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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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兵马便在易逐惜一个手势里,哪怕满心惊忧,亦整齐划一回头奔向崖谷关。
而在他们转身前,我已挟了易逐惜,再无迟疑地往另一头飞身疾行。
即使知道身后成璧的视线固执不去。
立于共同相处了一月的羲园门前,我忍不住微笑。眼前破败凌乱,如同遭劫。
“影主。”追随而来的邝实忽拦在我面前。
我依言停下。极为平静地看着他。
没有表情也不说话,甚至带了些微笑。
邝实盯着我,死死握拳,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平时那般寡言少语淡漠得就快成了木头的人,还真不适合这焦急得快要与我同归于尽的架势。
“去吧。”我缓缓吐息说了一句,越过邝实身侧。
身后易逐惜似乎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跟着我走进山庄。
噗噗数声轻响。
我还是没有回头。
不是不知道,留在身后的二十几个人就那样齐齐跪下了。
也不是猜不到,此刻他们一径的沉痛面容。
直到我走进内室,也没听见他们起身离开的声响。我只好压低了声音用内力传出去一句话,也只有寥寥两字:“去吧。”
“你这又是玩什么名堂。”易逐惜自顾站在窗边负手而立,面对着已空无一人的山庄景色,随口问起一般道,“空城计么?”
“放心,崖谷关不会出事。”我道。
“哦?”
“你不信。”我轻叹,随手扶了一把藤木椅,想了想,又放弃了坐下的打算,缓缓走到易逐惜身后,“我派去的,是苏友康。”
易逐惜一惊,却仍未回头。
“近乎愚忠的苏友康,易苍埋在影翼的暗线。他誓死效忠的,只有易苍和晋国国主的王位。”我淡然道,“成为你的暗桩,也是自然。”
“既然知晓,又为何派他去攻崖谷关。”
“不是攻,是守。”
“……”
“崖谷关不能破。更不能破在白霜天手上。否则,整个晋国就完了。”我轻笑,“我也不会让它破。”
“……所以你派去的兵马,实际上,却该算作是我的人,为我守江山……好一个连环空城计!!”易逐惜眼中精芒连闪,竟是仰天一笑,愈加沸腾的愤怒,“那可否告知,阁下这一步棋又是意欲何为?!”
我看着易逐惜仍面向窗外,只能瞧见大半的侧脸。
纤长的睫毛和鬓发映了琐碎月光,有些模糊不清。
易逐惜始终不曾回头看我。
长久的沉默。
我忽然有些晕眩。
恍惚间问了自己一句,为何,要带他回到此处来。
这局棋已然到了尽头,当断则断,何苦多此一举。
许多相干不相干的回忆,倾倒一般灌入我脑海。
步步策划排布,利用我自己与两国至宝,终于将宿怨劲敌与我残留整合的力量一并集结。
我本就可以用体内的玄天蛊圣和手中的玄天蛊母威胁白霜天,再如何,也可用那解开的最后一根针取了白霜天的性命。
而易逐惜就在我的手上,随时可以一杀报仇,或者利用夺国。
牵誉齐、夺崖谷、掀起北国乃至整个人间新一场血雨纷争。
我却最终选择了这般类似退缩的决定,折回来救易逐惜。
也因这一救,最后一根我终于不想动用终于想要试着活下去的银针,失去了效用。
于是在即将登天的成就跟前,一步之差。
一切,回天乏力。
究竟是怎样的悲愤,叫我再次投身青浏江时,立下报仇雪耻重掌大权甚至只为大干一场翻天覆地的誓言。
我想告诉易逐惜,我所谓珍珑的解法,并不是执棋者间的你死我活。
——那样,最多只算个未完之局。
真正的解法该是,有一方将胜利,拱手相送。
就在这一场连环空城里。
我想问问他,对我这回护崖谷关完美无瑕或者说不允许有瑕的安排,有何感想。
我想问问他,如果世上就此少了我这个头等大敌,可会遗憾。
我想问问他,为何走到了这最后一步的现世珍珑,在最紧要关头时,阴差阳错。
“意欲何为……”我轻轻重复一遍他的话,只觉苦涩悲凉又轻又重地压在心头。
我想问问他,誉齐皇室禁苑里那片美如幻境的芦苇听说还在,可愿陪我呼啸狂奔。
我想问问他,元嘉徐州一品堂的臭豆腐天下一绝,可愿同我一尝。
我想问问他,江州城的胡远老叟快嫁闺女,特挖出埋了五十年的“闻香桃花醉”,可愿一道赶场子凑热闹一醉方休。
对着易逐惜的背影,我心潮翻涌,却只汇成了一句:“也许我只是想问问你,究竟是什么感情,上不上下不下挪不开撇不去,将……”
却蓦地停下略微急促的语调,我掩唇背过身去。
易逐惜似有察觉,急转过身,一把扣住我捂唇的手臂。
一扯一拉。
于是噗的一声,易逐惜的衣襟上狰狞的血红一片。
我却已然看不太清眼前血迹有多重,又是如何的轨迹。
也不知是想说抱歉还是想说活该还是只想推开易逐惜,我方动便是一个踉跄,半跪于地。
疼。
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摧心裂肺的疼。
连疼都被疼到麻木的疼。
“易生!!”
耳边雷鸣般一唤,生生将我远离的神智拉回数分。
抬头细看,对上易逐惜惊颤得似要喷出火滴出泪来的焦急目光。
也就这么惊鸿一瞥,视线又模糊了开去。
我呵呵笑起来。
想起来,我对易苍如许的留恋珍重,或许也不过是因为第一次有人如此温柔,不曾背叛,却又同样因我离去。
不能忘记易苍,和不能原谅自己,大略本就是同一个心思。
但眼前这个人,却是不一样的。
“你怎么了?!”易逐惜跪在我面前,大力钳住我的肩膀,大吼。
不似以往解开封针后的七窍流血。这一次却是层层泛起以至波涛汹涌的钝痛,将人骨肉揉搓。
全身冷汗里,我死死抠住易逐惜托着我的手臂,捏碎一般的力道,分不清是想告诉他我在这里,还是想告诉自己他在这里。
“……将你放在我心里,整整十年。”我将话语说完,嘴角勾得更是灿烂。
由身至心,将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统统放逐丢弃的快意与灿烂。
所有重负,似乎在那寥寥半句里头一泄而空。
简直叫我怀疑,这么些年的苦心经营,是不是只为了问他这压根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记不清了。
我总是这样的。
在蓦然回首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心里了。
在即将明朗的时候一棒打乱,便再回不去原本的澄澈分明。
却也,丢不开放不下。
如此说明,甚好。
足矣。
足矣。
我苦笑一声,眼前一黑,意识随着身体直直栽下。
混沌里,却是温暖的触觉。
“是不是在谎言出口的一刻,最觉自欺欺人。所以在将真话当作假话欺人的时候,才会最心痛。”
易逐惜的声音低低沉沉传入脑海,如同梦呓。
“层层心机步步为营,落到这地步,才恍觉步步皆错。越逐越远逼至绝境,原来只是因为知道不可能。只是因为,不甘心。”
易逐惜的声音越飘越远,恍惚得不真实。
最后一丝清明里,周遭寂静得可怕。
——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似乎听见这样一句。
更如梦境。
这一刻,我的泪水,夺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