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盘扣一生第二章2/10/22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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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0/22
    陈英雄转业到区手工业会担任党总支书记后,隔三差五都会来制衣社一趟,见了哪个都跟亲人一样有说有笑拉家常,和整个制衣社的人打得火热,跟他原先当军代表的时候完全两个样。他说原来当军代表的时候有他自己的准则和纪律,因为责任所限,不敢跟制衣社的人完全坐在一条板凳。现在不一样了,现在都是自己人,就跟原先在陕北八路军和老百姓的关系一样,他的根就在老百姓中间。
    开春后,举国上下的抗美援朝活动如火如荼,制衣社做军装的任务也越来越多,全社上下日复一日地加班赶工,大家都在用实际行动支援解放军进军西藏解放西藏和抗美援朝,好多时候吃住都在制衣社里,全都没有一点怨言。陈英雄也给制衣社积极牵线搭桥,撮合制衣社与别的三四家成衣缝纫店联合,使整个制衣社发展到二百四五十人,缝纫设备二百一二十台,每天两班生产军服四千多套。杨师傅也决定彻底关停了外接旗袍的生意,把整个制衣社的精力都专心致志地用在军服生产上。
    方娃子一直都是杨师傅最信任的徒弟,他不仅能写会算,最重要的是为人单纯老实,不偏不倚,要他担任整个制衣社的会计,负责进出材料、成品账目的登记核销都是不二人选。加之上次大师兄说不要大师姐多管制衣社事情的事,所以,杨师傅就要大师姐把制衣社的账本又移交给方娃子。这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也是杨师傅当这个制衣社社长有权这么做的事情,但是大师兄可就没有这样认为,他又把这事情看作是杨师傅在有意针对他,放出话来说这事也不和任何人商量,杨师傅这样怕不是有啥子目的。在大师兄眼里,制衣社的账目和管账的这个人,就不应该只是社长一个人信任,要这样成啥子了?得要大家甚至是正制衣社的人都信任才对。而制衣社绝大多数人都是工人,工会要给大家做主,首先工会就应该参与这事情,总而言之就是现在制衣社的事情不应该由社长一个人说了算,要由大家说了算!
    方娃子担任制衣社会计后,平时做完自己的事情,就爱去车间里帮忙,而且那里最忙那里就会见到他的身影。他最爱去帮忙的地方就是军服生产最后一道工序的手工车间,因为那里全是锁扣眼、钉扣子和钉风纪扣这些手工活路,这些手工活路没有机器可以替代,也就出活慢。但他去了不管是锁扣眼、钉扣子还是钉风纪扣,样样都把一大帮女工远远地甩在后面,邵姐还经常在别的女工跟前炫耀他说:“我们幺师兄最拿手的本事是做女人旗袍上的盘扣和盘花,那可真是心灵手巧,做出来的那些盘扣花式精致好看不说,还吉祥喜庆得很呢……”
    一天下午,方娃子正在手工车间帮忙,看见陈英雄走过来,陈英雄跟他打听杨师傅在那里,他说:“好像在赵师傅那里。”
    女工们都爱跟陈英雄说笑,她们觉得陈英雄身上有一种一般男人没有的豪气,只可惜打仗折了一只胳膊,要不然不晓得有好多女人去追他呢。陈英雄向方娃子招手要他过去,方娃子过去后听他小声说:“你不是想当兵吗?我原来的老伙计郝连长昨天找我来了,人家现在是师部作训参谋,现在正好回国负责招兵。”方继业看陈英雄很认真的样子,晓得人家没有在跟自己开玩笑,就说:“我想是想,就怕人家还是说我小不想要我,我现在十五岁人家要嘛?”陈英雄狡黠地笑了,说:“我跟人家说你快十七了,你要真想去当兵我那个老战友肯定会给面子的,重要的是我给人家说你有文化,能写会算,人家马上就稀罕上了你呢……就是你师傅那里我怕他不愿意,这个我就帮不了你的忙,我要是去帮你说,你师傅肯定说我这人不厚道,挖他墙角。”方娃子想了想说:“我也不晓得师傅要不要我走,只有说说试试看。”
    陈英雄找到杨师傅,说:“区工委要在我们制衣社里抽调两名表现积极上进的工人骨干去重庆学习,我想先听听你这个当社长的意见,你看推荐哪两青年工人骨干合适?”杨师傅问:“去学习啥子?”陈英雄说:“西南军政委员会在重庆那边办了个西南人民革命大学,专门培训地方干部,时间不会太长,就是两三个月的时间,算是短训班的形式。”杨师傅心里有些犹豫,就对陈英雄说:“陈书记,我跟你说实话啊,要是这样的话我这个当社长的还真是不好说啥子,我看你还是找他们工会的人一起商量商量。”陈英雄笑了笑,说:“那这样就最好了。”
    陈英雄找来工会的三个委员,和杨师傅一起五个人坐下来商量,他先把事情跟大家说了一遍,大家都说这是好事啊。只是具体要推荐哪两个人的时候全都含糊其词,或者是闭口不说话了。自从上次在楼上听见大娃子和女儿争吵后,杨师傅对大娃子就更有些看法,所以杨师傅大概其晓得大娃子现在心里在想些啥子,同时又极力在掩饰他自己的真实想法。杨师傅觉得自己现在不便说话,他心里晓得大娃子现在最希望他这个当师傅的先说话,因为现在大娃子心里肯定是在想他自己从哪方面讲都应该占了先机,只要杨师傅一说话就会打破沉寂,接着他作为工会主席就好开口说话,说出他自己心里想要说的那些话来,那些话不外乎就是他自己是最合适的不二人选。可是杨师傅今天心里犯了犟,就是不说话。这时候赵师傅憋不住了先开腔,赵师傅心里晓得自己年龄大了,刚才陈英雄也说了要推选年轻积极的工人骨干,自己肯定是不合适的。但他近来晓得工会主席陈皓远和杨师傅师徒间有些不和,他也觉得陈皓远这人有些变了,于是就先发制人说要推选徐宝根。大师兄看陈英雄在他那个小本子上记下徐宝根的名字心里就慌了,尽然厚着脸直截了当地说:“我看宝根兄和我都合适,推选年轻积极的工人骨干我们两个就是……”赵师傅说:“我觉得陈主席这话也说得没有错,只是就这么两个名额我们工会的干部全都占了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要不陈书记再给我们社里多争取一个名额,我们制衣社毕竟有两百多个工人。”
    陈英雄说:“增加名额的事情我个人不说,这都是上级事先安排好的,我个人觉得赵师傅和陈工会主席说得都在理,其实去参加西南革命大学学习即是组织上对我们年轻进步工人同志的培养,也是对我们年轻有上进心的工人同志的考验。当然,我们进步的途径还是很多的,在生产和建设社会主义实际工作中也是可以进步的,不一定非要去参加了西南革命大学学习你就进步和革命了,人家没有去的就不进步和不革命了,杨师傅你说是不是?”杨师傅还是觉得不好说些啥子,只是说:“陈书记说得对,去学习和在生产中用实际行动进步都是一样的,我看就他们两个去也行,没有哪个占不占名额的说法,现在解放了,建设新中国年轻人都想积极进步这是件好事情。不过既然工会是替工人说话,代表工人,我建议你们工会以后还是多替工人想想是不是?”杨师傅最后那句话像是直戳大师兄陈皓远的心窝子,弄得大师兄心里很不舒服,但杨师傅毕竟没有当面说啥子反对的话,他也就不好在说啥子。
    关于当兵的事情方娃子在心里酝酿了一整天,想咋个和师傅说才不至于师傅跟自己翻脸,但他怎么想都觉得跟师傅开不了这个口,怎么说都像是对不起师傅和已故的师娘。但他想去当兵的这个念想却在心里头越来越强烈,到底是啥子原因他一时还说不清楚,反正就感觉心里好迫切一样。是因为三师兄的那封信,还是因为大师姐一直纠缠着他说给师娘磕过头的那事儿,要不就是近一个时期大师兄老是给他作脸作色,甚至有一次大师兄还恶语中伤地说他是师傅养的一条“哑狗”。
    这个事情是方娃子心里最生气的,因为在乡下都晓得“会叫唤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唤”。所以,乡下都把不叫唤的狗看作是最凶狠可恶的狗,大师傅骂他是“哑狗”就是这个意思。他不晓得自己是在哪一点得罪到了大师兄,大师兄才会这么歹毒地嫉恨他。为这个事情方娃子心里觉得好委屈,又不敢跟师傅去说,更不敢跟大师姐说这事情,生怕自己去说了更在大师兄和师傅之间大师姐之间火上浇油,他弄不明白大师兄和师傅与大师姐之间到底发生了啥子事情,而他自己夹杂在中间很难受,这事就一直闷在他心里。
    晚上吃饭的时候,方娃子故意当着杨师傅和大师姐的面问邵姐说:“邵姐,上次你拍了相片我帮你给三师兄写的信,都两个多月了三师兄也应该回信了吧?”邵姐看了一眼杨师傅没说话,杨师傅说:“怕是三娃子在前线忙嘛。”方娃子看师傅喝干了酒,马上给师傅斟上,之后小心翼翼地说:“师傅我……我也想去当兵,去抗美援朝前线和三师兄一起并肩战斗。”杨师傅自顾喝酒没有搭理他,邵姐坐一边不停地踢他的脚,方娃子等杨师傅再次喝了酒,再给师傅斟上,又说:“我看报纸上说志愿军已经在朝鲜进行了第四次战役,打得美帝国主义都撤销掉麦克阿瑟联合国军总司令的职位,现在换成李奇微当司令了……”“啪……”坐在对面的大师姐一拍筷子,冲他说:“我爸不说话是不是给你脸那?”
    方娃子脸一红,说:“我……”“你啥子你,你今年十五岁你够格嘛?还好意思说去抗美援朝前线跟三师兄一起并肩战斗,你个子有三师兄高吗?能和三师兄的肩并到一起吗?不要说你去抗美援朝前线是给志愿军添麻烦,我看你现在在家吃饭都给我爸后方支援前线抗美援朝添麻烦……”大师姐一通说,不仅把方娃子打压得鸦雀无声,甚至把邵姐都说笑了。邵姐打圆场地说:“好啦好啦大师姐不说了,我们幺师兄不就是那么顺嘴一说嘛,权当就是开个玩笑是不是?”
    “我不是开玩笑的,是认真的!”方娃子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劲仗,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大师姐大声说:“我爸不是不要你去参加志愿军,我爸也没有那么落后,你就是要去参加志愿军到朝鲜前线也要再等几年……我爸前几天还跟我说等你到了十八岁,要你自己选择你要做些啥子……”大师姐哽咽起来。
    邵姐赶紧说方娃子:“看你还不懂事的样子,师傅和大师姐都是为你好。”
    这时候杨师傅说话了,问邵姐说:“咋个大娃子今晚上又没有回来吃饭呢?”邵姐说:“大师兄临到下班的时候跟我说他今晚在社里有事情,就不回来吃饭和住了,说是晚上跟别人挤一挤睡。”
    杨师傅自言自语地说:“虽说现在都解放了,日子好过安稳了,可是一个个心里都不安稳了,想一出是一出的,一个削尖了脑壳想往上爬,还美其名曰要积极进步。一个不识好歹不晓得个轻重……”杨师傅突然把说话的声音调高了好多,冲着方娃子大声地说:“你再等三年就咋个等不急了呢?你老汉死的时候你两岁,你娘改嫁你进城当学徒的时候八岁,你师娘鼓捣你磕头的时候你十三岁……你现在也……也才十五岁,你要我过几年死了见了你爸和你师娘我咋个跟他们有个交代呢!还有上次人家肖老板见了你那个高兴,回头人家要问我要人你人没了,我咋个跟人家解释?你要过了十八岁我啥子都不管,我好对你师娘说我管不了你了,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人家要活个自己愿意……”杨师傅老泪纵横。
    邵姐指着方娃子咬牙切齿地说:“你……你看把师傅气得!”
    方娃子耷拉个脑袋,再也不敢言语啥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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