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盘扣一生第三章3/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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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8
薛院长依旧是那一身合体的军装,英姿飒爽不失温雅贤淑,只是原来她那齐肩的辫子已经剪成齐耳的短发,更显稳重干练。她把方继业带进办公室后给他倒一杯水,看他好一阵才说:“坐坐坐……别站着,真是长大了,也长高长成熟了!你刚才要不叫我还真已经认不出你来了,记得成都刚解放那会儿你帮我们收容流浪儿童,那时候你才齐我耳高,现在你整整高过我一头,你说老陈要是见到你那还不高兴死啊!”
方继业问薛院长说:“薛院长你说的是那个老陈啊?”
薛院长说:“还有那个老陈啊,那不就是陈大柱嘛!”
方继业高兴欢喜的心顿时冰凉下来,嘴里小声嘀咕说:“咋个到处都有他呢……”
薛院长说:“你怎么这么说人家陈局长呢,陈局长为了你的事情可没少受冤枉,人家昨天还在说你呢。”
“你跟陈英雄很熟悉?”方继业这么问薛院长,是想弄清楚陈英雄和薛院长之间的关系,他怕自己再掉进陈英雄布下的天罗地网,并且处于也陷越深的地步。薛院长看他一眼,心里像是明白一些缘由,就说:“我们跟陈大柱咋不熟呢,我们家老王跟陈大柱就在一个楼里办公,他现在还没有成家,时不时就到我们家来蹭饭,人家昨天晚上在我们家跟老王喝酒的时候还说到你过几天肯定去他那儿报到呢。你看这人真是说不得,昨天说你今天你就站在了我眼面前……来,你站起来我再好好看看你……在朝鲜前线没伤着吧?”
方继业站起身来在薛院长跟前原地转了一圈,说:“我运气好,没有咋个伤着,就两处小伤……”“伤在那儿呢,叫我看看!”薛院长关切地问他。他提起裤腿给薛院长看,并且说:“小腿这儿一处贯通伤一个星期就好了,还有这儿……”他捞起衣裳指着腰部说:“这里是一块炮弹皮屑进去了,在野战医院把弹片取出来住了半个月就好了。”薛院长心疼地说:“现在下雨天伤口还痛不?”方继业说:“不痛,完全都好了。”薛院长要他穿好衣裳,然后笑着说:“你起什么时候回成都的?昨天陈局长还说你呢?”方继业说:“我是今天早上下的火车,上午去交了我的档案。”薛院长说:“你和陈局长之间的事情我们听他老说,抗美援朝打得那么剧烈那么残酷,你总算经历过来了,说你运气好还真算是运气好,也算他陈大柱运气好!”
方继业不解地说:“我运气好关他啥子事情啊?”薛院长白了他一眼,说:“我跟你交道不多啊,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挺懂事讲理的,咋你这话说得跟没良心孩子一样呢?人家陈大柱那招你惹你那,叫我说都是你的不对,你和他陈大柱之间的故事我们全都知道,陈大柱昨天喝酒的时候还说你要不四脚四腿都全乎地从朝鲜前线回来,他就真没法跟杨师傅他们父女俩有个好交待。”“我要他有啥子好交待的,他是恨不得把我早点抓回来好出气、好弄死我,因为我那时说谎欺骗了他,他恨死我了。”
薛院长笑了,说:“你还知道你错哪儿了啊,51年你说谎欺骗了陈大柱,你知道不知道你把人家陈大柱害的好惨啊!到你师傅那儿被你师傅痛骂还不好待见,回区工委又挨区长和区委书记的批评,最后还在区工委机关党支部做检讨……”方继业说:“有这事啊?”薛院长指着他说:“咋不是呢,你看你这孩子那时都干了些什么事儿!”方继业不敢再开腔说话,心里晓得这些都是自己的错,那时就是因为自己的固执,心里和大师兄赌气才酿成了以后所有的后果。薛院长继续说:“陈大柱说你最可气的地方就是不给你家里你师傅写信联系,他自己受你欺骗蒙蔽帮了你,你恩将仇报记他一笔账他都无所谓,他说他得给你家人师傅有个好交待啊。他晓得你爹早就不在了,你娘在你还小的时候也改嫁了,你师傅就是你亲人,你就是因为你自己说了谎话去了朝鲜前线,你连跟你师傅都没法交待,所以你才不敢也没脸给你家里你师傅写信,你师傅当时气得那样子他陈大柱说他真是无地自容,一夜就白了头不说,还从那以后就好像是事事都不顺心顺意,整日唉声叹气,后来就一病不起,最后活活气死了,你说陈大柱他不把你给整治过来他那心里的坎能过得去嘛!”
方继业听薛院长说到这里整个人都傻了,眼泪无声地流淌下来,嘴唇颤抖说:“我师傅他……他被我我我……活活气死……”他双手捂住脸“呜呜呜……”地痛哭起来。突然,他发疯一样用力自己扇自己的耳光,一边扇一边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我我我……我该死……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真是鬼迷了心窍为啥子要去说谎蒙骗陈英雄,我欺师灭祖、背叛先祖,我离经叛道、罪孽深重,我大逆不道、犯上作乱,我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方继业的这种行为叫薛院长在心里好气,但又觉得有些可笑,想他还是像个孩子那么单纯可爱,不过想他做的事也确实犯拧。现在这样也犯拧,真还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由他去吧。过了好长时间方继业才慢慢消停下来,这时候薛院长才说:“你现在才知道你那时的任性有多浑,难怪人家陈大柱口口声声说要好好收拾你,他说不把你娃的毛病收拾光生了他誓不罢休!”方继业哭丧着脸说:“我这还要他收拾吗?古来都是欺师灭祖、蒙骗师傅、背叛先祖之人该遭天打五雷轰,不忠不孝、为非作歹、罪孽深重之人必遭报应不得好死!我这哪还有脸回去见师傅师娘和大师姐啊,还有各位师兄,更不要说他陈英雄了……所以,我回成都都没脸回家,到现在我还在外面不敢回去……”“所以你才跑我这里来先探个虚实是不是?”薛院长没好奇地问他。他老实地点点头,说:“我没这么想,但事实是这样的……”说着他又抽泣起来,伤心欲绝。
薛院长劝他说:“好了好了,我们说归说、闹归闹,你还是要冷静下来,你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今年都……应该有二十……”“二十二。”他说。薛院长接着说:“对了,咱们都二十二大小伙子了,不再是你十五六岁任性要去当兵那会儿了。再说你师傅也不单是就为了你一个人的事情,还有好多其他的事情呢,等你回家你就回知道是怎么样了,人家陈英雄那也就是说归说,你想他真忍心收拾你啊?我看人家才不是那样的人呢,昨晚上他还跟我们家老王说要叫你回华丽制衣厂当厂长呢。”方继业抹着泪说:“我才当他啥子厂长呢。”但他马上反应和警觉起来,问薛院长说:“我回啥子华丽制衣厂?我们原来不是华兴制衣社专做部队军服的嘛,那我还是赶紧回去,回去给我师傅师娘请罪……”
薛院长这时候拦他一把说:“你等等,好多事情也要怪你一走这么多年不给家里写信联系,这一晃都五六年过去了,你现在刚刚从朝鲜回国,国内好多事情早都变样了,镇反肃反、三五反,还有公私合营你知道吗?”方继业说:“镇反肃反、三五反运动我晓得,我当兵走那年前后就在进行了,公私合营听说一点,但不清楚。”薛院长说:“那你还是先听我大概给你说说你再回去,免得你又惹事!”
方继业这才安静地坐下来,听薛院长给他讲她知道的那些有关华兴制衣社和后来华丽制衣厂的事情。
华兴制衣社后来发展到三四百人,是区手工业乃至整个市手工业的典范厂家。1954年年底,全国掀起对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的公私合营化运动,按华兴制衣社的性质,其实就是早期的合作社经济性质,也没有什么好改造的,按说还算是早走了那么一步呢。正好这时候军区后勤部要建立军工被服厂,因为华兴制衣社从解放初期就一直接订部队军服生产任务,在被服生产上有很好的基础,所以军区后勤部在建立军工被服厂的时候,就直接提出赎买和接收了一部分华兴制衣社的机器设备和生产骨干工人,大概有原来整个华兴制衣社的三分之二的规模。这就叫华兴制衣社社长杨师傅心里很为难,他想你要赎买和接收你就整个抬了都要,你又何必这样弄个半吊子事情呢?可是人家说不是我们不想要,是上级包括你们地方政府不许我们都要了,部队要生产建设,地方更需要社会主义建设。杨师傅想也是,那就算了吧,但接下来的是整个制衣社的人都想去军工被服厂,成天都有人扯筋割孽。
杨师傅没办法,就找支部书记王子华和副社长陈皓远一起商量,虽说军区后勤部军工被服厂那头点名要支部书记王子华过去担任副厂长,但人家王子华主动表态说要跟杨师傅一起留在华兴制衣社里,还跟副社长陈皓远做工作要他也留在华兴制衣社。但副社长陈皓远却不干,说人要往高处走、水要往低处流,反正上面手工业局也不待见我,你们也拿我不当个人物,我就走,坚决走!凭我现在是这边的副社长,那边在咋个也要给我弄个不说副厂长起码也是车间主任当当。可是不晓得是啥子原因,人家军区后勤部军工被服厂那头最后就是没有要他。陈皓远这回又把他心里的窝火算在了陈局长、杨师傅和王子华身上,说他们拉帮在一起黑他,肯定是给人家军区后勤部军工被服厂那头点了他水的,最后在制衣社里打闹一场。华兴制衣社被赎买接收剩下的那部分机器设备和人员,后来成立了华丽制衣合作社,对外挂牌成都华丽制衣厂,现在厂址还在原来华兴制衣社那个院子里。不过现在华丽制衣厂已经没有了军工被服生产订单,只能通过市商业局、供销社或者是区商业局的采购计划给人家定制各种成衣,也自己开设若干门市部对外接揽制衣业务。华丽制衣厂刚成立的时候还是杨师傅担任厂长,二师兄王子华担任支部书记,大师兄陈皓远做业务副厂长,杨师傅死后本来区手工业局原本打算要陈皓远接任厂长一职,但因为陈皓远一直和支部书记王子华不和,想趁机挤掉王子华,还放去话说除非他王子华走人,不然轿子抬他都绝不干这个破厂长,就等这厂子垮掉算了!你想现在**的天下还能容忍他这么嚣张吗,最终区手工业局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妥协,让王子华这个支部书记把厂长一职也兼任了下来。这一年多二师兄王子华支部书记厂长一人担也够恼火的,所以陈英雄就盼着方继业回来,好和二师兄王子华一起分担华丽制衣厂,把厂子的生产好好搞上去。而大师兄陈皓远见陈英雄在他这事上没有妥协和卖他的账,自己也在华丽制衣厂也没了位置,就彻底离开了华丽制衣厂,至于他到底去了哪里谁都说不上来。
最后,薛院长还告诉方继业一个惊人的事情,杨师傅是前年年底死的,就在杨师傅死前的两个月的时候三师兄王贵元回来了。但三师兄王贵元不是从部队复员回来的,而是作为被俘人员被处理遣送回来的。这事儿即出乎方继业的意料,也似乎曾在他心里有过预感,但现在薛院长告诉他,还是叫他感到震惊和难受,我想怎么会是这样呢!关于志愿军被俘人员的事情方继业在部队了解不多,但也私下里听别人悄悄说过一下,晓得这些被俘人员的处境很不妙和糟糕,甚至还听说好多被交换回来的被俘人员说,与其被俘后被交换回国受到处置,活得现在这种生不如死的样子,还不如当时就自己了断了自己!但又有哪个是自己愿意被俘的呢?好多都是在受伤后不力防抗和失去知觉的情况下不得已才做了俘虏,在那种情况下由不得自己啊!到这个时方继业才心痛,才觉得自己早为自己准备那颗手榴弹是对的,才感到自己受点小伤那都不算是运气好,自己最好的运气就是没有像三师兄王贵元那样走背,要不然自己这命运也难说是咋样的。
薛院长告诉方继业,原本三师兄王贵元是要被处理遣送回他老家广汉的,三师兄两口子给杨师傅跪下求情,说他们从广汉到了成都就没有打算要再回去,要现在这样把他们弄回广汉老家还不如杀了他们。三师兄王贵元说自己是从华兴制衣社当志愿军走了,就算生是华兴制衣社的人,死也是华兴制衣社的鬼!杨师傅觉得王贵元说得有理,就厚着脸找陈局长说情。人家陈英雄倒是爽快,想都没想就说这个王贵元本来就是你们制衣社的人还有什么说的呢?我给你们要人去。就这样才把三师兄王贵元两口子留了下来。为这事儿大师兄陈皓远还去市里告状,到处去说陈英雄和杨师傅包庇三师兄王贵元这个叛徒,后来上面也来调查过,说大师兄陈皓远不了解情况,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但听说三师兄王贵元两口子现在过得很艰难。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