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的。本来他可以直接代替一个人而存在。本来有很好的机会。偏偏他爱上了他。就为这一个人，他抛弃了一切，生命已经不可以再长久，最后一次和总部联系是什么时候？大约过去三年了吧？隐隐的感觉到在这个充满污染的城市里，身体已经有点吃不消了。
    那天，使者带来的东西是帮他在陆地上呆下去的唯一办法，只是……他不想用，他想就一直这个样子，他想再见到陆耀。他躲躲藏藏与总部断了一切联系努力获得了一个在城市里合法生活的身份。
    但是陆耀现在要结婚了。
    自从两年前遇到陆耀和一个女孩在一起，敏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现在更是想不放弃都不行了。
    他选择了跟戴巍一起离开这个城市。
    有些东西无论怎么争取，都是得不到的。那种微末的机会就好像中彩票一般，人人都希望可以被毫不费力得来的钞票砸那么一下，但真正得到的人寥寥可数，对于某些运气不佳的人，穷尽一生都得不到。敏思想着自己是不是属于后者，任机会从指间溜走后才开始后那后不来的悔。
    知道陆耀确切已经结婚的消息是在两个月以后，新娘子叫梅。戴巍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的走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抱着他大哭了一场。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只是从他断断续续的言语中觉得他似乎是因为太感慨。
    “我总喜欢拉着他们回忆从前……到头来只有我一个还经常沉浸在回忆里面……他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甚至陆耀也是！”
    时间，是不可抗拒的！敏开始有真实的记忆的时间不是很长，但对于戴巍这样的言语却触动很深，可……
    （若是早知会伤心，我还会不会用情？
    若是早知离不开你，我还会不会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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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耀的生活象个老钟一般，不是非常准，但还是兢兢业业的每天滴滴嗒嗒的走着。年轻的日子早已远扬，在日复一日的奔波里，偶尔会生出些微的怀念，但这细碎的记忆如同洒在宣纸上的水滴，模模糊糊的便蒸发干净了。初出茅庐时那份激情和远大的抱负现在已被时间消磨的所剩无几。
    “梅，明天我高中的同学要开同学会。”陆耀一边吃饭一边说。
    “开个网络会议不就好了。”
    “不，大家商量好到母校见面。你和我一起去吧，孩子送到我妈家去。”
    “一天吗？好吧。”
    ……
    昔日熟悉的脸孔，如今都蒙上一层让人看不真切的雾，似是而非的来来往往，不同的脸上刻着不一样的沧桑。
    大多数人都是拖家带口的，谈论的话题无非都是各自的家庭，生活。女人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暗暗的比拼着衣着装饰；男人们三三两两而立，高谈阔论，吹嘘着。好像是商业集会一般，陆耀叹了口气。
    大概这样面对面的比在网络上的互相比较来的更有成就感吧。
    融在这样的气氛中真的是很容易的一件事，陆耀和老室友寒暄着，不知怎么的，话题就扯到戴巍的身上去了。
    “那家伙已经好久不见了。以前不是最粘你的么？没找过你？”
    “没有啦，结婚后就没见过他了。”
    “八成是受了打击，哈哈~~当年……”
    “切。”都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会拿出来开玩笑的事情。陆耀摇摇头，目光却在头转到某个角度的时候定格。
    戴巍。他看到了戴巍那一如从前的火红头发。大约只有他的身上没有那层雾，远远的看过去都是那么的清晰，走近了看更是纤毫毕现，除了眉宇间时间划过的痕迹，连眼神都毫无二致。
    （不过你怎么真的是没怎么变呢？）陆耀想起以前自己问他的话，大概只有象风一样的他是不会变的吧。
    “陆耀，敏走了。”戴巍直直的站在陆耀的面前，说了这样一句话。
    （敏？）
    如同潮水褪过后的海滩，斑斓的贝壳，五彩的小虾留了满地，就这样突然的，回忆汹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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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巍带着敏到处跑，只是再没有回到属于陆耀的那个城市。
    敏跟着戴巍去了很多不同的地方，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
    他开心，但是他不再用心。
    渐渐的他的身体变得不是太好。戴巍很体贴，常带他去空气清新的地方疗养。
    某天的早上，敏打开门后见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
    “心敏。”来人准确的喊出这个名字。
    敏一惊：“你找谁？我不认识你。”
    “找你。”摘下太阳眼镜后，下面一双诡谲的明眸让敏想起了什么。
    “京！”
    “别！我现在可是叫莫白夜。”
    “你……”敏后退了一步。
    “我可不象你那么笨，放着那么好的机会白白浪费。你看你的头发！都褪色成这样了！”京摆摆头又甩甩手，“我已经习惯这个身体啦。你见过这家伙的吧？”
    敏想起来以前曾经在海边的观测站见过他，的确是叫莫白夜的。
    “追踪者就要来了。”京的淡淡的说着，“你怎么办？”
    “你来抓我的？”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在脱身还来的及，也许还能得到总部的原谅。那个和你波长一样的人——你知道他住在哪里。”
    “……京，你爱过吗？”
    “爱？”京揉揉鼻子，“曾经想过，但是放弃了。”
    “为什么？”
    “这是我们的命运。而且三百年的寿命有什么不好？比那种华而不实的感情重要多了。我劝你好自为知，时间已经不多！”
    “我……”
    “你的眼睛，”京的手抚上敏的脸，“还是那么蓝，真漂亮。好了，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我走了。”
    ……
    “戴巍，我们认识多久了？”
    “你这糊涂脑袋还想到问这个啊？”戴巍无时不忘调侃他。“从那年……算，大概有九年了。”
    “噢……九年了啊……”
    “我们「结婚」都快四年啦！”
    “谁跟你结婚了！去死！”
    “哎呀！谋杀亲夫啊！”
    ……
    和戴巍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的，但是眼下……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在海的女儿身边，他向戴巍告别。
    他得不到不灭的灵魂，如同传说里的人鱼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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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早知道爱情，我还会不会任性？
    若是能够选择曾经，你又会不会将我留在……心底？）
    “你早就知道他是那样一种……生物。”
    “是的。”
    “真讽刺，你知不知道他很爱你？”
    “……爱？”
    “他一直在想你。”
    “……”
    “但是你没有回应他。”
    “我……”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可惜，我不是他的王子。再见。”
    戴巍说完转身离开，把陆耀一个人剩在那里。
    （蓝色的心敏。）
    ……
    “陆耀？”梅摇了摇呆立着不动的陆耀，“怎么了？发什么愣？”
    “啊！”陆耀回转头，看到关切的妻子。
    （这才是现实。明亮的蓝色眼眸、飘扬的蓝色长发……来自海洋的蓝色精灵公主……那是一个现在已经触及不到的幻梦——如同容易在阳光下破碎的肥皂泡，碎了以后就随风散去了。）
    “我们回去吧。”陆耀揽过妻子的肩。
    ……
    “「……你，可怜的小人鱼，像我们一样，曾经全心全意地为那个目标而奋斗。你忍受过痛苦；你坚持下去了；你已经超升到精灵的世界里来了。通过你的善良的工作，在三百年以后，你就可以为你自己创造出一个不灭的灵魂。」
    ……
    每次讲起这个这故事，陆耀就会莫名的感触，不由自主的就会想起那个笑的傻傻的可爱的蓝色头发、蓝色眼睛的家伙。
    “小人鱼是个笨蛋！她不会说可以用写的啊！”小女儿的反应让陆耀只能无奈的摇头。现在的孩子和以前的真是大大的不同了，特别是思考方式。
    “陆耀，你的女儿真有思想见地啊！”大厅里坐着来访的客人，莫白夜。
    陆耀尴尬的笑了笑，放下怀里七扭八扭想跑掉的女儿，“现在的小孩都不相信这些东西了。”
    “人，还是现实一点好。”莫白夜微微抬了抬嘴角，“否则就会生存不下去。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说：“就算是会说话的人鱼遇到王子，王子一样会把她抛弃，因为她是异类。陆耀，你不就是这样对心敏的么？他就是个地道的大傻瓜！”
    陆耀惊的站了起来：“你？！”
    “我？”莫白夜笑着摆手：“不用惊讶，傻瓜几百年才出一个，大多数人都还是聪明的，比如我。我叫京，是继心敏之后生产出来的第二代类人。现在说出来也没关系，你一个人知道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你本来是要做心敏的第一个「容器」的。那个笨家伙爱上了你，他放弃了机会——他可不会象故事里说的那样超生到什么精灵的世界，而是溃散在海里：什么都没留下！”京突然冲上前抓住陆耀的衣领，“真不值！如果不是你……心敏是我最好的朋友，本来我希望不管怎样，只要他自己觉得幸福就好，但是你……你……你！既无情，又世俗！戴巍比你强多了！”
    陆耀推开京：“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已，况且你也说了生活是现实的。”
    “那你当初为什么都不揭发他的身份？！”京指着陆耀的鼻子，尖刻的说：“你敢说你没对他动过感情？!因为你本质上就是个胆小鬼！！！对什么都抱着一种差不多、得过且过的中庸态度！是你害死他的！”
    “可是你取代了莫白夜而存在，有什么权力这样指责我？”
    “我们的存在是大势所趋，因为你们太自大。”京甩门而出。
    ……
    莫白夜在不久之后就调离，陆耀从此没有再见过他。
    戴巍的话已经打开了陆耀记忆的闸门，京的就话如同牵动的飞梭，将所有乱丝一样的记忆仔仔细细耙梳了好几遍，最后整理成了一匹经纬分明的锦缎。那些纹理是如此清晰，如此耀眼……牵连其中的是一个蓝色的梦和一颗年轻的心。
    曾经在海边，他捡到的傻大个儿，是心敏。
    曾经恰好出现在他觉得孤独的时候，陪他渡过很多欢乐日子的心敏。
    曾经他们之间说好的互不干涉的幼稚约定。
    曾经他们要分开的时候，花掉他一个月薪水的蛋糕和心敏眼中的不舍。
    曾经在心敏离去以后，常常在海边想着他的自己。
    曾经在逛街时看到的那个象心敏的身影。
    其实一直是留恋的。只是装着这一切的包裹被时间和生活磨的失去了棱角，如同一个孤零零的茧，独自呆在了黑暗的角落。
    现在包裹被拆开了。眼前的房间，妻以及孩子都变得模糊，象电影中渐远的布景一样，留下的只是一片蔚蓝色的海洋，和越来越清晰的身形——那不是梦……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蓝色的心敏。水光之间，舞动的蓝色长发缠绕着鱼尾，纤细白皙的手臂向他伸过来，然后他看到了那熟悉的、傻乎乎的笑容。
    其实，真的曾经爱过吧，就象京说的那样。
    专司爱情的神，最不负责任。而司掌公平的神，往往又都打了瞌睡。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