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三十五,薄雾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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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一直将疯王之杖藏在大殿的屏风后。若不藏起来,她总觉得涅王在盯着她看。
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活到今天?她应养父的期望已诞下髓之子,那小小的怪物竟出自自己身体,盲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何他觉得怪物诞生他便可退位?眼前的一切都不对,都有问题,她觉得身边的人对诞下怪物的她充满质疑,眼神厌恶。
她自己确实也心甘情愿,对养父无以为报,即使冒险诞下幼子也不够。只是诞下髓之子后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为一片灰黑的色调,毫无意思。她甚至不断质疑此刻自己还应不应该活在世上,她的命本来在那狂欢的屠杀之夜就应该终结。为了复仇,涅王已经死去。为了养父,盲王亦已远离。她犹如一个人身处深渊深处,但她已懒得挣扎。为何这种感觉如此难受。她不是没有想过自行了断,就像那夜一样。但此刻,她似乎已经连死的理由都没有。死了一定会为别人带来诸多麻烦,他们将在自己的骨灰前抱怨自己不负责任,一走了之。不行,太麻烦别人了。她宁愿身边的人都将她恨透,死不足惜,横尸荒野,但偏偏王后姐姐又是如此爱她。那么,连别人爱自己也有错?不,她又陷进了一个奇怪的逻辑。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
她回忆自己直面了无数的问题,没什么好害怕的,只要一死,哪管洪水滔天。夺回瞿目是如此,手刃涅王是如此,髓之仪式是如此,诞下幼子亦是如此,每一个难关都足以令她命丧。但如今,一切归于平静,她的这个生存逻辑好像忽然变得不再成立。
为什么自己会不停思考死亡的事情?思考这些事情也是不对的,自己低落影响到别人本来就不对,她恨自己。有时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静静躺着,一动不动,什么人也不愿看到,她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一幅生无可恋的样子,对别人强颜欢笑又觉得非常累,她只好把自己关起来。连举起筷子也觉得无比疲倦。她觉得冷,非常冷,瞿母之血或许已离她而去。
”夫人,主祭大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心情沮丧?”她的侍女实在已拿她没有办法,她来到王后的房间。
“很多女人在生产后会有如此症状,情绪低落,毫无食欲,或许并没有因为什么事。请你体谅她,还是像往常一样照顾她,把她当常人看待。”
王后也没有办法,她明白无论怎样给她支持,最后还是要靠她自己熬过来,这从来都是一场自己与自己对抗的惨烈战争,在别人眼里风平浪静,实际内心已在厮杀呐喊,血肉横飞。
而聪明敏锐如她,同样明白没有人可以理解,她也不曾奢求理解,她明白这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地狱,世界仍然照常运行。她也懂得怎样在别人面前扮演一个正常的主祭大人,只是有点吃力。没有关系,工作本该吃力。
一行人回到大殿,在狭长小亭内坐下。老巫婆有点慌张地告诉主祭与王后髓之子莫名地晕倒。这似乎在王后预料之中,她跟众人说同血之瞿互相映射引起的无穷递归,众人不明所以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主祭精神有点恍惚,她只确认髓之子安全,只是晕倒过去,她便没有多问。她觉得又被众人的目光质疑,这是不是一个母亲应有的反应?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或是说得不够?她确实从未当过母亲,她不知道为何也没有普通母亲那种发自内心的爱子心切之情。她觉得髓之子只是她的一件工作。她尝试过,但实在做不到。
任氏次男与小妹则说出为何将那琵琶女带到此处。琵琶女也说出了整个计划,她成为无名店掌柜是为了盗走所有瞿目,以及深谷大殿的赏金。她已为老商人效力多年,老商人也是流放地女巫的资助者,与老蒋更是旧识。二王之战后,谷地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当说到此过程,自然也说到她与乔装的任氏长男认识的经过。主祭闭起双眼,抑制着自己的烦躁。此时任氏长男正在某个屋子里休息疗伤。
幽谷商队,一切事情指向这个终点。
她知道盲王与老商人认识了一百年,若他在的话,或许会知道这老奸巨猾的老头到底想怎样。她正闭眼思考怎样找到这个老头,又被谷地能人短缺所困扰。她想到了老艾,但老艾所做的已经够多了,几乎死在那女巫的两男宠手上,他退隐山林的愿望却一直未能实现。易瞳师们也不甚可靠,任氏次男与小妹要留守大殿。
只有她的任兄。不,那个男人是属于她自己的,她不要他再离开自己身边,跟其他女人勾搭在一起。
“主。。。。。。主祭大人,出大事了,请您。。。。。。到大殿来。”
她还想不出所以然,芈先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她没有回答,只是焦躁地望着芈先生的脸,等他接着往下说。
“深谷之主。。。。。。回来了,但他后面跟着另一个人。”
“是谁?”王后此时已站起来问到。
“幽谷商队的头领。”
大家目瞪口呆,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主祭与王后已动身向大殿跑去。
薄雾镇比落花镇小得多,它的东面是短短的东城墙与塔楼,城墙外是那荒芜的流放地,流放地外便是南越国边境。原本此地是驿站,往时商队频繁来往,沿此处进入谷地,白氏家族几百年前便靠此起家。但是在秦末,此地便开始没落,商队往来越来越少,旅店驿站荒废。在涅王时期,更是全面闭关,来往的只有幽谷商队。现在全镇只剩两家旅店,其余大多早已被涅王改为校场兵营。
盲王,八尺,道士,已在薄雾镇住了几天,问旅店掌柜借到了一张破烂的南越国地图,研究他们的旅程。
道士的头越来越疼,他现在已经不得不像真正的深渊赤色群星那样,用布巾将自己的头一圈一圈地缠住,只露出一只眼睛。但是他实在还是经不住好奇,与盲王同行,便可看看那不死的木偶师到底是何方神圣。至于八尺,也终于被盲王说服,回到旧地,决定与他的女主人决一死战。二人见面至今,盲王竟完全没有提及死于他剑下的姬先生,那可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仿佛他毫无怪罪自己的意思,全是老姬咎由自取。这容貌身材如十岁孩童的前深谷之主,确实有种过人的魅力,令人不得不心悦诚服,为他效劳。
清晨天还没亮透,他们已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
“今天应该是狩猎宴会的日子。”
道士换了衣服,但最外面还是套着他那破烂的道袍。他想起去年的今天,他与涅王认识没有多久,被他拉去一同参加食宴。转眼已过了一年,这一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八尺换上了朴素的麻布深衣,但自从解下猎瞿人发簪后,他一直披头散发,任由过肩的长发随风飘动,口鼻仍围着布巾。八尺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打了个圈圈,露出惊奇的眼神,大概意思是道士居然还记得这天,这时无名店里的宾客估计一个都还没动身,只有掌柜在打点一切。这两个在狩猎宴会上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今天将要与前深谷之主一起旅行,他们将要踏出屋子的门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啊,命运竟是如此的有趣。你永远想不到自己的旅途会遇上什么人。”
旅店的院子传来一把层次丰富的诡异笑声。八尺好像在哪里听过,而盲王更是对这个声音无比熟悉。他们走到院子,的确发现几个熟人。幽谷商队的领队站在他们面前,身后还有两个身高九尺的镖师。其中一个背着巨大的柴刀,正是将八尺硬生生钉在墙上的那位。另外一人,背着自己的八尺大铁剑。三人像往常一样头披布巾,破烂的衣服上,分别在不同地方画着并不明显的黑色火焰图案。
这三个深渊的赤色群星,想必还未进入院子,视线已穿透墙壁,看到他们三人。道士当然也看到了他们,只是道士与他们并不认识。
“我知道资助流放地众刺杀我的人是你。”
“哈哈哈哈哈,实在也瞒不住,我知道陛下你迟早会知道。但请别误会,我从没想过那蠢女人会刺杀陛下您,我再三交待不可以伤及陛下您一根毫毛,须待您如上宾。但她实在不听劝告,在下实在无奈。”
“哎,你如此执着,到底想怎样?你知道髓之子已降临,我已退下王位,不再是深谷之主。”盲王叹了口气,语气好像只是拿一个顽皮的小孩没有办法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陛下未免太过于谦卑。即使您已退位,但您在谷地的影响无人能及。只要髓之子一日还未成年,您一日还是谷地的教宗。我了解陛下早想卸下重担,但现在确实还不是时候,哈哈哈哈哈哈。”
无法否认,老商人确实说得有理。一个顶尖的商人,总是能将时局看得明明白白。而他不知道,髓之子的成年不过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或者说,髓之子根本不需要成年。
“若你想得到深谷大殿,尽管拿去。若你做得不得当,自然将得到赤色群星们的教训,他们才是这谷地的主人。”
盲王将头转向道士,道士发现他真的不在意,丝毫不在意谷地人民的生死。但似乎也理所当然,他做的已经够多了,而且活了近千年,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这些谷地的人类,在眼前这两人眼中就如蝼蚁,他们只将之视作游戏。道士忽然明白,虽然盲王谦卑谨慎,但眼前此二人的视野完全在凡人之上。那他的王后和养女呢?道士细思极恐。
“但是你无法阻止我们前往南越国,我们必须要见一个重要的人。”
此时,道士看到远处有几人向此处走来,领头的是一个女人。接着他听见老商人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陛下啊,在下无须阻止。但陛下实在亦无须多此一举。”
后面那群人已进入院子,走到老商人身后。老商人接着说,
“因为您欲见之人,就在您的面前。”
老商人说着,他身后出现了南越木偶师。她仍然保持着那青春年轻的郡守女儿形象,后脑插着带有垂饰的发簪。只是脸上明显看见几条像木材质感般的裂痕。她身后,跟着四个全身包裹严实的人。
“想不到还能见到你,我的小奴隶。”
八尺惊愕得想要大叫出声,但他早已失去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