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江东深秋，北雁南归。尚香依旧觉得心情寂寥，北巢空，剩下的就是一片狼藉，明天春天燕子从回的那时，可能就不大可能看见哥哥了吧。
    回眸江麓，曹操的战船巍峨不动，那就是他所说的礼兵，在等待孙权的归去？尚香越想越空惜，可自己身上却带着哥哥给曹操的亲笔书。
    约定：隆冬十月，当与君会。
    江岸的江东子弟兵还在忙于训练，能知道这场战争真正意义的人却几少。百姓只能在蒙蔽中为人卖命，这就是乱世的生存准则。
    尚香回到营帐里，已经无暇思考自己的心情，既然兄长决意离开江东挽回早已不可能。至少他离开后，地方可以消止战乱，百姓可以平安度日。尚香竭力抑制自己的私心，一切以大局为重。
    可是诺长的沿江防线，不光要冲脱北方军队的视线而且要不动声色地把信转入曹操手里，就从这点来说无异于火中取栗。只有沿着陆路迂回从乌林、夏口北上，绕过耳目再到曹操大营里才是。
    尚香赶回营帐，自己太需要充分休息再想对策。
    现在是三训后的午休时间，房营内外静肃干燥，空中的飞鸟来回盘旋。尚香一股儿跑到床跟上，为什么明白了哥哥的心意自己还在哭？她有机会，如果趁现在把书信扯毁的话，刚才所有的憧憬都不会展开。
    尚香蹉摸着怀内的信，脊梁突然一股冰凉袭来。
    冰刃！寒气从梁间窜入腰盘，尖刻凛骨。“尚香小姐，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谁？”中高的女音传入耳畔，胛骨被一层强烈的气流包裹，不那应该是胸乳才对。
    “要取你性命的人。”
    尚香及时一闪左手反抓住那女人，定神一看，原来那尖利的刀刃是把羽毛扇子，女人失声疼叫但面目却镇定自若。
    “你就不怕错伤了友军的使者？”
    女人娇眉道，柳黛眼睑拂过一斜妩媚。“上回舌战群儒的时候，我们该见过面才是。”
    尚香放下手，呢喃道：“你是诸葛亮，孔明姬？”
    女人点点头，忽然又把手滑进了尚香的腹间。尚香穿的是露脐装，很快便被孔明的巧手弄得疼痒不是。“人说江东美人如云，我看尚香郡主就可以当成她们的典范。”
    声音恰到好处，尚香口露细语，竟然红起脸来说“哪里，哪里。”如今已把她彻头彻尾看清一遍，正是孔明，刘备麾下的卧龙姬。
    孔明收起手势，目光温和地梳理头发，不忘整理那座高得异人的帽子。
    “刚才看郡主神色不对，是不是从武昌宫回来，吴王有什么差池？”
    尚香口不能言，没想到孔明早已看穿自己的行动。人说她善于察言观色，今天难不成要来刺探底细。哥哥与曹操的事情决计不能向她透露半分！
    “不，兄长吴王心意已定，誓与曹操不共戴天。”
    “那就好，也不枉我从夏口特意而来。”
    孔明转身整礼道：“这次我来是特意和周瑜都督参议大事，请郡主一同来主营，都督已经备好筵席。”
    7
    尚香与诸葛亮一同到了周瑜大营，营内只设了三盏茶筵。
    “近日吴王抱恙，我家主公刘备玄德特意派遣我来问候，不想来程的时候正好得知郡主探病而回，所以先行到那里看了看郡主。多有得罪！”
    孔明举起杯酒，手腕上的银珠通火明亮。“刚才听到郡主所述，孙权大人身体并无大碍，心里不禁放了块大石头。”
    之前诸葛亮到访论敌，尚香只见到背影，直到刚才才看到孔明姬的红颜风采。——腰臀浑圆，体态丰满，好一个窈窕淑女。
    “哪里？”周瑜坐在席上，面目清冷，“大战将至，曹操的战船连江口都封锁了，此时再说什么丧气话也道只是没用而已。”
    “对。”孔明抬起朱唇，“那不知为何都督的受伤和吴王的肩伤怎么正好在同一天，又正好在同一艘船上？”
    “这……”周瑜嘴唇铁青，似有千言万语不能吐露，“孔明大人就不必详追了吧，既然孙刘两家已是在同一艘船上。”
    “都督说的是，是本姬过于敏感了。”
    尚香坐卧不动，只听到孔明与周瑜天南地北地谈论起来，直到深夜。
    “那么，我还有一事相求。”孔明半醉薰着，脱下帽子露出秀发。“能否让孙尚香郡主陪同我一起去江夏，让主公了解吴王病情近况。”
    “这个……”周瑜眼神犹豫了下，视线移向一边半瞌睡的尚香。
    “好，我去！”
    尚香不知被什么惊醒似的，脑子里就听到了“去江夏”这个词。如果这样的话，就有借口到那里，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迂回到曹操大营了？
    尚香边说边答应，只是遮掩心里的图谋。
    “那么明早辰时，我们就在大营外门集合。”孔明道：“预祝我们抗曹成功！”
    尚香举起杯子，心里却在另一个世界。
    8
    “尚香小姐，这次真的不用我陪在你身边了吗？”
    “这次由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尚香看着陆逊，她红扑扑的脸上眼镜沾满了沙灰。离开孙权后，陆逊跟着自己没有离开寸步，只是在寝室方面分住两个帐篷。好像有什么预感似的，陆逊十分坚持跟着尚香，但基于心里的秘密，尚香还是婉拒了她。
    江东大营的门旗扬动着鲜艳的吴字，仿佛这个字会让时代划上句号。哥哥离开后，这里还会如旧吗？尚香的眼前不断冲现曹操的影子，那股与生俱来的龙气，会给哥哥带来幸福吗？
    可是周瑜。尚香回首，那个都督立于教练场上和自己送别。是啊，从回来的那刻，他就像心有灵犀一样期待着自己，要说出点什么？然而他没有问，他不了解自己，他不知道哥哥会说离开江东，投入曹操的胸怀。
    哥哥把自己当成了孙策。只有跟在那个影子下自己才会更安全；而正是那个影子让自己陷入了周瑜的掌心。
    尚香愈发明白了，其实周瑜所爱的人是孙策。而为什么有一个孙权，他有孙策的影子却不是他。所以他要虐待他，让他伤痕累累，只有这样孙策的画影才不会在哥哥姣白的身子上再现。
    他们都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尚香上了战马，与孔明并驾齐驱。
    可是曹操。眼前步履下景物飞动，他却在这个时候闯进了哥哥的心扉。像修罗使者一样，成了这座天平的破坏者，让哥哥体味到从所未有的快感。
    快感是成为幸福的源泉吗？尚香不敢断定，像那样的事情自己一点也没经历过。可是，对于哥哥，他有勇气打破过去，有勇气离开江东，离开孙策兄长的影子。这已经足够了。
    “这封信请交到曹操手里。”
    尚香回味着哥哥转递给自己的眼神，又有苦楚，也有向往。江东与周瑜，一定像梦魇一样日夜推敲着他，哥哥才有那样的脸色。
    可是，自己直到现在才能理解哥哥；才能知道他的痛苦。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知道哥哥除了是哥哥以外，还是弟弟？为什么要让脆弱的哥哥肩负起兄长的使命？为什么要让孙权成为孙策？
    “哥哥我不理你了，娘说孙策兄长比你能干多了！”
    为什么我会说这句？尚香心里终于发掘到了，这便是小时候常常刺激哥哥的词语。“你要成为江东的主人，你要代替我照顾尚香……”
    “孙策兄长！”
    尚香恍惚中看到苍白的平地，我何时把哥哥当成了他？这就是你一直的痛苦啊。尚香苦思，对于你，我的喜欢只会加重那个影子的负荷。
    “我要帮助你！”尚香佛然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另一个自己。“哥哥，我要帮助你离开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