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当时相见,无雨也无风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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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一行人行至杭州,已经黄昏。
    入城后,吴承英辞了二人回王府复命。徐江域与哑儿一路询问到知府府邸门前时已经累得厉害,但仍为眼前所见震惊。
    杭州三年未有知府,府邸败落可以想见,但竟未想是这模样。
    曾经的姹紫嫣红,而今的断壁颓垣,门窗已经破落,春草尺深,偶尔一阵笑声,惊起鸟雀无数。
    苦笑一声,江域撩起下摆,“看来咱们的快些,在天黑透前要整出个睡觉的地方来。”
    知府占地不小,但他们统共两人,又没多少行李,整理出一间房足已。
    在园中转了一周,寻了水源,还未找到可乘水的器具,便听得门口喧嚷。
    “徐大人,嘿,你让我好找,哎,别管这个了,王爷在府中设了宴,宾客都到的差不多,就等大人您哪。快随我去吧。”吴承英仍然气喘吁吁,身后跟了一大堆人。众人手中拿了铁锹瓦刀枕席桌木不等。
    笑了一声,这王爷下马威下的真足啊。
    “王爷说,大人尽管前去,一晚上准把这儿收拾妥当,算是王爷给大人的见面礼。”
    拍了拍竖起眉来的哑儿,江域道:“劳烦吴大人带路。”
    昌王府门口早已是车水马龙。不怒而威的大门前有人笑脸相迎。当先那人一身华贵紫袍,白缎锦靴,头顶白玉冠,一双墨黑眼睛带着笑,白玉面孔与京中王孙有三分相像。那人上前一步,笑道:“徐大人,一路行来,多有辛苦。”
    江域急上一步,端正行礼,“徐江域见过王爷。”
    赵昶哈哈一笑,上前扶起他,“徐大人是皇上面前红人,本王又无官职在身,徐大人莫折煞了本王。”
    江域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仍是低头,“王爷一路照拂,江域不才未受,还请王爷怪罪。”赵昶大笑,“徐大人廉正自律,何罪之有?倒是大人再不快些,只怕宾客们埋怨大人。其钰,快带大人入内洗去风尘。徐大人,本王在宴上恭候大驾。”
    回头去,却见哑儿一脸惊讶,沉吟一下,没有询问,只随了那名丫环进府。
    听说昌王府是先皇为最宠的妃子所建,长亭楼舍,一砖一瓦,都可见其精心,华丽高贵,充满皇家霸气,委婉雅致,不乏江南柔情。
    曲曲回回,其钰带江域进了一间房。房内香气缭然,漱洗衣物早已备好。其钰试了试水,笑道,“水温还好,我来服侍大人沐浴。”说着,前来解江域的衣衫。
    江域急退一步,脸上满是困窘,“不必,在下随便洗漱就好,不敢劳烦姑娘。”急急往门口退去。
    其钰泫然欲泣,“大人若出得门去,其钰要受罚的。”
    看她如此,江域只得站住,“那,还请姑娘出去,在下自己洗便好。”
    其钰有些犹豫,“这怎么行?王爷若怪罪下来……”
    江域叹息一声,“我担待便是。”
    赵昶知道徐江域从不穿白衣,甚至厌恶白色,但他很是喜欢,便吩咐其钰只准备白色衣物,从里到外无一杂色的白。本是想看他厌恶有说不得的表情,但自江域有门厅走出,他便知自己错了。
    意外的,徐江域非常适合白色。白色弱化了他的戾气,没有一般书生的软弱,反倒衬出一种灵动之气。白衣黑发,柔化了他的眉眼嘴角,猛一看去,温温雅雅的书生,温煦如春风,面上笑容如沐暖阳,微风过处,衣袖起,恍恍如谪仙。回想初见时的他,青衫破旧,瘦骨嶙峋,无限憔悴,难道他从不穿白衣,是为了掩去一身光华?赵昶惊讶,竟忘了动作。
    “王爷。”江域自然不会想到这些,只是对赵昶怪异的反应有些疑惑。
    “啊,江域啊,快来快来,就等你一人了。”说话间,上前几步,拉了江域的手上了首席,扫向众人,笑道,“大家想必已经听说咱们杭州来了新知府,来,我跟大家介绍一下,徐清徐大人,想必大家都是耳熟能详的人了。”
    王爷特设的宴,接了请帖的谁敢不来?在座的有杭州的大小官员,富豪商贾,各行各业的领头人,大多都来了。而杭州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爱好,爱听戏,“巡按斩父”如此出名的戏目没人没有听过。徐清的名也确实耳熟能详。因此上,在座的一听赵昶的话,霎时沸腾起来,一个个赤裸裸的眼睛扫上江域。江域无奈,也只得会以微笑。眼光扫过列席,猛然间却被一双复杂的眼神镇住。错愕的再看去,那人已收了眼光低下了头,但那容颜那仪态……
    手上传来重力令他惊讶的回首,他已忘了赵昶还握着他的手,以至于无准备的对上一双满含笑意黑如深潭的眼睛,一时再无动作。
    赵昶挑眉,扯了江域坐在首座,向李旭吩咐,“开席。”
    饭菜山珍海味,美酒醇香澧人,江域并不常舍得吃些许好的饭菜,但此时味同嚼蜡,只觉五雷轰顶。
    “这味芙蓉虾丸不合江域的口味吗?”
    声音自侧方传来,江域有些迟钝的抬头,勉强笑道,“还好,多谢王爷关心。”
    他怎么忘了还有一个这样的人坐在身侧呢?勉强收拾起精神,不再朝那个方向看去,没有想过会再相见,但既然来了就逃不掉,就像赵昶差人抽走他的衣服,只留下白衫,就算厌恶,不能不承受。
    好在赵昶话虽多,却没有什么尖锐的难以承受的话题,打起精神勉强应付,只希望宴会早点结束,好回去整理一下思绪,不知那府邸整的怎样,还有哑儿……
    他忽然发现自入府就不见哑儿,他有能力足以自保,但王府龙潭虎穴,希望他别出事才好。
    看他说话间竟然走神,赵昶笑弯了眼,这人有些无意识的动作言语竟出奇的可爱,这个人实在不像人面兽心拭父败家的人,但,呵呵,不知这人看了好戏后会是怎样的可爱表情他已经迫不及待。
    吩咐人撤下杯盘,赵昶好笑的发现江域竟然欲起身离开,一把拉住,笑道:“为给大人接风洗尘,我特意请了杭州最有名的戏班,还望江域喜欢才是。”
    江域愣了一下,暗自欲撤回被赵昶拉着的手未果,只得皱眉随他去了。“王爷这样厚待,江域只怕承受不起。”
    “江域高风亮节,什么承受不起?再说江域也是江南人氏,爱听戏可是咱们的传统,一定要听的。”说着边吩咐了李旭一句,看向江域的笑温暖和善。
    江域撤开眼神,笑道,“那便多谢王爷美意。”
    “这部戏近三年来十分流行,但凡有人听戏,必唱这一出,名儿叫做‘巡按斩父’,说的是一位巡按大人大义灭亲的故事,江域长期居于京城,不知听过没有?”
    江域瞪大了眼,脸上血色一下子退尽,全身抑不住的颤抖。赵昶依然笑得和煦如风,他却只觉冰雪加身。
    他不知道,他没有听过,就算京城消息灵通,他掌的是刑部,又因他早年的事,所有人见他如遇蛇蝎,避之唯恐不及,谁会跟他说这些?他不知道,不知道江南还有这个东西,如果事先知道,他不一定有勇气来杭州,他以为真如皇上所说,赵昶只是爱玩闹了些,性子散漫了些,他哪知道赵昶竟存了这样恶毒心思,他不知道,不知道……
    赵昶笑嘻嘻的说着什么,他听不清,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看台,上面已经开始。
    一名年轻道姑娇俏俏上台,往台下勾魂的撒个眼神,开唱。“徒有美貌多侵扰,
    无亲无兄来撑腰,
    幸遇道长来劝告,
    奴居深山避喧嚣。
    奴,李月素,正二八年华,只因父母双亡,不得以随了道长出家,而今习道已有三年,倒也清静如水。只上月师傅外出游历,明奴家看好道门。谁知前日来了一香客,冤家他看上奴的美貌,几番相逼,虽侥幸逃过,但是过得了初一过不了十五,奴得想个应策才是。呀,他他他又来了。”
    又一奸猾老生上台。“某,南京府尹周吉,虽年半百,性好风流,几十年来阅人无数,前日在此观中间那小道姑,端得是美若天仙,堪称极品,意欲讨回了家,谁知她还不肯,不过,哈哈,也算是老天救我,今日我另有主意。”在台上游走一圈,又嘻嘻开唱,“说这天家勤心,时不时派个巡按下来视察民情。哈哈,但是个人,他就有贪欲,贪财贪物贪美色,任谁都逃不了。可巧这次是个少年,年少火气旺,都爱美色,我若是将这小道姑送与了他,他一高兴也就不会计较于我的为政得失。嘿嘿,官场老手多计谋,管教他巡按笑来百姓愁。”
    是这样写的吗?他贪图美色,为了李月素杀父?
    “唱旦角那个,就凭这一出戏,横扫江南,美貌非常啊。江域以为如何?”
    “你是这样以为的?也是这样看我的?”
    江域脸上表情如此的哀戚绝望,赵昶震了一下,竟有些看不下去,勉强笑一声,道,“不过一出戏,谁又认真了?哈哈,看戏看戏,这小生一角也堪称一绝。”
    台上已换了场景,一着了大红官服的少年吸气洋洋的唱。
    “蒙国恩受皇命南巡察看,
    一路行一路访检视贪官,
    帮黎民助百姓无限欢颜,
    而今下入南京我在做青天巡按。
    唉,今日约了南京府尹周吉,现在已过了时辰,竟还未到,莫不是有什么内情。”
    周吉李月素小跑而上。巡按随从责怪,“周大人好生无理,竟叫巡按大人等侯许久。”
    周吉一边讪笑一边连连道歉,“呀,对不住,巡按大人,下官来迟,只因路途耽搁。下官来的路上,见这女子正被恶少欺凌,忍不住上前搭救,又怕大人等急,只好一并带了来,还望大人别怪罪才是。”
    李月素作暗窥状,扭头时,满脸晕红,“看他年少美貌正青春,潇洒风流不由奴动了心,待奴上前暗询问。”
    “相公,家中可有娇眷?”
    “这……,不曾有。”
    “那,相公可有中意的人儿?”
    “这……,也不曾。”
    “哇呀,相公,奴父母双亡,无兄无弟,一身凄凉,暂居的道观前日也烧了,奴无路可去,相公要为奴家做主才是。”
    “哎呀呀,这……。”那徐清扭过头去,唱,“这女子美貌非常,娇怯怯梨花含蕊,身后有这般凄凉,我不能辜负了她,待我想出计策来。”
    江域惨白着脸,看那徐清差人把道姑送回了家,看那徐父被道姑美貌所惑,奸污了她,看那道姑自家中逃脱,去徐清出告状,以死保其清白,看那徐清怒而编了罪名斩杀父亲。竟是这样演的吗?事情是这样传的吗?哈哈,呵呵,听那徐清唱,“为红颜酬性命家破人亡,
    一时间庭前屋后空空荡荡,
    思前后南巡路无限风光,
    怎知得我徐清要孤家寡人随风飘荡。”
    音落,戏落幕。
    一片寂静。
    这时间,谁也不敢说什么,左边王爷,右边父母官,谁都得罪不起。
    江域倒了杯酒,饮下,笑道:“这戏好得很那,王爷一定要多赏些银两。”
    “哈哈,江域能喜欢,那是再好不过。”
    赵昶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复杂,难受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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