想活那!你咋这么不听话呢?”小北方却依旧不老实地跃跃欲试,说:“打仗好啦,打死那些狗屁造反派!”气得薛芳又给他一下,说:“都这样了,你这孩子还不叫人省心啦!”
崔师傅挨个寝室跑,叫老师和保育员们让娃儿们睡到地板上,床上都不许睡人,说是这样才不会挨飞子儿的。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黄田坝那边的枪声才慢慢稀落下来。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又听见大街上像有好多人在奔跑,还听见有人在外面大声地叫唤道:“快,快快快……”
儿童福利院的大门一直关得死死地,崔师傅警告院里所有的人都不许发出声响来。他和任大爷贴在大门后面听了一阵,又趴在门缝上看了半天,回来说:“街上那些跑的人好像都是”人心坏”他们那帮造反派,跟撵慌的狗一样,也不晓得哪个该死的被打死了没有,要是那狗日的昨晚上被一枪打死了才好嘞!”
崔师傅给院里所有人下了一条死令:“这段时间除了他自己非得出来买东西不可,其他任何人都不许出儿童福利院大门一步!”
过了两天,崔师傅从外面打探回来一些消息,听说那天晚上一三二厂打得很惨。工人造反兵团和八二六红卫兵原来是计划第二天天亮后在发起总攻,后来看到五零二被服厂和成都其他工厂的产业军都陆续去增援一三二厂,怕老产人再多了不好收拾,就提前发起了总攻。只是人家一三二厂那些产业军和工人自卫队都是转业军人,那枪靶子准得很呀!进攻的工人造反兵团和八二六的红卫兵遭打死打伤不少人,这两天正拉着死尸在城里大街上游行示威嘞。重庆那面的砸派,听说成都这边造反派和红卫兵吃了亏,打了败仗,果然扛着钢钎和机关枪,一卡车一卡车地拉人过来增援。重庆那边来的砸派一个个都耍横得很,全打光胴胴,把**像章别在自己胸脯上的肉里,那个气势汹汹地样子简直是不可一世,闹得整个成都都人心惶惶,街上乱的很。崔师傅还说,重庆过来的砸派还冲进“四大间”,占领了监狱,把以前抓进去的那些武斗的造反派全都放了,又将他们抓住的走资派和保皇派,用铁丝捆绑起关进去,那些人都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好惨哦!
外面的造反派和红卫兵都去干他们的大事情去了,再也没有哪个来顾及儿童福利院的事情,也没有听到那个“人心坏”的音讯。这样一来,儿童福利院反倒安详平静了许多,每天下午,薛芳都领着孩子们在院子里上手工课,她教孩子们在白纸上用染成红绿黑三色的石英砂作**去安源的画像。
又过了几天,崔师傅从外面带回来消息说,工人造反兵团和八二六在重庆砸派的帮助下,终于把一三二厂攻打下来了。还说,老产和红成从黄天坝机场突围跑了,跑到西门外的郊县温江、郫县一带,又和郊县的贫下中农战斗队会了师。并且和乡下的广大贫下中农打成了一片,正忙到帮助收小春种大春“双抢”呢。同时,也准备跟贫下中农战斗队联合起来攻打成都。说有人从乡下带回话来,说他们不打下成都誓不罢休!城外的老产、红成和贫下中农战斗队,已经在城外把整个成都围了,形成了农村包围城市的势态。他们还在郊外的各个路口和马路上设卡子,不许城里的工人造反派和红卫兵出城,又动员郊区各个蔬菜生产队不给城里送菜来卖,说是要把城里的工人造反派和红卫兵困死。
城里的工人造反兵团和八二六红卫兵也戒备森严,也在城边的大小路口和高房子上修筑坚固的防御工事,还安上探照灯,晚上一有动静就霹雳啪啦的放枪。儿童福利院正好坐落在西门城边上,时不时都有枪子儿在头顶上打得“嗖嗖……”地飞!那枪子儿的怪叫声,吓得薛芳和孩子们整天躲在屋子里,连教室和寝室门都不敢出,崔师傅也好几天不敢上街买菜买米了。
崔师傅和食堂师傅们,把那些能煮着吃的东西都用完了,就连后院墙边种的那几垄半大的红薯都挖了,连叶带藤都给孩子们煮稀饭吃了两顿。院子里实在是再也没有啥子可以给孩子们吃的了,孩子们饿得两眼发绿也不敢声张。有小一点的实在是憋不住了,刚哭两声,大一点的就说一声:“造反派来了!”小的立马静吓得不敢再哭。
儿童福利院揭不开锅,最着急还是崔师傅。崔师傅见孩子们饿得不行,在院子里转悠好半天,最后横下心来。叫薛芳找来一块白布床单,用墨水在床单上写上字:“西城区儿童福利院,上街买菜买米!”用两根竹杆支在板车上,硬是要出门。薛芳跟其他老师和保育员哭着阻拦崔师傅,叫崔师傅不要这样出去冒险,崔师傅愁眉苦脸地说:“我总不能看道娃儿们这样不管嘛!娃儿些没吃的就是我的事情,我要不出去哪个去呢?就是薛院长在,她也得叫我去。薛院长过去不是给我们讲过嘛,说院里的这些娃儿都没有了妈老汉,**和人民政府就是他们的妈老汉,我们决不能亏待了这些娃儿。要是有一天有灾有难了,要受灾受难的先是我们这些人,只有这样我们才不愧对党和人民交给我们的任务!”
崔师傅说完这番话,又急得一跺脚,站在院子里大声地骂道:“我日你造反派的先人板板,打死你们一个个的才好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