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常欢还欲追来，却叫那些家仆们拦住了，低语几句，那徐常欢许是终于得知蒋殷身份，也不再追来了。
    蒋殷重上了马车，对面也驾马至侧旁让出道来。
    入得宫中，蒋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直奔浴池而去，甫一入水，他难看的脸色才终得缓解，温泡过后，又有宫娘们上前来为蒋殷揉按解乏。
    蒋殷微闭了眼道：“怎么只这点子力气？”
    那宫娘本就心神战兢，闻言竟跪地抽噎起来。
    蒋殷挥退了宫娘：“去寻个力气大些的来。”
    后面又进了一个，揉按力道很是得宜，蒋殷睁眼欲行些嘉赏，卫如归的脸霎时填满了他的视线，光线朦胧，对方眉眼低垂，轮廓幽深，显得愈发俊美无俦。
    蒋殷喉头发干，一时不能移目，他居然在此种情形下福至心灵般明了了徐常欢的心思，可越是如此，他更生出一种浓重深切的厌恶。
    徐常欢且叫他恶心至此，那卫如归……
    他登时大怒，又是一脚踹出：“谁人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蒋殷发作了这么一回，夜间宿寝也存了别扭，卫如归被他喝令，不许进他房门一步。
    但等到半夜，蒋殷就开始不舒服起来，原来这几日卫如归都歇在他的塌下，他又有夜渴的毛病，旁人送来的茶水都是沁凉的，只卫如归端来的是温茶，他以前也没察觉出不妥。
    今日被凉茶一激，神智清明，竟再也睡不着了。
    又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许久，蒋殷心中存了几多的心事，实在烦闷，他起身开门欲透透气，外头万籁俱寂，月光如水，似乎世间万物流转，唯这月色永恒。
    恰在此时，前头传来点动静，蒋殷凝目看去，正与执壶的卫如归对个正着。
    卫如归脚下稍滞，继续朝前行来，蒋殷倚门抱臂，下巴轻挑：“站住。”
    “你手里是什么？”
    卫如归稳稳应声：“不过热水罢了。”
    “你住外院，无事拎壶热水往这里跑做什么？”
    卫如归举了举茶壶：“给二爷送来。”
    “我？”蒋殷身子不由往前探了探，又皱眉道，“寻个碳炉温煮着就是，何须每日的去打。”
    “炭火烟气呛人，易咳嗽。”
    蒋殷忆起此前是有一晚他咳嗽不止，但没咳一会儿就好了，因而并没有在意。
    这么一想，蒋殷的视线不由再次朝卫如归投去，他问：“这茶壶能保一夜温热？”
    “不能，需换水两次。”
    蒋殷垂眼凝思，嘴角却似笑非笑道：“如今我父兄死生未明，旁人只觉我失了势，躲我且不及，你倒好，竟来挖空心思的讨好。”
    说完他也不想听卫如归的回答，转身就进了房门，踏入以后侧首，见卫如归还站在外头，又喝声道：“还不进来？！”
    怪不得有人曾言，蒋殷之无常，不可以常理度之。
    进入内室，卫如归在蒋殷塌下展了被，蒋殷睁着眼儿直盯着他，过不得一会儿，蒋殷笃定地说：“你这般相貌，怪不得需竭力讨好我，宫中那些人又在欺你了？”
    卫如归浅淡回了一声：“嗯。”
    蒋殷便不禁勾唇笑了下，似乎很为自己窥破真相自得，后又冷下脸：“你既然跟着我，便是我的人，旁人若欺你，就是在欺我，你当知晓，我蒋殷不容人欺辱。”
    卫如归这回停顿的时间长了点，蒋殷便横眉怒道：“怎么？连你也觉得我如今是失势了？！”
    卫如归垂下头，看不清表情了，他说：“天家看重你，谁人也不敢欺你。”
    蒋殷觉得此话稍有不入耳之处，可详较起来，又叫人捉不出错，又想到卫如归此人的身份，便自以为是戳到了对方痛处，他素来大度，也不必为着此事计较。
    既然提到天家，蒋殷便想到了卫如归的母亲身上，又说：“你这名字，是你那蛮夷的母亲为你起的吧，当真是想要你回去认主归宗不成？”
    他这话一落，素来面团也似任人揉捏的卫如归却眸色冷洌地抬起了眉眼，眼睛里沁了风雪，俱是能冻毙人的寒意。
    卫如归缓慢回他：“我的母亲是被人掳掠至大卫的，为我起这样的名字，不过是寄托哀思。”
    又说：“人尚且有好坏之分，蛮夷中也有不想打仗的人。”
    不想打仗？那是谁人迫得万千百姓流离，又是谁人害得他父兄死生未卜？！
    胸中火气止不住升腾，卫如归的脸仿佛也变得如斯可憎，蒋殷腾地坐起，翻身下榻死命掐住卫如归的喉咙：“贱种果然是贱种，原以为你还算顺眼，竟有这样可笑的言论！蛮夷之人，无一人可饶！他们手上哪个没有我大卫子民的鲜血？！”
    卫如归与他对视，屋中豆灯闪烁，那一点光火凝在了瞳孔深处，不住地跃动：“天下若此般，大卫皇帝又要担责几何。”
    “放肆！”
    蒋殷霎时如被激怒的疯牛，竟不管不顾扑坐到卫如归身上，狠狠一拳揍出：“我只当你今日胡言乱语，若再被我听到一句，定要了你性命！”
    卫如归轻轻揩去唇角鲜血，看起来十分镇定，他垂下头：“是我言语有失，望二爷饶我。”
    蒋殷狠狠推开他，上了榻，翻身面朝墙壁，一眼都不愿回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