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盘扣一生第四章4/2/38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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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38
    一场轰轰烈烈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来之迅猛,形势发展变化叫人琢磨不透,一夜之间成都各个大专院校和中学冒出无数的红卫兵组织、各工厂、商业和企事业单位也成立起了各种叫法的革命造反组织,比如某某战斗队、某某造反兵团和某某产业军,甚至某某敢死队,五花八门,惊悚骇人,杂乱无章。就连方继业所在的国营东方红造纸厂也成立了两个革命造反组织,一个叫东方红工人革命造反战斗兵团,另一个叫东方红产业工人革命军。两派革命造反组织成立之初,都不由而同的拉拢讨好和笼络劝说方继业,甚至还给予他某种承若,就想要他加入到他们自己的那个组织里。因为,两派革命造反组织似乎都看重他是根红苗正的工人阶级出生,党员和志愿军战斗英雄,而且年轻有为,组织能力强。只是方继业本人心里对这场轰轰烈烈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颇有看法,准确地说是他心中无数,怕摸不透实,到时候有失自己一个**员的身份。所以,他都给予婉言谢绝,心里就想自己作为一个生产副厂长和**员,在以后的工作中尽量做到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就是了。而且,自己当下的最大责任就是要尽力撮合厂里这两派革命造反组织团结一致,稳定厂里的局势,共同搞好生产,尤其是安全生产。由此一来,厂里的两派革命造反组织对他都很失望,说他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态度消极,有说他是甘愿当“逍遥派”,也有说他革命不积极态度偏右。
    因为责任所在,近一段时间方继业难得走出厂大门,他生怕厂里出个啥子闪失,叫厂里丢掉已经保持好多年的市级和局级先进模范工厂的荣誉称号。这一天他去市轻工业局里开会,走到大街上他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愕然,到处都贴满了大字报,各个红卫兵组织和造反派都在大肆宣扬自己的革命造反主张,相互辩论,甚至开始互为语言攻击和谩骂。而那些大串联来到成都的外地红卫兵,因为他们跟成都无牵无挂,就可以无所顾忌和肆意妄为,所以他们自然就成了专来成都“破四旧”、“砸烂四旧”和批斗“牛鬼蛇神”的主力军。方继业一路上看见许多大宅深院被抄家封门,成都市的标志之一,著名文物古迹红照壁被推倒砸烂,残垣断壁叫老成都人心痛不已。他还听路人说:“好多寺庙供奉的菩萨神像都被砸了,连和尚尼姑都成了”牛鬼蛇神”被拉出去批斗……”
    到了市轻工业局里又看见有好多红卫兵和造反派组织进驻,宣称要剥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权力,要革命造反到底就必须同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针锋相对的斗争,砸烂所有的一切,让**思想红遍大江南北!
    已经担任市轻工业局副局长的曾书记,在局礼堂里给各局下属工厂领导讲话,刚一开始就被坐在主席台上的一个红卫兵打断。一个红卫兵抢过曾局长的话筒,撕声裂气地喊叫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我们现在要革命造反,你们这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却在这里文质彬彬,温良恭俭让地开会……”
    曾局长气得脸一黑,指着那个红卫兵大声地说:“老子革命造反的时候你们这些臭小子还转筋呢!我们什么文质彬彬,温良恭俭让地开会,我们现在是在讲安全生产。你爹妈现在是干什么的?”那红卫兵先是一愣,但马上高傲地说:“工人阶级!”曾局长气愤地说:“老子没有问你爹妈的成分问题,老子是要你说你爹妈现在是干什么工作养活的你,你说你爹妈在那里工作?”红卫兵有些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爸妈都是火柴厂的,正……儿八经的工人阶级。”
    曾局长恨得都差点上前扇那红卫兵一下了,曾局长鄙视他地说:“火柴厂是我们市轻工业局下面的单位,你爹妈天天都在跟三硫化二锑和氯酸钾打交道,一不小心没有做到安全生产人就没有了,老子不在这里给厂里讲安全生产讲什么,火柴厂要没有了安全生产发生爆炸了,你没有了爹妈好啊!”
    “你……”那红卫兵哑口无言,别的红卫兵高呼口号:“打倒市轻工业局走资派!”
    曾局长也不示弱,奋臂高呼:“红军万岁!”
    顿时台下笑声一片,红卫兵指责曾局长说:“你喊红军万岁干啥子?”台下更是笑声大作,掌声雷动,全轻工业局下属工厂领导就像是在看一出好看的谐剧一样。
    方继业没有心思开会,想溜号去梵音寺老店铺看看,他起身往礼堂外走。可是礼堂门口站了还多的红卫兵和造反派不让他出去,我发毛地说:“老子要出去窝泡屎总可以嘛!”于是,两个红卫兵跟着他去了茅房,他一进茅房就说:“狗日的一个个吃多球了,咋个都跟疯了一样的呢?”
    方继业装怪,蹲在茅房里抽烟就是不出来,红卫兵几次进来催他快点完了,他说:“看过催婚催生娃儿的,就是没有见过催窝屎窝尿的,我还没有窝完,你们要等就等,不想等你们就走!”
    最终还是方继业脚杆蹲麻了,不得不起来又回到礼堂里去。这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曾局长见会议也没法开了,就大声宣布说:“散会!”台上一个造反派对着话筒说:“都等一下,我现在代表成都市革命造反派联合会宣布一个重要通知,明天上午九点,四川省革命造反派联合会和成都市革命造反派联合会,联合在成都市体育场召开批判斗争四川省和成都市走资派以及牛鬼蛇神大会,市轻工业局下属各工厂造反革命派组织均要组织参加。为保证此次批斗大会的胜利召开,成都市革命造反派联合会宣布,全市工矿企业停工一天……”
    台下一片哗然,曾局长大发雷霆地骂道:“你们他妈的太混蛋!你们这哪是革命造反,你们这是在造革命和**的反……”
    等方继业赶到梵音寺老店铺的时候,眼前的情形更是叫他大吃一惊。店铺里和大师姐住的那间堂屋里狼藉一片,邵姐泪流满面,呆滞地抱着大师姐五岁的儿子不说话。廖华把她家和三师兄家的娃儿们全都撵到楼上不许下来,还把楼梯口的门板锁了,陪着邵姐一同落泪。赵师傅垂头丧气地抽着烟,不停地自言自语道:“现在这个世道到底是咋个起了?”
    廖华一看见方继业就惊慌失措地对他说:“三师兄和大师姐被人弄走了……”
    “啥子时候的事情?”方继业问。
    廖华说:“就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来了一大帮外地的红卫兵,指名道姓地就把王贵元和大师姐弄走了。”
    方继业着急地说:“你们咋个不拦住呢?”
    廖华说:“我们几个咋个拦得住嘛,好几十个红卫兵,浑不说白不说地就一窝蜂把人架起走了,还说王贵元是祖国的叛徒,是反革命,说大师姐是漏网的大右派,是资本家大小姐!”
    方继业马上感到这个事情不对和很严重,他对廖华说:“那三师兄和大师姐现在人在哪里呢,这个事情陈英雄晓得不?”
    廖华哭丧着脸说:“那些挨刀的啥子都没有说就把人弄起走了,我们啷个晓得他们把人弄到哪里去了呢,王子华急的到区上去找陈大柱了。”
    正说着,二师兄王子华骑着自行车回来了,看见方继业就说:“妈的今天硬是遇到鬼了,我到区上去找陈英雄,你猜咋个的?区上的人说陈英雄也遭一拨不晓得是哪儿的红卫兵弄起走了!”
    听王子华说完,方继业急的原地打转,他突然说:“外地的红卫兵咋个会晓得三师兄和大师姐的那些事情呢?还那么清楚地指名道姓,这个里面肯定有问题,要按你刚才说那样的话,陈英雄几乎也是在同一时间里被红卫兵弄起走的,陈英雄是老革命,咋个那些外地的红卫兵也敢弄人走呢?走,你跟我一路到青羊宫去!”
    二师兄不解的问他说:“我们到青羊宫去作啥子呢?”方继业说:“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几个湖北武汉来的红卫兵跟我问路,问我青羊宫咋个走,我问他们找青羊宫干啥子,他们说现在全国红卫兵大串联到成都,青羊宫是成都市委接待外地红卫兵的接待站,也是外地红卫兵的集中点和联络站,我们去那里打听一下……”
    二师兄好惊奇,说:“现在咋个会弄成这个样子了哦?妈哟,当真话比解放前都还弄得凶了嗦,人家那个时候黑办嘛,还悄悄咪咪晚上些弄,现在都敢大白天弄人走了……”方继业提醒王子华说:“现在我们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还不是很清楚,你说话要小心留神点,你这个话不要见到哪个都说,你在咋个说还是个党支部书记呢。还有你要是再出点啥子事情,这个老店铺院子里这么多娃娃些咋个办哇?”
    廖华赶紧在一旁迎合说:“就是,人家继业兄弟说的是对的……”
    二师兄王子华用自行车带着方继业来到青羊宫,两人隔着大马路就看见青羊宫大门那边口灯火通明,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高音大喇叭吼得震天响,这阵仗要比抗战结束、成都解放和抗美援朝那会儿还要热闹。方继业看出王子华有些胆怯了,就说:“你在这里看到自行车,我过去看看。”
    方继业过了马路,走近青羊宫大门口看了看,整个大门口里外全是穿军装说外地口音的红卫兵,他想自己也穿一身军装,就冒着胆子往大门里走。刚一进大门就看见有一辆给红卫兵送饭来的军用卡车,被黑压压的一片红卫兵围住,弄得送饭卡车上的几个解放军战士和红卫兵毫无办法,只能任由这些无组织无纪律的红卫兵一窝蜂地爬上卡车抢饭吃。四周闹哄哄的很乱,到处都拉起电线和电灯,整个青羊宫里所有的大殿和其它房子的墙壁上、围墙上都贴满了大字报和标语,高音喇叭里反复广播“五一六通知”和高呼口号。
    方继业没敢停下脚步细致观看,继续往里走,看见大殿里原来供奉的所有菩萨神像全都被砸烂,一片狼藉,大殿里的空地上和走廊上,还有其它房子里都铺满地铺,大殿石梯处那里原来最著名的青羊铜像也不见了踪影,好像这个世界全都被颠覆,已经面目全非!
    方继业在青羊宫里转了一圈,终于在一排房子那里看见几间屋子门上写着“接待处”、“联络站”的牌子。他正要上前去,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地叫他“站住!”回头一看是一个红卫兵。
    那红卫兵走上前来问他说:“你干啥的?”他说:“我想打听个事情。”红卫兵上下看了他几眼,说:“你成都本地的啊?”他说:“啊,我是成都本地的。”“那你的袖套呢?”那红卫兵问他。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外地红卫兵把他也当成红卫兵了,他赶紧装起胆子大声地说:“哦……我……我们给你们送饭来,你们也太给无组织无纪律了,一窝蜂地上来乱抢,像啥子话嘛!还把我的袖套也挤飞了,我就是过来给你们反映这个事情的……”
    那个红卫兵口气缓和地说:“好好好,一会儿我们开联络会的时候我跟各地红卫兵联络员说说,保证明天不会了。来,我这里有多的红卫兵袖套给你一个,对不起啊!”红卫兵从他挎包里拿出一个**套给方继业戴上。方继业也掏出纸烟来给了红卫兵一支,两人点上烟,方继业问红卫兵说:“我想跟你打听个事情不晓得你知道不?”红卫兵抽着烟说:“你说,只要是我们外地串联来的红卫兵的事情我基本上都知道个大概。”
    方继业看了看四周没人,就问红卫兵说:“你们外地串联来的咋个乱抓人呢?”红卫兵有些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说:“你问这是什么意思?”方继业笑着说:“我没有啥子意思,我就是问问,你们到我们成都来大串联帮我们发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还真要帮我们抓人啊?这个事情本来就该是我们本地红卫兵的事情嘛……来,再来支烟。”红卫兵接过他递给的烟,也放松了警惕,说:“明天在成都体育场召开批斗李井泉的万人大会,我们配合你们本地红卫兵和造反派弄了些走资派和牛鬼蛇神明天陪斗,肯定不会弄错的,再说就是弄错了责任也不在我们,名单都是你们成都本地红卫兵和造反派组织提供的。好了,你刚才说的那个事情,一会儿我们开会的时候我一定跟我们的联络员说说,刚才抢饭的事我也看见了,你要不来说我也得说说。”
    方继业也怕再说多了露馅,就往外走,走了几步他又站住脚步走回到那个红卫兵身边,小声地说:“实不相瞒,我有一个远房亲戚大概也被你们弄到这里来了,我就想跟你打听一下,你们把那些人弄来要批斗几天啊?”那个红卫兵笑了笑,说:“我就想你肯定有事的,没事,明天开完批斗会游街,完了就放人。我们害怕把事情弄大了不好收场呢。”
    方继业冒起胆子问:“哦……原来是这样的嗦?那我再多问一句,你们抓人的那个名单具体是哪儿提供的呢?”
    红卫兵马上又警惕起来,说:“你赶紧走吧,这些我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方继业第一次没有回厂里住,他也灰心丧气地想反正明天厂里是开不了工的,现在这工作真是没法做了,做了也没有意思。他去外面用公共电话给厂长请了一天的假,说家里有急事,等把事情处理好了再回厂里。厂长还好生奇怪地说:“你还有家啊?”他没好气地说:“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
    整整一晚上,方继业和二师兄王子华忐忑不安,第二天天不见亮他们两个就去了后子门体育场,在那里又守了一上午,听见体育场里面高音喇叭震耳欲聋,口号声山呼海啸。临近中午的时候载着游行示众的走资派和“牛鬼蛇神”的卡车,慢慢从体育场出来,大街上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方继业和二师兄王子华被挤得根本上不到前面去,最后被挤得随波逐流散开了,只好各自回到梵音寺老店铺里等着。整整一天梵音寺老店铺天井院里除了娃儿,大人全都粒米未进,直到天黑的时候大师姐和陈英雄、三师兄才相继回来。三个人被阵阵折磨了一天一宿,筋疲力尽,蓬头垢面。大师姐一个人躲在堂屋里伤心哭泣,三师兄无声无息地上了楼就再也没有下来,只有陈英雄像是见多识广,先进堂屋里劝了一阵大师姐杨继美,之后就跟二师兄王子华和方继业一起喝酒压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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