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四十三,兽之街(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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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涅河此段非常宽广,河水平静,但还是墨蓝的颜色,一如既往地看不到深浅。它沿流放地流向下游,便越来越窄,河水越来越急。那通往谷地的绳桥下,河水飞泻,汹涌而下。姚长老一家经过流放地,渡过涅河绳桥。他们没有走向那通往南越国的先秦古镇,而是渡河后北上,进入中原巴蜀之地。
    这里远离谷地的浓雾,夏日的夕阳透过河岸边桫椤树细密的缝隙倾泻而下。远处可看到密密麻麻的崖柏,赤红与藤黄的连香树高耸地插于其中。此景色在河岸蔓延,平静的涅河如镜面一般,将夕阳和它两岸高低错落的树林映照得清清楚楚。姚长老一家很久没有见过如此开阔的美景。
    逃出镇里时,有些姚家的镖师身负重伤,在树下休息,其他人在忙碌地清点物资。在逃难过程中,有些被那满街的深渊子民抢去,有些因马匹受惊而掉下。原本他们带走的物资并不多,只有两辆单匹谷地骡马拉的马车。而他们本身带着十几头谷地骡马,逃出薄雾镇关口时只剩下五头。姚长老做的正是马匹生意,谷地骡马也是由姚氏先祖从普通骡马改良而来的品种。
    此时那五头骡马和两匹谷地驯马正在分散在河岸的草地悠闲地嚼着鲜草,仿佛将两天前的惊慌忘记得一干二净。
    姚长老看到单人单骑向他跑来,那人高大强壮,满脸横须,手持长戟。衣衫破烂,满身伤痕,但似乎没有致命。
    此人正是涅王的前卫队长。老蒋死后,他被姚长老招了过去。
    “只有你一人?”
    “镇里几乎没人了,其他家族早就走了。”近卫队长一边夸下马背一边说道。
    “除了老白?”
    “除了老白。”
    他听路上的其他人说,老白听闻盲王已死,不顾家人反对,自己向深谷大殿走去。一边走一边大骂髓之子,骂得声音沙哑。在通往深谷大殿那崖边小路的入口,被赤色群星们推下深谷。
    “盲王竟真的死了。。。。。。”
    老姚虽不甚相信易瞳师那些神神怪怪的传说故事,但对深谷之主本人还是敬重。
    “想不到谷地竟变成这个样子。”
    这都是因为七家族一盘散沙,从任氏消亡后便不知道团结一致。否则当年怎会给涅王如此放肆?他想将这后半句说出口,但想想在涅王的前卫队长面前不太适合,还是收了回去。
    “镇里又在大肆庆祝,好像是髓之子攻下了夜郎国的铜矿。”
    “呵呵,那么很快整个镇都将充满铜像与面具。”
    姚长老边说边看着夕阳在地平线慢慢下沉,这是在谷地不可能看到的景色,三镇内根本看不到完整的地平线。他知道必须动身赶路,但这久违的美景实在令人依依不舍。他的家眷也疲累不堪,不如今夜就在此扎营,明天再继续上路。
    但他们听到稍远处马的叫声,然后都向着他们跑回来。他点点数量,又少了两头骡马。卫队长左手拿着长戟,右手拔出佩剑,姚长老催促着家眷们起身。此时家眷的女人们尖叫一声,一条骡马的后腿带着血色花瓣在她们身边横飞而过。
    除了河岸的一面,其余三面的树丛中有无数的赤色光点在交错地闪耀,深渊的赤色群星早已将他们包围。
    昨晚,镇里整条主街被赤色群星们挤得水泄不通,街道看不见路面的石砖。他们把巨大的铜面具用铁链挂在木柱上高高举起,面具在无数火把的火光中闪闪发亮。这样的面具如无数大树在灌木丛中伸出,沿主街排了一路。
    在行进队伍中央的是身穿秦风华服的髓之子,他手持疯王之杖,黑色长袍满布眼睛暗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游行队伍的倒影在他的环形面具中扭曲变形,向两面拉伸。他高高坐在一张露天的木轿上,被下面的深渊子民抬起。
    在队伍偏后方,是夜郎国的战俘队伍。他们双手被捆绑,麻绳连成一长串,从主街经过。最后面是更强壮的赤色群星们,他们身穿破烂的各种各样的铠甲,手持各种奇怪的武器。
    这长串的队列从一个镇走到另一个镇,再绕圈返回。这样的仪式最近几乎每晚都进行,途中不断有深渊子民加入,队伍越来越长,队首到达薄雾镇时,队尾还在落花镇主街上绕圈,整体乡间小道密密麻麻挤满人,以及高举的铜面具。过程没有一人发出声音,除了巨大铜面具在木柱上不断敲击的沉重声响。
    三镇范围,几乎已看不到一个正常的人类。
    这天晚上,队伍仍和往常一样继续游行,只是髓之子已离开队伍,他邀了她的母亲一起来到中心广场,看他们处置夜郎的战俘。
    “不可以如此!你可以将他们直接处死,但请不要令他们,死于恐惧。”
    主祭愤怒的控诉渐渐变为了哀求。
    “母亲大人,此举并非有意给他们惊吓,只是大家都太饿了,想把他们吃掉而已。”
    攻下铜矿后,夜郎的战俘成为奴隶,押回到铜矿外面筑城墙。城墙内外战乱不断,但赤色群星们人多势众,夜郎人每次都被他们击退,于是更多的夜郎人成为战俘。
    大量的战俘已被奴役致死,剩余的被押回镇里广场,将要被围过来的赤色群星们吃掉。
    少女看到,那些赤色群星已在狂欢中失去理智,将凡人任意啃食,就如野兽一样。他们已回归一万多年前那人类茹毛饮血的状态,没有自我,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存在,不知道生育的目的和方法,不知道如何表达个体的恐惧。和野兽一样。
    她在思考的时候,一个深渊子民已飞扑到一个全身被缚的战俘身上撕咬,随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到把所有战俘淹没包裹。里面不断传来惨叫,横飞的血肉,以及血色的落花。一些肉碎掉落地上,比较瘦小的深渊子民马上跑过去争抢。那些瘦小的赤色群星,身型看上去就如儿童,而手脚却非常苍老。有时弱小的还会被强壮的一顿暴打,然后怏怏离去。
    “不,为什么变成这样,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少女跪在地上,欲哭无泪。广场上的木支架还在,上面悬吊着上次髓之仪式时重新挂上去的巨大铜面具。她朝支架上看去,看到崖边的狭路上有个人。那是她的幻觉?不,她看到一个披头散发,口鼻围着布巾的人。他怎会在此处?
    而当他们四目对视的时候,他贴着崖壁,沿那狭窄得只有一个脚掌宽度的路离开,然后消失在雾中。
    回过头来,广场上的赤色群星已经四散,只留下一堆零碎的骸骨。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半年。髓之子一时在大殿内与深渊子民们狂欢饮宴,一时和他们到街上游行。铜制雕像面具在镇里越来越多,现在广场上已挂满了铜面具,广场入口更有数个巨大的铜像。髓之子每隔几天便在镇里举行大型的仪式。
    作坊镇的铜面具源源不绝地运到其余两镇。有些深渊子民解下头上的布巾,戴上铜面具以遮挡光线。
    他们,和远古时代在地面行走的第一代易瞳师一样。
    这些易瞳师组织仪式,组织战争。没有深渊子民怀疑他们的权威,他们全都沉醉在一种狂热中。在这些易瞳师的引领下,整个谷地陷入一种酒醉的狂欢状态。将所有镇里剩余的,或入侵的人撕碎,吃掉。
    后来他们竟肆意纵火,房屋不断被烧毁。落花镇变成一片高低错落的火海。在火海里,无数铜像在瓦砾中高高竖起,深渊子民在街上欢庆地来回奔跑,不明所以。
    这难道是深谷之主所期待的结果?这景象便是他口中所说的“谷地原本的样子?”盲王由始至终都没有理会凡人的命运。他令赤色群星们接受凡人居住于他们头顶,又间接令其覆灭。他只将凡人视作蝼蚁,将此视作一场游戏。
    这半年,王后的肚子越来越大,髓之子似乎仍每晚与王后行房,好像注入其体内的永远也不够。他身边永远围着一大群深渊子民,即使是他们行房之时,也有大群赤色群星在他们的房间内外围着,他们所有动作,身体里的所有活动,全都被这些赤色群星们收入眼底。
    虽然髓之子每晚都使她非常疼痛,痛得不能下床,但这并不是令她最恐惧的事。她的恐惧来自于这种无处不在的注视。
    在这种注视下,王后似乎也感到“自己”正在慢慢消失,变为这巨大机器的其中一个零件。她与大家一样,与所有人一样,只是一个更巨大身体的一部分,一根头发,一片指甲,一个眼球,它们有生命,但它们都不是“自己”。她只是一个负责生育的器官,与整个身体连在一起。
    王后已不再哭了,甚至她渐渐听不清楚少女在对她说什么。少女感到王后已不是当年那深沉睿智,可看到未来的女人。她越来越像一具木偶。
    少女到现在还没找到杀他的机会。但她对王后说,她很快便能将髓之子杀死,王后姐姐便可解脱,她不会令她将另一怪物诞下。因为今年年末,猎瞿宴会又将再次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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