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盘扣一生第三章3/2/26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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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26
    其实,在成都梵音寺店铺家中和华兴制衣社里的情况,远比方继业在朝鲜前线睡梦里梦见的更糟糕,那天到半晌午的时候杨师傅就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一向老实巴交的方娃子莫名其妙不见踪影,问制衣社的哪个都说没看见他,只有邵姐是唯一见他最后一面的人。杨师傅当即就冒火了,急的开口骂上了:“这个混账东西不晓得跑哪去了,你跑哪去了给老子说一声噻,现在解放了,你就是想你那个不要你的亲娘跑回新繁去了你也给老子吱一声嘛!”到这个时候杨师傅还只是想跟了自己七年的方娃子最多是想他娘了,只身跑回新繁看他娘去了。因为杨师傅实在是想不到,也根本不可能往那方面去想,一个外面就是放枪打炮、敲锣打鼓、游行闹腾得再凶都从不离开自己半步的娃儿,就是心里面在有想去当兵的念想,但师傅说了不准,他咋个敢有违背师意的念头。直到下午四五点钟陈英雄来到制衣社,跟杨社长说起方娃子没有回来那就应该是赶上了郝参谋他们,这娃终于梦想成真当上志愿军了!杨师傅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半天都没有缓过劲来,也不说话,心口里的那股气憋得他脸红筋涨,片刻过后又一脸卡白,上气不接下气,连久经沙场的陈英雄都被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到这个时候陈英雄也意识到自己一时疏忽,被这个人小心大的方娃子给蒙骗了,心里暗自叫苦!他这才把方娃子如何找他帮忙办当兵的事情,他自己又如何看重这娃是个人才等等,一五一十说给杨师傅听,更把杨师傅气得不轻。杨社长被气得个半死的事马上传遍了整个制衣社,大家把社长那间屋子围的水泄不通,就听见杨师傅根本没拿陈英雄这个大书记当一回事,一点脸面都不给地埋怨和大骂陈英雄:“你咋个尽办些不张脑壳,也不好生细想一下的缺德事哦……就凭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扳像你就信了他啊?我给你说,这看到老实从不说谎话的人要是起心干坏事,一定成功,不骗死你才怪呢!你要不把他给我完完整整的还给我,我这辈子都跟你没完……”
    陈英雄自知这事自己办的欠缺,忍气吞声不好还杨师傅的嘴,只是心里气的咬牙切齿,一狠心跺脚说:“老子这就去区工委要台车,今天不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娃撵回来还给你们制衣社老子就不姓陈!”没人敢去劝杨师傅,也没人敢拦陈英雄,就连李师傅和周师傅都沉默不语。这时候工会主席陈皓远像是慌了,他怕陈英雄真把方娃子撵回来,杨师傅在把方娃子当兵这事的前前后后都弄清楚,那还有他啥子好果子吃,杨师傅和陈英雄不结合自己没去成革大学习那件事情来看他才怪呢!于是,他赶紧上前对杨师傅说:“师……师傅,这……这事情还是不要闹的太大了,人家陈书记毕竟是手工业会的书记,方娃子这样一弄就好像是人家陈书记做错了好大的事一样,将来……”在一旁的李师傅和赵师傅也都觉得陈皓远说的在理,跟着附和说:“杨师傅陈主席说的也是。”杨师傅这才看了众人一眼,缓口气说:“那你们还站到干啥子呢,还不把人家陈英雄拦回来啊!”
    杨师傅这么一发话,站在屋子门里门外的人紧跟着传话,陈英雄还没有走到制衣社门口就被人给堵住,这也叫陈英雄进退两难。还是邵姐反应快,上前去拉住陈英雄语速飞快地说:“陈书记还是请你回去和杨师傅商量一下再说嘛,这个事情不该发生也都发生了。哎,这个幺师兄也真是个闷心子老实人,都说老实人尽干些闷戳戳的事情出来,不要说你被他给骗了,其实连杨师傅他自己也遭幺师兄给蒙蔽惨了,要不杨师傅咋个不气那么恼火嘛……”跟邵姐一起干活的那拨女工们都在身后遥相呼应,一起拥着陈英雄就回来了。
    杨师傅见陈英雄回到屋里,老泪纵横,唉声叹气地说:“哎,老朽无能啊,都给老子扯拐的扯拐,走扭的走扭,哪个都是省油的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看来是哪个都拦不住的哦。也不难为你陈大书记了,是我自己无德无能净教出来些一个比一个不识好歹、不知路途有好凶险的娃儿。去!就叫他们一个个的都去,都去各人淌各人的路子,也就还是那句老话说的对,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幺娃子他各人要鼓捣去朝鲜前线抗美援朝,显他各人有好能耐、好了不起,那是他各人的事情,我这个当师傅的又还活的到好久呢,也是担待不起人家一辈子的事情!今后他好活也好、好死也罢都是他各人的事情了……我们……我们还是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都回去!都回去各人摸到各人的活路,有啥子好看的,还不嫌弃我丢人嗦……”
    那天晚上杨师傅回到梵音寺店铺里,茶不喝饭不想,一直坐在堂屋里的太师爷上一声不吭,邵姐和大师姐杨继美几次过来劝他还是少吃点东西也没有搭理哪个。最后临上楼的时候只是说了一句泄气的话:“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你再咋个巴心巴肝地养和教都是教养不成自己亲生的!”
    邵姐听了这话不敢接嘴,只有大师姐杨继美顶撞他爸说:“爸,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你不嫌你自己寒心还要咋个,叫我娘也寒心吗?继业他不懂事还不是你们给惯的,这么多年来你打过他骂过他嘛,都说严师出高徒,你就忘了棒下出孝子,这事要怨就怨你,怨不得继业他不听话呢!”杨师傅爬楼梯爬在半中央,回了一句:“我咋个不晓得棒下出孝子,我手里有那个棒吗?那棒在你娘手上,我就晓得严师出高徒,艺精靠磨练。”
    第二天一大早,大师姐杨继美在区工委找到陈英雄,跟人家说了一大堆对不起的话,甚至说到他爸觉悟不高,就怕方继业去了抗美援朝前线有个三长两短的。陈英雄等她说完了,最后才说:“你错了,你爹不是觉悟不高,你爹是遇的事情太多、见识广。我是当兵出身的我知道打仗的厉害和凶险,你看我这胳膊,我跟你说我这都算是运气好的,要那运气再稍微差那么一点我就没命了!所以,过后我太理解你爹的心思,毕竟你爹那幺徒弟才十五岁,亲娘不要他了他基本就算是个孤儿,你爹这是心疼他那个幺徒弟。这事儿都怨我主观意识了,怨我小看了你这个小师弟和老实人真撒起谎来的厉害,那么就轻而易举地信了那娃的谎言。我跟你说实话啊,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这娃要真是运气好四脚四腿都全乎的从朝鲜前线回来了,我才能对你爹有个好交待,真要到了那天我不好好把他给修理光身了,我就真对不起你爹!”
    这事过后邵姐一直心事重重,全都因为杨师傅说了那句“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她想到自己的男人王贵元,想自己的男人在朝鲜前线会不会有啥子危险。这过后好长时间就再也没有收到王贵元从朝鲜前线写信回来,这幺师兄也真是的,你都大胆妄为地做了对不起师傅的事情了,你就不晓得识相一点给你师傅来个信报个平安啊?你来个信就算给你师傅下个矮桩赔不是,这不就和你师傅慢慢缓和下来,将来迟早还是要见面的啊。只是这两个人都没有一封信回来,邵姐心里开始慢慢发慌起来,杨师傅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在盼着,时常问邵姐三娃子有信来了嘛?其实,杨师傅心里更盼望有幺师兄方继业的信回来。
    而陈英雄也是盼着害自己不利的方继业有信回来,这样人去了朝鲜前线连个信都没有回来的像话吗!可是,左等右等等了一年多都没有一封信回来,陈英雄都无数次后悔自己当时就慌着写了那张纸条子,还忘了给方继业说声记住来信什么的。但一想这也不是,这娃像是故意这样的,因为他也知道要个脸皮,再怎么撒谎骗人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加之陈英雄也听说杨师傅的三徒弟也有一年多没个信回来,两个人的事情加在一起就有些严重了。于是,他只好给自己的老战友郝耿写信,打听方继业的事情,并且托付老战友一定监督这娃写封信回来。
    方继业看完陈英雄的信,才晓得自己把祸事惹了多大,杨师傅为这事儿跟陈英雄不依不饶,甚至一夜之间急白了整个头发,指天恨地这辈子再也不把徒儿们当回事,因为人家都不当你回事,那还有意思吗?大师姐发了毒誓,说这辈子绝不会轻饶他,就是死也要拉他垫个背!陈英雄自己被指入以正义之名行不义之事,有好长时间都怕去制衣社,怕跟杨师傅见面,怕哪天杨师傅真要想不开又跟他没完没了。信中还说三师兄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往家里写信,部队也没有来个通知说是伤了还是亡了,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邵姐为此愁眉苦脸也不晓得该咋个才好。二师兄王子华和徐宝根从西南革大学习培训毕业后,二师兄看杨师傅身体日见衰败,跟区工委主动要求继续留在制衣社扶持杨师傅搞好军服生产,为此放弃了原来被分配到区委组织部工作的机会,现在担任制衣社党小组长。而宝根师兄被分配到区公安分局工作,几个月前又被抽调去支援甘洛县公安局工作。大师兄现在已经不在担任工会主席一职,杨师傅提议要他作了自己的副手,而在工作上他也确实是一把好手。
    方继业把陈英雄的信仔仔细细看了两边,心里很难受,似乎信上所说的所有事情都是因他而起,或者是因为他不辞而别的出走有关。这就更叫他心里两难,给家里和陈英雄写信吧,自己早把人都坑完和得罪光了,还有啥子脸面呢。要是再不回信郝副参谋长已经把话说到那个份上,肯定也没有啥子好果子给自己吃。不过看了陈英雄的信后,最叫他揪心的还是三师兄一年多没有往家里写信这事,因为他自己到了朝鲜前线才真正体验到了战争的残酷和悲壮,晓得成千上万的志愿军每天都面临伤残、牺牲和更可怕的失踪。要按陈英雄信上隐讳的说法,“三师兄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往家里写信,部队也没有来个通知说是伤了还是亡了,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就是说三师兄很有可能是在朝鲜前线失踪了,因为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啥子事情都可能发生,一年多时间三师兄不往家里写信这事另说,这么长时间部队也没有给家属发任何通知,只能说明部队没有明确掌握三师兄最终的状况,那么三师兄最终的状况是啥子?部队不清楚就算是在战场上失踪。所谓在战场上失踪无外乎三种可能,一是负伤后和部队失去联系,二是在战场上牺牲并且部队很快撤离战场没有来得及登记和掩埋,三是被俘。
    所有在朝鲜前线的志愿军心里都明白一件不容置疑的事情,那就是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意被俘,这是中国军人的耻辱和最不幸,因为我们的信念和西方人不同!但好多事情都是世事难料,有时候是容不得你自己的那样去想,那么最果断和最悲壮的就是在你还有意识行为的时候,要么和敌人同归于尽,要么自己了断自己。当方继业从老兵和战友们那里晓得了这些之后,就自觉地想过抱死也不能被俘,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悄悄为自己准备了一颗手榴弹,而且经常检查这块手榴弹,以保证需要的时候它能万无一失管用。
    “你在想啥?”郝副参谋长一拍他肩膀打断了他的思路。方继业很想在郝副参谋长那儿打听有关三师兄的事情,或者说是有关战场失踪的事情,但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是个很敏感也很忌讳的事情,他想自己之前已经祸害过陈英雄了,他不想再为难任何人了。
    方继业记得清清楚楚,一年多前,也就是1951年5月,当他在草堂寺撵上郝参谋,郝参谋看完陈英雄的纸条二话没说就叫他跟上队伍。到了第三天晚上在重庆上了船郝参谋才给他补录新兵登记,当郝参谋问他说:“多大了?”他因怕露馅,心虚地说:“陈英雄纸条上不是写了嘛。”郝参谋说:“他写是他,在我这里这边不管用,我现在问你。”他只好说:“十七,民国24年乙亥年农历六月,属猪。”他这样说是想在郝参谋跟前蒙混过关。
    哪晓得人家郝参谋在心里黙,笑着说:“你狗屁十七,民国24年农历六月就是1935年7月,你现在十五还差两个月十六呢,是不是?”方继业看着郝参谋不敢开腔,听郝参谋说:“算了,都现在了也把你退不回去了,不过陈大柱倒是把你娃吹的人模狗样的,我看你也挺机灵的,到了朝鲜前线你就跟着我吧!”不过郝参谋还真是说话算话,到了朝鲜前线他从师部调到团里当副参谋长,就到新兵补充团要了方继业。现在方继业看郝副参谋长跟看陈英雄一样,就觉得他跟陈英雄像一对亲兄弟,不仅性情脾气差不多,就连说话走路的样子都像一样。
    郝副参谋长问他在想什么,他说:“想家里和陈英雄他们。”郝副参谋长说他假,还说:“既然想了咋就一年多都不给家里和你们陈大书记写信呢?你这不是在骗鬼呢,我跟你说啊,在我这里你那套给我收敛起!”他狡诘地说:“我这不是在想咋个给他们写信得嘛。”
    方继业心里好奇,问郝副参谋长说:“郝副参谋长,你不是说你和陈英雄是过命的兄弟,那你给我讲讲陈英雄是啥子样的人。”
    郝副参谋长想都不用想,张嘴就说:“我告诉你啊,你们陈大书记是一个干革命不要命,啥事都愿意做、啥官都愿意当的这么一个人!”方继业有些不信,说:“我才不信呢,人家陈英雄给我们讲故事的时候是这样说的,革命不分前后、没有贵贱之分、干啥都是革命需要。有你当首长的这么说人家陈英雄,还生死战友呢?”郝副参谋长说:“嗨,你娃还不要不信呢,陈大柱那样跟你们讲故事,那时他拔高了他自己,他总不能把自己说得一塌糊涂嘛。我跟你说呢,我跟陈大柱是前后脚参加革命参加游击队的,后来我们又一起加入八路军。那会儿我们俩都当班长,有一次连长找我们俩一起谈话,说连里的事务长调走了,你们两个哪个愿意进步当事务长呢?我那时一是不好意思,二是真不想当那个婆婆妈妈管一百来号人吃喝拉撒睡的事务长,就直接跟我们连长说,我不当,我就愿意当个带兵的班长,打仗杀敌人,连长你以后提排长的时候找我,咱这料就是适合带兵打仗当排长。你猜他陈大柱咋说,他一点都不脸红的说,我愿意当,革命嘛,干啥不革命,有进步机会还不想进步就是落后!嗨,他还有理了。就这样他陈大柱就总是比我进步快,还总是压我一头呢。后来他不仅当过事务长,还当过排长、副连长、副指导员、民运干事,他甚至还干过两个月的县妇联主任,以后他又回部队当连长、指导员、副营长、营长和教导员,我这么跟你说吧,陈大柱在部队里干过团级一下的所有职务,而且军政军地他都不挑,有啥他干啥,要他干啥他也干啥,进步他从来不落后。他老有一句名言就是干啥都革命,有机会咱为啥不干不进步呢!娃呢,你明白我给你说这是啥意思不?”
    方继业看着郝副参谋长,说:“我明白,就是陈英雄说的那句话:干啥都革命,有机会咱为啥不干不进步呢!”
    郝副参谋长笑了,说:“对呢,你娃还真不是陈大柱吹的,一点就透!”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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