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尾【全文终】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8485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两年后。
玄衣黄袖,位至四品的太监总管福常躬身站在御书房门外,恭送前来议事的五位朝廷重臣。
“国主回来了,王座逐惜公子也依旧才智卓绝,实乃我晋国天赐之福。”
“是啊,没想到上任王座成璧竟是后燕皇子,听说正在后燕国内呼风掀雨呢。”
“国主养病多年才不计前嫌将王位交予逐惜公子代坐,只是这一场病如此严重,竟使国主壮年白发。”
“那也是国主眼光卓越,挑到逐惜公子这般好人才。”
“呵,可还是国主更胜一筹啊。”
“只是听说王座最近身体抱恙,面色看去倒是如常……”
远远地,福常还能听见他们如此议论。
也无心多听,直起身子,福常转身进了御书房。
里面一声轻咳,在他踏进一只脚,还来不及开声的时候就传了过来。
“殿下,天还凉,注意身体。”福常躬身行礼,恭谨道。
站在他身前两步,望向窗外,衣着华贵的年轻人便轻笑点头:“知道了。”
说完,年轻人似乎想了想,转身走了出去。
福常待年轻人出了门才又直起身来,使了个眼色,便有小太监即时上前,端走王座留在书桌上已半凉的茶盏。
福常回头,看着年轻人又瘦了些而更显颀长的背影,微叹:“五位官人又怎么看得出来,王座的左眼,一夜便半瞎了……怕是再治不回来了……”
而走出书房的颀长身影熟练地拐过几个转角,穿进已春意初显的东苑花园。
又冬了。花草已败,绿意亦尽。只亘古不变的阳光,毫无保留打在了他的脸上。
停步,抬头,享受日头一般惬意地眯了眯狭长的眼,带起眼尾那一丝总不散去的清冷优雅。
精邃俊逸风采不凡的脸容已比以往更显气度逼人。艳阳下,抹了鼻翼一片深如雕刻的影。
此时的王座,彼时的晋君。
易逐惜。
不多时,易逐惜再次提步,不慌不忙走进王座御苑雕漆大门,直到卧房前。
挥手示意,自他进了大门便跟在身边身后的一众仆从会意,散了个干净。
易逐惜伸手推门。
却突然在空中顿了顿动作。
然后苦笑一声,推开房门。
呼啦啦一阵风响,随着开门动作而扫荡了整个华贵中简洁利落的卧房,扬起了易逐惜的发梢。
易逐惜默默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好半晌,才垂眸一笑,想转身,又似想到了什么,终是试探般跨步迈入。
熏香萦绕炉边,长长薄纱垂帘随风轻荡,拂过与易逐惜晨时离开前一模一样的摆设、地毯、插屏、香花。
从窗口投进的阳光分外温暖,静谧的华美与萧索。
易逐惜的肩膀却突然僵直。
半晌,才脚坠千斤般,走向白纱掩映的窗边。
一步一步,踏过从窗外投来,同样一步一摇的竹影摇曳,蝶影纷飞。
白纱再次高高扬起,越过了易逐惜的头顶,叫他可以直直自窗纱底下穿行而过。
脚步落定时,几乎痉挛着,易逐惜环抱住来人的肩。
那悠闲坐在窗头抬目远眺,身形掩在飘扬白纱后,似乎一眨眼便会化梦消失的人。
“你来了。”易逐惜的声音克制着,不自禁漏出些许的起伏。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那人这才回过头来,弯起了好看到惑人的眉眼,“我还以为你在门口四顾无人就该转身走掉了。”
易逐惜便笑。
来人一脚晃荡着,一脚横过窗头,抵在另一边窗棂上,此时装模做样地抬手靠在眉梢上,远眺似的看了眼头顶正大好的日头,戏弄道:“难道是因为,月亮出来了?”
易逐惜搂着那人的力道紧了紧,将头埋在那人肩头闷笑不已,道:“哎,你个又花心又绝情的。惹了白霜天、南寻、易苍,又来惹我,还有个小流江,两年前却狠心抛下我消失不见。怎么又想起回来了,易生。”
易生失笑。
白霜天、沈南寻、易苍和易逐惜倒也算了,怎么还扯上个流江。但流江跟着易逐惜是真的出息了,易生偷遛进宫时还特意去瞄了一眼,已是禁卫军小头头的流江正和一帮弟兄打闹得欢。
易生嘿嘿笑道:“可不就是因为某人不断求医问药,还装得极低调生怕被人得知似的,能不引得我回来一探究竟么。”
易逐惜毫不介意地点头承认,一手轻轻把着易生的下巴掰过脸颊,正对自己,道:“现在总可以告诉我,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我醒过来,就躺在了肯山城东边普惠镇的客栈里,还围了一群御医忙活不停。最主要的……我身上纠缠不解的双毒,如何都不见了?”
易逐惜平缓说着。
柔若春风一般的语调,不沾尘埃。
但任谁都听得出来他的小心翼翼,还有眼底闪动汹涌的诚挚,与近似恐惧的担忧。
易生看着这样的易逐惜,又轻轻笑了,眉头却略略皱起。说不出的忧愁与洒脱奇异却完美地在易生本就出色的容颜上融合一处,几乎叫人恍惚。
然后易生开口,有些心疼的模样。
很是款款的语调。
却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易逐惜一愣。
易生换个了坐姿变作正朝易逐惜,道:“我设下的最后一道杀阵,理应是没人能活着离开的。包括我自己。”
易逐惜认同点头。
易生道:“可是我设阵时只估计到了底下已无前朝墓道,却不想还有一条地底暗流,直通肯山城护城河。”
易逐惜闻言了然:“机关启动时炸通了暗流,将我俩送回了人间。”
易生点头,又道:“我本就生龙活虎一人,被暗流卷入也一时清醒着,只是觉得,突然似乎有些什么很奇怪……然后就发现,我俩身上被飞石划破的伤口偶然地贴在了一起,血液相触,再加河水冲刷,似乎,呃……”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不明所以地皱起了眉,最后一个轻叹:“毒就解了你就活了我还得把已然昏厥的你背上岸驮回去。”
一边瞅着易逐惜疑惑中似乎陷入沉思的表情,易生继续无奈道:“你冒然施行换血,本也是大险。却不料玄天蛊圣的毒血虽是混了青花毒流到你身体里,精气却因为我解开最后一根针的束缚而逞醒释放,与我的身体合在一处,留在了我体内。我想了很久,也许就是因此,玄天蛊圣已一分为二,减缓调和了双毒,以至于再次混血一处时,你体内玄天蛊圣的毒血被我体内玄天蛊圣的精气激发出来,刚好与青花毒抵消了……”
“……也就是说,就这么,解了?”易逐惜忍着为这般荒唐理由捡回命来而大笑的冲动,肩膀抖了抖。
彼此之间的阴谋算计已是将人力运用到了极致,兜来转去,却还是被天命玩弄了一遭。
“我也觉得这理由牵强,自己都不信。”易生抬起双手,啪地拍住易逐惜因笑而柔润光彩起来的双颊,“所以我将你留在客栈,招来了流江。”
“然后你就跑了。”易逐惜道,“你的小流江差点儿也跟着你一道丢下我跑了。”
易生一笑:“谁知道是不是你活了,又轮到我死了,自然是跑路比较干净利落。”
易逐惜便苦笑。
而易生已经托起了他的下颚,说了一句:“你的左眼怎么了。”
易逐惜一怔,眼里泛起些许交叠的复杂情绪,点头。
易逐惜已掩饰得很好。易生竟看得出来,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毒性还是没能除干净么。”易生的眼神沉下去,皱起的眉头和嘴角弯起的弧度却深了些,又道,“看来,我一个人跑路是十分正确的。”
易逐惜看了他半晌,竟也点头。
易生的语调微微苦涩:“可我现在却有些迷惑了,是不是当时不跑路,或是带着你一起跑路比较好呢。”
“不会的。”易逐惜握住了易生的手,道,“你厌倦了宫闱朝廷,自是该做你的江湖逍遥客去。而我,却也不能离开这里。”
易生深深看了易逐惜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略带了些狼狈地缓缓道:“易苍还没这么大面子留下你……因为,沈南寻?”
易逐惜握着易生的手劲加了两分,似是抚慰,一边淡笑道:“南寻死了。”
易生看着他。
“被我杀了。”易逐惜继续道,“所以我再不能走。”
易生一惊。
易逐惜道:“记得你说过,我当时杀死的那个垂死的易苍,本就是你的人假扮的……而我回到这里才知道,原来沈南寻并没有被你杀死。而假扮成易苍被我杀死的人,也不是你的人,而是为了掩护易苍逃脱而易容的沈南寻。”
“他?!”
“我有时候会在想,南寻在被我杀死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易逐惜笑得清冷好看,悠然的愁绪,“是报恩,是报仇,还是一死解千愁。”
“也许都有一些。”易生紧紧回握易逐惜的手,道,“但他并不是想借一死来折腾你,所以才至死没让你知道他是沈南寻。”
“他心里,永远也只得一个遥不可及的一人。”易逐惜轻道,伸手卷起易生颊边一缕散发,“还好,现在我心里也有一个人。他却能活生生站在我面前,触手可及。”
相视而笑。
“自你处得到的玄天蛊母,我也交到了易苍的手上。天下之势,如今,已在他一人之手……”易逐惜道,“你怎么不问,易苍当日为何要演上假死的一出戏,又怎么骗过你,让你从他的‘尸体’里取出极难脱离宿主活体的玄天蛊圣,又为何会一夜白头,一夜出现,却整个人说不出地,似乎换了个人一般。”
“撕下了终日温柔的假面,却是换上了一张真正温柔的脸。”易生一个歪头,“易苍做的那些,不过就是为了他的天下大计,我能理解,也不怨恨,亦不想再管。只是有那么些好奇,到底是谁叫他改变至此。”
“是啊,是谁呢。”易逐惜说着,与易生交换一个不甚确定却唯一答案的眼神。
——沈南寻。
“成璧在后燕正与他的皇兄成霜抢皇位抢得欢,这其中少不了你的助力吧。”易生忽道。
易逐惜微微颔首。
“一旦他登位,自然少不了晋国的好处。原来这就是那瓶青花毒解药的交换条件。想不到你们这对敌手当起同伙来,倒是配合无间。”易生嘿嘿笑道。
易逐惜随意挑眉:“狼狈为奸而已。”
易生,便也缓缓挑眉。
有些静谧的暧昧的心照不宣的气息流转。
相握的手,各自加重了力道。
深情款款,柔情蜜蜜,对视。
然后——双双骤然出掌!
易逐惜首先出招,借着交握一手使力一拉,另一手迅速反翻而上!
而易生不躲。
不扭不闪不夺回主导,而是借着那一拉“撞”进易逐惜怀里,掌势斜飞急进,比易逐惜还快了一步抢上易逐惜胸前大穴!
易逐惜却也不退。
也不回防。
一个沉力,将相握之手往下一拖一顶,直接将易生抛上了天去!
于是易生的掌劲被打乱方向,扫向一侧,却又在砸烂盆栽之前轻轻化开。身体腾上了天,轻捷如豹的身手却翻腾一跃,并不似被抛上去的,而更似是借了易逐惜一抛而点足飞上!
随即凝气下沉半寸,易生将彼此几乎脱手的掌心贴靠在一起,一握一拉一个翻腕扣定作为支撑,竟是悬定空中,同时双脚急出!
易逐惜步法一变,顺势接招。
刹那间就变成了一人正立一人倒挂,借力倒挂之人两脚对付正立之人一手,而正立之人一脚对付倒挂者一拳。
——易逐惜的另一只脚,总得站定在地上的。
看起来,实在是很不公平。
而两人使的都是上乘的贴身抢攻,快狠绵延之余招招擦过彼此身上重穴,一个疏忽一个失手便要认栽。
不过一转眼,已是十六脚化开三十七掌,腾跃变招间呼啸生风眼花缭乱。
易逐惜在心里苦笑一声。
不过只是想亲热一番,怎么也得这般斗智斗勇大动干戈。
麻烦的是此刻只算切磋,又不好动真格,彼此都只是徒形不着力,如此一来就成了只要被击中要害,即使余心余力,都得认输了。
念过,易逐惜更打醒了三分精神,一个转身错开易生的攻势,脚步一兜就站定在易生背后。
连眼前一花都不及的一瞬间,一气呵成。
两背相靠,易逐惜的指风却是落了空。
易生抓住了那来不及眼花的一刻,自易逐惜贴靠而来的背部“滚”了过去!
易逐惜也只得跟着一个空中腾跃,免得彼此仍然牢牢相扣的左手食指被这一“滚”扭得筋骨错断。
而这一缓和便失去先机,怕又要回到原本胶着。
但是,并没有。
忽停。
易逐惜顺着腾跃落定易生身侧,易生拳掌腿脚同时急出,易逐惜浑身的力道却竟是突然卸了个干净。
带起银色长袖猎猎一扬,和着易逐惜此刻温柔的笑意,很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易生免不了一惊,哪敢大意,不知易逐惜耍的什么花样,急急收掌变招回守,护在胸前。
而易逐惜就着这极近的距离,空门大开地双手环上,脑袋也靠过去,直到贴在易生耳边,轻柔道了一句:“很想你。”
易生一愣。
飞霞般美丽的艳色,随即迅速轻薄地染了易生那被吐息贴住的颊旁。
而易逐惜的袖,忽又是一扬!
看似卸去的劲道竟是被他留在了指间,这一个环抱一个呆愣脸红里,激射而出!
直射易生背后大穴!
却是中途一滞。
因为易生往前一靠,
因为易生一把勒过了易逐惜的领子。
因为易生就这么轻飘飘忽悠悠地,吻上了易逐惜的唇。
于是易逐惜中途一滞的指劲,就再也接续不上了。
接上的,是另一道指劲!
易生的指劲!
随着易逐惜在那一吻里的惊愕,易生反掌连出,疾指而过,潇洒利落地拂了易逐惜六处穴道,就在易逐惜闷哼着想要推开他的一刻伸手一捞,就将半跪欲倒的易逐惜揽在了怀里。
“很好,武功尚精道。”易生好整以暇道。
易逐惜只一个苦笑。
他见过玄天蛊圣的威力,心知肚明如果用上真功夫真内力,他未必是现今的易生的对手。
如今失手吃瘪,也只好由着易生将他扶到最近的椅子上。
而易生半躬着身子,静静地笑着,静静地看着易逐惜,褪去了方才一较高下的亢奋,更近似一种欣赏,一种回味,一种珍视。
看不够似的,又将脸靠近去,很仔细地用目光描摹易逐惜面容每一处。
易逐惜甚至能感受得到,如有实质的视线烙刻过自己的眼角、眉梢、鼻翼、唇瓣。
“我也很想你。”易生突然放弃似地叹了一口气,抬手环过易逐惜的脑袋,额头贴额头,极近极近地对视,甚至带着些童稚般的别扭不甘愿,“所以我不想见你,也不敢见你。”
温暖的触觉,跳跃的脉搏。
易逐惜没说话,半晌苦笑点头:“明白。”
“我有我的意气,你有你的羁绊,谁都带不走谁。”易生轻道。
“豪情快意,朝廷江湖,各得其乐。”易逐惜深深看着易生,眸底潜流纷涌个不停,近似炫目,“只要你会想起我,足够。”
易生便笑:“想啊想啊吃饭睡觉上茅厕都在想啊。”
易逐惜却忽道:“顺便想起我宫里的桂花蛋奶枣泥糕。”
闻言,易生一僵,嘿笑一声。
易逐惜瞥了一眼就放在桌几上的那盘糕点。
清香软糯的桂花蛋奶枣泥糕。正看反看,都看不出来已经有人偷咬过好几口。
“想起就好。”易逐惜重复一遍,再次看向易生的眼眸便有些上挑,很有些狡黠。
然后易生就笑不出来了。
不是因为听见这句话,而是因为这句话之后,就看见易逐惜没事人一样地悠然而起。
——易逐惜,不知何时,学会了移穴之术!
而易生同时足心一软,差些跪倒于地。
于是就变成他被易逐惜一捞而起。
易生不满地恨声哼哼:“太奸诈了,竟然在枣泥糕里下药。”
“说谁呢。”易逐惜则是面不改色地抱起易生平放榻上,很自然地将全身体重压上去,亲了亲易生松软厚密的睫毛。
易生很乖地躺着,任易逐惜散了他一头黑发,泄了一榻的黑亮流辉。
易逐惜看着看着,似乎有些痴了。
迅速蹿升的体温,连身上总是萦绕不去的清茶气息都浓烈了数分。
“当然是……”易生却是很无辜地一笑一叹一个挑眉,“说我!”
他这一句,易逐惜就僵了僵。
被放平的易生很“乖”地被他压着,双手很“随意”地摊在榻上——那左手却也“极自然地”伸出了易逐惜视线以外!
床头柜!
上头虽无脂粉钗玔,各式华贵的男用簪子倒是一大把,随意拈来都足以反制易逐惜!
易逐惜当然惊了一惊,然后愣了一愣,呆了一呆,睁大了眼睛。
看着的不是易生。
不是簪子。
事实上,也没有簪子。
而是易生从床头柜上揪过来突然对准了他的一面——小镜子。
易逐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霎时敛了面容。
也不知是怒是羞是恼是愤,瞪了易生一眼,几乎咬牙地一字一句道:“什么玩意。”
易生就用很是调戏的眼色瞄了瞄易逐惜此刻才发现的,他那红艳得简直逼人作孽的唇,边愉快地用手指轻轻拂过易逐惜的唇际,笑:“所以我说,我很奸诈啊。”
易逐惜将易生手里的镜子连同易生的手腕往一边按死,阴着的脸色更沉几分。
易生投降似地似笑似叹,瞟了眼茶几上被他偷啃过的糕点,道:“我溜进来查探你近日的药方,顺便换了你本欲下在这糕点里的神仙梦。”然后他微微支起上身,盯着易逐惜,问道,“你难道没发觉我方才亲你的时候,有点甜味么?”
易逐惜微皱了下眉,似乎有些疑惑,索性伸出红艳舌头舔了舔唇:“……嗯,是有点。”
“那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又有点涩涩的?”易生继续问。
易逐惜又舔了下,点头。
易生却是突然松懈了一般,大乐着全身放松瘫在了榻上,很是开心的样子:“所以我说,我很奸诈啊!”
“……”额头忽地开始冒出颗颗细汗,薄薄的殷红染上瘦削颊颈,易逐惜有些强忍地咬了咬唇。
易生看着,竟有些痴了。
他不再笑,却道:“其实,抹在你唇上的,不是毒,也不是药。不然你早该警觉了。”
易逐惜一怔,
易生继续道:“而我换了枣泥糕上神仙梦的时候,顺便在你的饮食里也下了点不是毒,也不是药的东西。”
“……而和我唇上的一同吃下,才发挥药性?”易逐惜已不知是笑是怒,一阵酸软难支,“而我是被你诓得舔下!果然奸诈……”
说着,易逐惜还没意识过来,已被再次笑嘻嘻的易生压在了身下。
易生同样很不客气很理所当然地,将全身的体重都压了上去。
相视,都有些不知是斗是和的旋流汹涌。
渐次平静。
渐次深邃。
渐次迷乱。
易生的头,低了下去。
盈盈凝视,鼻尖紧贴着鼻尖,只隔张薄纸的距离。
吐息纠缠,温暖着撩人。
顿了顿,易生孩气一笑,依旧凝视着,却用鼻尖磨着易逐惜的鼻尖玩了起来。
易逐惜微微笑出声来,一叹:“……让你一次吧。”
易生眸光一亮,唇便在一个笑意里,贴上易逐惜的颈侧。
再用十分认真十分诚恳十分讨好再加十二分撩拨地凑在易逐惜耳边低低问了一句:“我可不可以要你一万次。”
“好。”易逐惜却是想都不想地答应下来,很快很确定,很从容很坦荡,复又邪邪一挑眉,“我会记得要你一万零一次。”
易生一怔,将头埋在易逐惜的发里,低低沉沉不住笑起来。
易逐惜撇过头,亦是难掩笑意。
胡乱拉扯下易逐惜的衣衫,易生沿着半露微露最是勾人的胸膛一吻而下,啃上易逐惜胸前敏感的突起。
有些微破碎的吸气,如同低吟,便从易逐惜的喉咙深处溢了出来。
易生一抬手,拔下易逐惜的发簪。
黑瀑般的长发泻下,微微打着柔韧的旋,披散在易逐惜光洁的肩膀胸前。
风情,优雅。钢铸的柔情。
瘙痒了易逐惜的眼,灼痛了易生的心。
不带一丝赘肉的优美线条,精干的触觉,微微泛青的血管,有力搏动。
一切因熟悉而遥远,因遥远而怀念,因怀念而迷惑,因迷惑而沉沦,因沉沦而动情。
因动情而涌然而上的温柔,因温柔而再不可扼,从身体最深处咆哮而出最原始的激情。
易生竟忽然哽咽。
鼻尖实在的气息。指间实在的触觉。手心实在的温度。
如同感动的悸动。
再多字句,却也只汇成这么朴实的一句:在,就好了。
他抬眼看向易逐惜。
同样湿润耀眼,映着颊边红晕的眸色。
同样的煽情痴情动情。
同样的迷醉陶醉沉醉。
隔着剩余衣料亦再难忽视,彼此愈见炙铁般的昂扬。
易生伏在易逐惜胸前,几乎可以听见彼此鼓噪的心跳。
他感受着易逐惜玉润皮肤的红润敏感,气息拂在易逐惜胸肌而泛上的阵阵热雾。
眼里,一波一波地深邃。
一种,想要捏碎般的珍惜。
微弱的喘息与氤氲的欲色,打乱了冬日的幽宁。
易生的技巧很好。
易逐惜昏昏沉沉半眯着眼,还是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欲望在易生苍白却精干的小腹上留下道道白浊痕迹。
一手还扶在易生肋侧,情动间顺带着易生的一缕乌黑长发一并贴在了掌心。
发丝柔滑的冰冷与肌理温润的暖意一并传到脑海,有些微妙的摩挲,挑逗一般。
感官已有些混沌。
只有与易生的从头至尾交握的手掌,从头至尾的存在感。
最大力地相握。
似是一种询问,似是一种确认,似是一种掠夺,似是一种恩赐。
易逐惜便微微勾起嘴角。
亦是带着询问确认掠夺恩赐地迎上身体,更肆意地结合,更傲慢地沉沦。
凌乱衣物包裹着两具律动的躯体,在最深最沉最浓的夜色里,释放最深最沉最浓的渴望与占有。
———————————————葬珍珑—————————————————
直到一室星辉,易逐惜才悠悠醒转。
身上是清冽的浴香。身边,已没了那人。
如同一场幻梦。
他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死命交握过的手。
残留的,这般浓烈的温度和情意。
易逐惜便笑了起来。
如同一梦未醒。最最轻缓地勾起嘴角,不发出任何声响。
然后握拳。最大的力道。
似要把残留的气息与温度一并融进血脉里去。
脑海中是易生临走时一句,我在这里。
没有前文,没有下文。
无从而起,无疾而终。
易逐惜便突然笑出了一声。
再低头时,自枕下摸出来一块铜牌。
一张令牌。
映着月色细看,分明可见上头繁复花纹最中央,“生惜总号”四个篆刻大字。
——生惜商号,两年间突然声名鹊起的商界奇葩。生意遍布晋、赵、北秦、元嘉四国,涉及以粮食绸缎为主要供给的一整套行商链。它的突然出现、神秘发迹以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老板,都成了四国街头巷尾的热议。
“生惜……原来如此……”易逐惜摸了摸手中犹带体温的,不知何时已从易生身上偷来的令牌,笑得好看,一手揽在后脑,尽量避开身后不适地躺了回去,“改做生意了啊。那与元嘉复辟成功的钟氏新王做兵甲生意而一夜暴富的人物若是你,倒也是不奇怪了……不过,生意人自是该知道,什么叫做投入一分,十倍收回的道理……看来连今晚的一并讨还,也快了……”
带着三分算计三分畅意两分安心一分醉意最后一分小小幸福地,易逐惜终于闭了眼睛侧过头,再次沉沉睡去。
第一道晨曦,穿过窗格镂空精致的空隙,透过随风翩跹飞舞的窗纱。
轰轰烈烈,彻彻底底,温温软软,罩在易逐惜露在被外,小半张睡脸上。
静静的,俊俊的,倦倦的。有多少年,都不曾如此婴儿般酣然甜睡。
福常已站在门外,身后是两排一色衣衫的小太监。
福常清了清嗓子,打算无论如何,也要喊起这昨晚连晚膳都没传的主子。
屋里的窗,仍开着。
清风随晨曦灌入,撩起片片薄纱。淡青色与纯白色掩映飘扬着,露出原本挡在窗纱后头,本自搁在角落茶几上,已染了好些尘埃的棋盘。
星星点点的黑白数子,分外孤落,也分外悠闲地静静躺着。
进,却攻不下。
退,又放不开。
无解的珍珑。
一如昨夜缱绻的两人,那不知分合的未来。
云雨旖旎,也不过贵在一句两情相悦。
日升月落,谁道得清这一世缘起缘分。
又如何。
世人总是想着求进求取求胜,却总是忘了,其实最适合自己的一个位置一种心态,才是最重要,最舒心。
如此,即可。
谁说不弃痴缠,便不可逍游一生。
棋局已了,珍珑未结。
将至未至,犹未可知。
——只需,相爱。
——只需,相待。
——只需,十指相扣,不再寂寥!!
——————————————葬珍珑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