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迦邈四庄后，拓跋颜没有走官道，一路取小道至湖城。本来到岳桓山庄无需经过湖城，但拓跋颜想起湖城近来发生的事，心里不放心，趁着出来的机会，绕路到湖城找找线索。
    骑马到湖城南门外，拓跋颜便下马牵行。湖城地界不如岚关城大，不过管辖得还算井井有条。岚关城因岚关而得名，地处南夷边境，岚关一向有重兵把守。岚关城作为岚关守兵的长期重要辎重补给营地，城中多是身披甲胄的士兵，气息沉重。而湖城却不同，湖城倚青阳湖而建，街上人来人往多是普通百姓，他们依靠种田或在青阳湖捕渔、采莲为生，民风淳朴。
    青阳湖被划分为两大块，一半为城中百姓生计而设，另一半则重满莲荷。至夏时分，舟行荷叶下，时常会听见采莲女动人的歌声，莲池中的亭台楼榭里文人雅士聚在一起投壶饮酒，吟诗作赋，莲池深处的风月之所则令人醉生梦死，浑然忘我。
    恰是一派太平盛世。
    面对这样一座平静安宁的城池，拓跋颜感觉不出一丝惨淡的气息。可她知道一入夜，城里不知又有多少迦邈四庄的弟子会死于非命。
    那次于沉玉瑄在岚关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都在那个时候拓跋颜懂得外面的人是怎么生存，还学到了不少独自生活的技能。比如吃饭住店。一回生二回熟，拓跋颜学着沈玉瑄的样子走进客栈，订了间客房，点了一桌子菜。赶了大半天的路，她早就饥肠辘辘，现在找到落脚点，终于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不管如何先填饱肚子总是对的。
    拓跋颜坐在桌前没吃几口便感觉对面炽热的视线。她放下筷子抬头，正对上一个青衫人探究的目光。见她发现自己，青衫人走过来坐到她对面，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她放在桌上的剑。
    青衫人盯着满桌子的菜，迟疑地开口：“在下赶了许久的路，无奈现在身无分文。这位姑娘可否好心祭祭在下的五脏庙？”
    拓跋颜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求人赐饭的神情，但还是点头：“坐。”
    “多谢。”他微笑答谢。
    拓跋颜招来店小二，吩咐道：“小二，给这位”她看青衫人一时不知怎么称呼他，“这位客官添碗饭。”
    “好的。”
    “小二，再给我一壶竹叶青。”青衫人笑道。
    小二看了眼拓跋颜，见她点头，机灵道：“好的，客官稍等。”
    吃饭间，拓跋颜偷偷打量正在喝酒的青衫人，明明已是而立之人，看起来却格外俊逸潇洒，颇有朝气，全身上下感觉不出任何凌厉的气息，宛如一块沉沥千年的古玉，历久弥新。
    她隐隐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并不简单，却找不出原因。
    感受的拓跋颜停留的目光，青衫人放下酒杯沉沉笑起：“姑娘再看下去，我可就消受不起。”
    像是偷了东西被人发现一样，拓跋颜飞快敛眉，低下头吃饭，耳根早已红透。
    吃饱喝足后，拓跋颜转身向客栈二楼走去，上了几个台阶见青衫人还在原地看她，于是又走了回去。
    “你还不走？”拓跋颜问。
    青衫人老气横秋地叹口气：“我在找人，不能走。”说完，眼睛就盯着拓跋颜不放。
    “那你准备怎么办？拓跋颜对他如狼似虎的目光感到汗颜，眉毛不自觉跳了跳。
    青衫人坦然笑道：“没办法，小丫头我就靠你了。”
    说得理所当然。拓跋颜挑眉，淡淡道，“凭什么？”
    青衫人托着下巴想了想，“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他日你若需要我，我定当住你一臂之力。”
    拓跋颜心道：到时有难他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她很怀疑眼前的大叔是不是耍她，骗吃骗喝的。不过好人做到底，她不能见死不救，但也不指望他能救他于水火。
    又定了一间客房，拓跋颜住在天字五号，青衫人则住在天字六号，就在她的对面。
    将包袱放在房间里，拓跋颜便遮上面纱，携剑出客栈，到湖城的大街小巷熟悉地形。在街上，她看见数个长相平平，衣着普通却颇为眼熟的人，那几个都是迦邈四庄的弟子，有的是四庄的，有的是长老会的。
    青衫人临窗而立，目光悠远，须臾开口低笑起来：“来了。”他回首，一个通体浑白的人静默坐在桌前，径自喝着清茶。
    “云彦，人在哪里？”桌前的人一头纯色白发整齐的束在脑后，一身白衣胜雪，他用极为冷漠的口气问道，似乎不是在与朋友交谈。
    “她出去了。”曲云彦满不在意地笑着回答，“你怎么自己跑来了？”
    “不行？”白衣人反问，一脸不爱搭理人的样子。
    “行行行。”曲云彦也坐下来喝口茶，“你那徒弟也忒行，连师傅都叫出马。”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白衣人看着曲云彦，眉宇不经意一皱。
    “难不成他给你什么好东西？那我也要点报酬！”曲云彦突然笑得很奸诈。
    “什么？”白衣人看他。
    “我最近打算收个徒弟，我看你那徒弟正好符合我的要求，虽然脾气和你一样有点臭，不过还可以接受。”曲云彦斯条慢理地说完，“你不介意你的徒弟再拜个师傅吧？”
    “不介意。”白衣人回答，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但是，谁都可以，就你不行。”
    “为什么？”曲云彦皱眉，满脸不解。
    “人品太差。”
    “没道理。你这种冰块都能当他师傅，我怎么就不行。还有我人品什么时候差过？”
    “从来就没好过。”
    曲云彦一时无言。他明明就很介意自己的徒弟叫别人师傅，还偏要变相骂骂他才解气，眼前人的脾气果然是半分没改。
    “今晚，让她到城外竹林。”白衣人说完，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门外。
    曲云彦凝视着白衣人还未喝干的茶，暗叹：“好不容易想叙叙旧，看来是没机会。”
    摸清湖城的地形，拓跋颜圆满的回到客栈，刚打开房门就听见身后房间主人温和的声音：“小丫头回来了。”
    “我不叫小丫头。”拓跋颜淡淡回道，走了大半天身子已有些疲惫，她的声音听起来略带喑哑。
    “那该怎么称呼？”曲云彦明知故问。
    拓跋颜脱口道：“玄儿。”说完自己都后悔，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人已经深埋在她心底，明明已经不能回到以前那个自己，又何必再提起呢？
    “天命玄鸟的‘玄’？”曲云彦眯着眼笑问。
    拓跋颜心底一惊，眼前神秘的男人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表面装作淡定道：“是的。”
    “敝姓曲。”曲云彦似乎不在意地哈哈笑起，“我不介意你喊哥哥。”
    拓跋颜扫他一记白眼，“曲大叔。”
    曲云彦脸愁起来，喃喃问：“我很老吗？”
    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拓跋颜关上门躺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夜半，曲云彦闭目在床上养神，耳廓蓦地动了动，他双唇轻扇，“在东街。”
    风从窗子柔柔吹进，房中早已空无一人。
    拓跋颜听见外面传来微小的动静，猛然睁开眼，施展轻功跃上房顶，判断打斗声从东街传来，飞身朝东而去。
    打斗声只持续片刻便消失，拓跋颜静静立在东街的小巷中，脚底的地面横着一道喷长的血迹，地上的人是她早上遇见过的弟子，现在却血溅五步。拓跋颜心口抽搐般的疼痛起来，她结印低吟：“安息吧，伽邈之魂。吾送尔等去往天池之畔，静待轮回。”
    曲云彦站在小巷对面的屋檐上，望着拓跋颜的动作，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又无奈地摇头。
    2009。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