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清醒时是白天，守在提利恩床边的士兵见术士睁开眼睛的同时，就已经快腿的跑出几个人去喊人了。
    略微环顾了下，依然是在帐篷里，不过不是自己的……提利恩一眼扫到随队的主教站在床边，于是问他说我伤得怎么样？声音是哑的，似乎是小时候发烧太久那种涩涩的低哑。
    主教恭敬的微垂了头，左臂可能短期内不能动了，已经打上石膏。腹部的伤触及内脏，虽然紧急处理过，但今后一两个月里走路太急可能还是会带来很大的痛楚。主教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总结起来就是你不宜行动，最好当俩月木乃伊。
    提利恩用没受伤的手把快垂到眼睛里的额发拨开了些，淡淡的说把石膏给我拆掉。
    于是主教用一种注视神志不清垂危病人的目光怜悯地看着术士没作声。
    你拆不拆……？提利恩语气里搀进了些许威胁。
    不拆！门口有人斩钉截铁地反驳，不许给他拆石膏。
    提利恩恼怒地望过去，却愣了一下，琉出现在门口。
    发现你受伤之后，部队里把消息传回王城，我过来继续带队。你伤好转一些之后，回城休息吧。琉迎着提利恩疑惑的目光解释着，那天巡逻的警卫赶到你帐篷外只发现了一堆未干的血迹，但刺客却找不到了。
    哦……提利恩并不意外俐烈安能逃脱，毕竟她是告死天使……席林大概还是眷顾她的。提利恩问走到床前的琉，你带队？
    恩，我带。一开始就是我带队的话，就算是有刺客，也不至于让你伤成这样。琉叹气，以后最好不让你接需要长途跋涉的活……
    以后……提利恩轻轻重复了下这个词，并不避讳琉的目光露出个微讽的笑容……以后……
    怎么了？琉纳闷
    累了而已。提利恩闭了闭眼睛，你带队……那就你带吧…算了随便你。不过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琉在提利恩床边坐下，很习惯地先伸手探探术士额头上的温度。
    我带的行李里有个小盒子，你带在身上。提利恩朝旁边偏了下头，仍然没避开琉的手，于是放弃地由他去了。到了巨人洞穴后，先让巫师团和原本就守在那里的军队都扎营。你自己去，到巨人洞穴里面把盒子打开，里面的蜥蜴会带你前进的。一定要自己去。可以么？
    为什么？
    不为什么。提利恩忽然烦躁似的语气恶劣了下，不信就不用照做了。我无所谓的。
    琉看着提利恩闹起情绪来，虽然不解原因，琉还是安抚的摸摸提利恩的头发，我答应就是了。虽然想单独进巨人洞穴可能不太容易……不过也差不多……
    那就把那盒子带走吧……提利恩摆摆手，我真的累了。
    目送琉带着装蜥蜴的盒子离开后，提利恩在再无他人的帐篷深深叹气，伤口又是一阵抽痛。会见面么……？他们隔了这么久之后，再见又是什么情况……琉应该会象自己想的那样不肯再离开奥维斯了吧……
    微微偏开头，提利恩将另一声叹息压了下去。我真的，真的，就只是一个虚影而已……
    其实知道的，从开始就清楚，所以怪不得任何人，明明知道前面路上一地障碍还要走过去的人，摔倒也是咎由自取这么简单。不是伤口在疼，但那种无法言说的痛楚却将人束缚得紧紧的。提利恩放弃地合上眼睛，没有用的……
    琉本想多留几天再看看提利恩的情况，但提利恩最终也只因为琉的死缠烂打容他磨了三天工夫，第三天晚上术士暴走地逼琉许下明天让全军起程的誓言才罢休。
    而当天晚上，尽管琉和负责照顾提利恩的主教一起反对，提利恩还是坚持把左臂的石膏去了个干净。
    隔天早晨，提利恩躺在床上就听得到外面拆卸帐篷的声音，人和人互相招呼的声音。果然要起程了呢…因为提利恩在养伤，提利恩住的帐篷不动，琉拨了20几人留下照顾提利恩，所以周围几间帐篷也不需要拆掉。术士又躺了一阵，终于慢慢坐起身，用几乎是慢动作的速度套上了梦魇法袍，那些复杂烦琐的扣子带子很让提利恩不太灵便的左手奋斗了一阵。
    主教没说错，行走对于目前的提利恩而言确实太艰难了。从床边到门前的距离提利恩走了将近5分钟。
    终于推开门想出去时，提利恩愕然的看见琉也刚想进来，因为术士把门一拉，琉推门的手顿时僵在半空里。
    俩人对了几秒的眼，琉先回过神来，你怎么起来了？
    起来看看。提利恩应了一句，迟疑了下还是提醒，记得我跟你说的事。
    恩。你回去躺着，现在下地太勉强了。琉话还没吩咐完，远处的副手就又在找人了。琉耸了下肩，快回去吧，我先过去看看。刚一转身，却被提利恩拽住了手腕，琉疑惑地转身看看提利恩，怎么了？
    提利恩下意识地放开手，随即回避了目光，不，没什么……
    琉笑笑，抬手揉揉提利恩的头发就离开了。
    术士目送琉渐行渐远，对于自己一时间竟然有凑上去吻他一下的念头觉得无地自容。我只不过是想告别……如果这样的话……站在这里看他离开，就足够了……
    队伍终于开动，提利恩知道琉混迹在那些人之中，但根本没有办法在那些人里一眼把琉辨认出来。
    激战平原的清晨一片雾气迷茫。提利恩站在自己的帐篷前看着那队人马终于消失在视野之外，什么都没说地转身回帐篷里找出纸笔写了点东西。
    提利恩留言让留守的这些人都回亚丁，对于自己的去向一字未提。也没有必要提，自己对于他们终究还是陌生；也许自己对于琉不算陌生人，但琉今后没有必要了解自己的去向。
    如果……如果我能自俐烈安的追杀下逃生……提利恩望向清晨的天空，我会忘掉你的。
    玫瑰色的天空，太阳还在地平线上下挣扎着。载着提利恩的本属于琉的飞龙应着激战平原上那些亚龙的叫声也长啸了声，自那前进的队伍上空迅速地掠过。
    琉也听到了熟悉的龙啸，狐疑地仰头张望了下，没见有什么异常，又左右看看才继续前进。
    自飞龙背上回望亚丁方向，激战平原白茫茫的雾气遮蔽了一切。奇岩是个梦境，亚丁也是个梦境，过往的岁月想想其实都是虚幻。提利恩侧腹的伤口因为长时间的站立隐隐的疼，术士让飞龙换了个方向在一座不知名的山顶落下来。
    腹部的伤口大概已经裂开了，法袍被血晕湿了一大片。提利恩躺在山顶的草地上，满眼都是早晨天空那种看似无忧无虑的蓝。很不想动，提利恩就继续望天，直到因为那大片纯粹的蓝的单调觉得有些扎眼才挪开目光。
    脸上有潮湿温热的呼吸喷了过来，提利恩一缩脖子扭开脸让过飞龙大鸟依人状的示好，啼笑皆非地说了声别闹。于是飞龙一双小眼睛很可疑地水汪汪着，试图做出副可怜状来。提利恩想笑，但是笑笑伤口就疼，只能扭曲着忍。
    颇花了点工夫才安抚好撒娇耍赖的飞龙，提利恩转开头时，眼里的笑意很快就褪去了。暂时休息一下，过几小时，又该往哪个方向去呢？飞龙又蹭上来，提利恩忽然朝它说，把你拐走，你就再也回不到琉身边了呢。可是和你有契约的人是琉吧……
    飞龙疑惑地偏着头，术士也不知它是听不懂还是根本就在装傻。但原本就是自言自语似的，它懂不懂其实都无所谓。
    不过如果我死了……你就回去找琉吧……提利恩笑笑，忽然没什么道理的想起猎村里莉利安的诅咒，比痛苦更甚的绝望，直到死去。
    绝望么？
    也许。
    只是也许而已。提利恩拢了下头发，缓缓站起来，走吧……去任何地方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