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清楚的感受到，外面下雨了。
    雨由起初的淅淅沥沥变成了伴着轰隆隆的雷鸣声的暴雨。
    而那雷是春雷，雨是春雨，就在秦长平梦醒后的余夜里，貌似春天悄然而至了。
    “怎么不开灯么，明明刚刚屋里晃眼的很……”
    秦长平睁着眼睛淡淡道。
    站在一旁的丫鬟看着灯台上明晃晃的火烛略带惊讶道，“少爷…灯点着呢啊，看……看不见吗？”
    说着她还用手在秦长平眼前晃了晃，可秦长平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灯点了吗？可是我怎么看不见……秦长平漠然闭上眼睛，抿了抿唇。
    一旁丫鬟见状定了定慌乱的心神，一边在心里一个劲儿否定自家少爷会瞎的可能，一边急道，“对了，大夫怎么还不来？少爷你等等，我现在就去催，我去给你把大夫找来……”
    丫鬟急急忙忙大步赶了出去，秦长平闻声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微侧了头，脑海里只空荡荡地回响着一个声音——自己真的要彻底瞎了么？
    想着想着，一行清泪不禁从秦长平的眼角滑到了鼻梁处落到了枕头上。
    “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
    丫鬟跑到院子里四处急问，一小厮为难答道，“姐姐，大夫白日里被对面那家借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刚刚翠姐姐敲那家门去喊，张大娘哭着拦着不让我们翠姐姐进去找大夫，说她家媳妇不知为何晚上又流了好多血，刚刚发现现在大夫在给她治呢！
    姐姐，她说那边人命关天，求我们救她家媳妇一命。”
    “那边人命关天！”丫鬟无奈的蹲下身急哭出了声，“那我们呢！少爷眼睛方才看不见了，大夫要是来晚点，你说……少爷他会不会彻底瞎啊！你说啊！少爷彻底瞎了谁可怜我们家少爷啊！”
    丫鬟抹了抹眼泪，又站起来拉着小厮要往外走，“带几个人我们先去把那大夫拉回来，我不管，我只要我们家少爷先好好的！快呀！”
    “不用了，”外面吵吵闹闹着，秦长平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门口，手抓着门框半晌又道，“先救人。”
    先救人，丫鬟咬着牙回过头看着秦长平，呜咽着泪珠不停往眼眶外溢，手却松了小厮的衣袖……
    先救人，秦长平摸着墙又磕磕绊绊的走到床边，不动声色的躺下了。
    外面下雨了，秦长平分不清这是午夜里还是凌晨，雨淅淅沥沥的，之后慢慢还有雷鸣声响起。
    最后雨下的大了。秦长平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说这伴着雷鸣的大雨是因为老天爷心里装了事最后实在受不了又没人去诉苦，只好哭起来。
    老天它包容了天地间太多的人和事，原来有时候扛不住了也会落泪，落下的眼泪却又成了复苏人间万物的雨，把人间的春天拉过来了。
    秦长平静静的躺在床上，他就这样在不时响起的雷鸣中和古久的故事里睡去，直到醒来时感觉到有针在扎自己的头部穴位他侧了侧头，微疼。
    “少爷，”丫鬟见秦长平半睁了眼，赶忙提醒道，“大夫给你针灸呢！”
    秦长平会意不再乱动，过了一会儿不经意的问道，“对面那家如何了？”
    屋里的人此时都沉默了下来，只那丫鬟低了眼答道，“还晕着呢，现在生死未定，但血止住了……”
    “嗯。”
    大夫收了最后一根针，愁着眉开始收拾药箱，丫鬟问道，“郎中，我家少爷怎么样了？”
    “这……”大夫为难道，“哎……也许能好吧。”
    “既然能好那你叹什么气啊？”丫鬟没好气道。
    郎中长叹了口气，“但也许也不能好，我也说不准，听天由命吧。”
    “什么叫听天由命？你……”
    “我要睡了。”
    丫鬟听那郎中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难却被秦长平一句话噎了回去。
    “你们都出去，我有些困了。”
    秦长平又不容拒绝的道。
    府里仆从丫鬟这么多年呆在他身边也都听出来少爷此时有些生气了，也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他，只默默的退了出去。
    可是没过多久，不知为何这寂静的房间里又多了一处脚步声，秦长平闻声有些生气的道，“又进来做什么？”
    侧头时却看到一个人，那人眉眼中带这些冷意，静静的立在他床前。
    “看得见我么？”这人是叶万安。
    秦长平只看着他，也说不出话，最后说的话还答非所问似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万安弯唇一笑，一字一顿道，“你的贵人。”
    秦长平被那笑怼得脸莫名发烫起来，只把脸偏向了另一边也不看他，心里却胡思乱想起来。
    如果此人是自己的贵人，他又怎会失明……
    走近了几步，叶万安就床沿坐下，“对面那人的命和你的眼睛，如果只能治好一个，你选哪个？”
    秦长平听着话却默不作声，其实答案昨夜里就显而易见了，也不需要作答。
    叶万安低眸看着秦长平的侧脸又道，“但若是说那女子不想活着呢，你还要救她？”
    秦长平闻话皱起了眉头，正过脸半信半疑的看着叶万安，“怎么会这么说？”
    “那女子是被家里人自小卖了过去的，那时张家还颇富有，只是后来张家儿子厮混酒市赌坊间把不多的家产都给败光了，所以张家如今只剩空空荡荡的一房留着还能有个安家之地。”叶万安平静的道。
    秦长平不能理解，“可，难道这就是那女子活不下去的原因？”
    叶万安转眸对上了秦长平的眼睛，仔细的打量起秦长平的外貌，最后在心里总结道，太瘦了……
    秦长平被盯得不自在，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才听叶万安回过神道，“那女子虽是买过来的，但毕竟和张家儿子这几年生活在一起也有了感情，而且女子容貌也不错，张家儿子虽败劣，起初却对她还好。可自打家中财产被他败光之后，他便脾气越发暴躁，有时喝醉酒便会胡乱打一顿自己的妻子。
    有一次他带朋友到家中喝酒，有朋友看中了他的小娘子，欲对其不轨，虽那次被他拦下了好似还有点良心。可不久后，他就开始打起了让妻子去做妓子的主意，劝了几次不成后，就把妻子强行带去了妓院，没酒钱用的时候就让妻子做几日的妓子赚点酒钱。”
    “所以……”秦长平喉结滚动了一下，“张大娘家的那些孩子，也不一定是张家的血脉？”
    叶万安眨眨眼，“过不下去的时候小的能卖点钱，大的可以打发去做点苦力。你说，这样一个活着便会生不如死的女子，你还要救？”
    秦长平手撑着床要坐起来，叶万安看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就顺带着扶了一把，当他抓着那秦公子的手臂后不禁又在心里感叹了一遍，竟这样瘦……
    还忍不住把眼前人往上提了一提，又挑挑眉，这样轻……
    惹得秦长平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叶万安才好似刚刚自己什么都没做过似的松了手。
    “救。”秦长平低眼道。
    叶万安微勾了嘴角，
    “可你就会永远失明。”
    “我本就是一废人，”秦长平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看不看的见，只怕也没什么区别……可那女子起码还有她的孩子，她会想活下去的。”
    语毕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叶万安转头看向了露着亮光的窗户，叹了口气道，“可她终究是挺不住了……”
    只听悲痛的哀嚎从不远处起伏传来，而彼时秦长平的视线好似慢慢恢复了过来，眼前事物一点一点的清明，景象也一点又一点的变得清晰起来……
    再听府外那痛绝人心的哀嚎，秦长平能听到这哀嚎声里有张大娘的一份，那是一份愧疚，一份无奈……
    有大小孩童的一份，那是一份体味离别的悲痛，一份牵肠挂肚的不舍……
    也还有那张家儿子的一份……
    晌午，对面那家门前就已经挂起了白纸灯笼，却无人注意到白纸灯笼上写着的是两个人的名字，因为那张家儿子趁家里人不注意的时候竟拿刀自刎了。
    而对门府宅里的丫鬟仆从这时却里外欢喜起来，因为现在人人都知道了，自家少爷的眼疾竟然好了，彻底好了！
    雨，还在一直下，秦长平坐在红木桌旁打算吃午饭时，只听丫鬟气喘吁吁来道，“少爷，我真找半天了，可叶公子又不知道去哪了，只在他房间里看见了这张纸条。”
    秦长平接过字条看了一眼，然后脸色像吃了苍蝇似的难看，赌气似的狠狠挖了一勺眼前的豆腐羹咽了下去。
    只见纸条上书:
    贵人有事出门一趟，勿念勿挂，但记留饭。
    ——叶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