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心灵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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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心灵迷失
恋人们在一起的时候,快乐是分类的:若是相互间深深吸引,快乐便是快乐;若是一方苦苦追求而另一方勉勉强强,快乐便是苦涩;再若是一方穷追猛打而另一方无奈为之,那快乐便是痛苦。
国磊与千草兔呆在一起的时候,如若有快乐,那快乐也一定长有腿,会从“快乐”跑到“苦涩”!自从千草兔去了重庆之后,开始半个月内,彼此之间还牵挂得不得了,长途电话打得人口干舌噪、付电话费的时候免不了要呲牙啧嘴;以后减少了通电话的次数与时间,断断续续地总还在联系,没料到一个月过后,重庆那边接听电话的忽然变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人说千草兔在重庆干得很好,工作很忙碌,希望武汉这边以后少打电话找她,又补充说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最好就不要再打电话过去!听得国磊的心中一片冰冷,感觉里象过山车从最高点俯冲下来般地失重。
以后又试着打电话过去,电话那端要么没人接、要么有人接了一听说是找千草兔的,赶紧“叭”地一声挂掉,又等了一段日子,始终没等到千草兔的电话与消息,心中惶恐得要赶紧去重庆打探究竟。
浑浑噩噩里想起林光明,请他帮忙联系天门人,林光明把电话打到重庆,情形与国磊讲的一模一样——天门人不肯接电话!天门老乡的这一招过于歹毒,林光明也没有办法,只能憋着一肚子火气把天门人骂得四分五裂、理想里天门人在几千里路之外每天都会冷不丁儿地打喷嚏。
在机房里六神无主地度日子,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去重庆找人,忧忧柔柔犹犹豫豫地又挨了一些时日,心里实在太难过,就向团委书记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请假条,团委书记非常爽快地批准了。
临行时挑了几张千草兔的相片带在身上,又特别找了几件与千草兔在一起时买的衣服带着换洗,看着冷冷清清的屋子,眼眶里不争气地涌出泪来。心神恍惚地来到重庆,手里拿着一份在电话里查询得到的医院地址,象一只没头苍蝇般地到处打听寻找,好在重庆人不欺生,对待外地人非常厚道,他花了大半天时间,终于找到那家医院。怒火中烧地来到天门人的诊所,看到天门人正在给一位女病人坐诊,国磊强抑着心中的愤怒没有当场渲泄,只把眼睛鼓得圆圆地盯着医生死死地看!
这么多年来,江湖游医见惯了来势汹汹的病人,病人在他眼里充其量都是一群没有兽性的动物,别看他们表面上气势汹汹,其实骨子里脆弱得要命——侵略性精神病患者或者因医患关系紧张存心前来寻滋闹事的另当别论!病人么肯定都不正常,正常人谁都不会存心跟医生过不去,这些人在生活中无论心理还是生理总会出现象电灯短路的时候,医生的职责就是替他们更换各种型号的保险丝使“电路”通畅;正是抓住了这些关键的症结,医生在自己的诊所里总能随心所欲地驯服那些千奇百怪的“愤怒动物”,使他们绝望而来希望而去;所以他这天对国磊的出现并不在乎,只是悄悄把精力从女病人那里分了一丁点出来,在脑海里光速般在追溯着对这个“病人”的印象——一点印象都没有!于是排除了有旧病人前来兴师问罪的可能性。
国磊干站了一会儿,在医生的淡漠里悲极而怒,等不及医生把女病人疹断完全,就颤抖着声音问医生把千草兔弄到哪里去了!天门人这才明白“病人”的来意,他“腾”地从椅子中蹿起来——女病人扶了他一下,恨恨地说:“原来你找千草兔呀,唉,这女孩子太不懂事,千辛万苦地把她弄到重庆来工作,却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我也正在到处找她,你是——”
国磊惊愕道:“她不在重庆?!什么时候走的?”
医生余怒未消地说昨天晚上就不见她的影子了,怕国磊不相信,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屉子里拿出一张信笺——问是不是叫国磊,国磊点头说是,一边从医生手里接过信笺,只见诺大的一张纸上只写了十个字:
国磊
我本虚无,永不相见。
那字迹真正是再熟悉不过!国磊只觉得脑海里“腾”地一声全懵了,他植物人似地站在医生的诊所里把那八个字反复地看,医生走过来轻拍他的肩膀,他复把信纸蒙在脸上蹲下去掩面抽泣。
再站起来后,国磊盯着医生问:“她不愿意见我,她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你肯定知道她去了哪里!”
医生无可奈何地说:“我也正在找她呀,本来呢她来重庆的时候是我到火车站去接的,现在走的时候我却交不出人来,你叫我的心里怎么好过!再怎么说大家都是湖北的老乡,你也不要急,慢慢来,如果三天之内还找不到她——三天之内有她的消息就最好了——我们就一起去报警,这你总该信得过我了吧!”
听到医生连报警的心思都有,国磊脸上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他自言自语道:“怎么会知道我今天要来呢?并且正好赶在昨天晚上走,还给我留下这几个莫名其妙的字?!”
医生冷笑道:“碰巧而已!这个女孩子呢太心高气傲,说是出来实习,其实没见她做什么!她才来的时候正好医院妇产科不需要人手,那时候她就吵着要回武汉;后来,我怕对不起远在武汉的老乡们,就请她在我的诊所里帮忙,结果呢,她却束手束脚地放不开,不愿意在我的诊所里做事,唉,你说这女孩子。。。。。。她现在突然不辞而别,倒不晓得能去哪里找她,她又能去哪里呢?”
国磊的头脑里闪过一丝火光——武汉?!然而这短促的光亮立即被一个不争的事实给扑得一片黑暗:假如千草兔已经决定回武汉了,她为什么要留下这张纸条称永不相见呢?永不相见意味着活着的时候,两个人生活在不同的时空里,即使站在同一个地方,也永远握不住对方的手、永远感受不到对方的气息;它的另一层意思就是死亡,千草兔呀你可不能做傻事!
而医生的每句话都说得合情合理密不透风,叫人找不出任何破绽,千草兔啊,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呢?难道非要我象医生说的那样去报警吗?而报警又能找得到你吗?
失魂落魄按着医生的安排去一家旅社住下,躺在床上只对着天花板发呆,肚子里也不觉得饿。心痛到深处,忍不住掏出千草兔的相片仔仔细细地看,往日的快乐都伴随着千草兔的如花笑靥在这个时候变成了装麻醉药的大针筒,一针针扎得人麻木不仁无力反抗。碰到有服务员过来送开水,他神思一动把相片拿给服务员、问有没有见过相片上的女孩子来住过旅社。服务员只扫了一眼,说有哇,一个月之前从武汉来的。
国磊从床上一跃而起,颤抖着声音问服务员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服务员打量了国磊一眼,警惕地问他与这女孩子的关系,国磊说是好朋友。听说只是好朋友(而不是夫妻),她朝国磊怪里怪气地笑了笑,快嘴快舌地说这个女孩子才来的时候呢很规矩,后来便有许多不三不四的男人来找她,有时候一天有七八个之多,反正这些男人进了她的房间后究竟干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就在前几天的时候忽然听说她要跟一个广东人去广州发展了,至于什么时候走的,可能就在这几天之内吧!
听得国磊的耳朵里被钻进了冲天炮般地暴鸣,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服务员的那张大嘴巴就好象是上甘岭战役中美军使用的机关枪在喷吐火舌,他真想象黄继光一样一跃而起用巴掌而不是身体封堵住那罪恶的枪口,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服务员已经过足了嘴瘾,甩着屁股一扭一扭地出门走了!
第二天早早地起了床,到医生的诊所里客气地告辞,然而去得太早,医生还没有上班,就留纸条说已得到消息,知道千草兔去了广州,他决心去广州寻找云云。
风尘赴赴地赶到广州,面对茫茫人海,一时觉得无所适从,不晓得从何处寻找才好。最后没有办法,只好花钱在报纸上登寻人启示,报纸发出去后,提供消息的电话络绎不绝,每次都兴冲冲地赶过去看,却每次都是失望而回。这天正守在电话旁打盹,忽然收到一个从重庆打来的电话,抓起话筒,正从里面传来一阵长长的抽泣声,天啊,这是梦吗?那声音如同炊烟般地只有一袅袅,可是你聆听过天籁的声音吗?那声音又分明如此地熟悉,如此地包含着痛苦与感动,它真地出现了吗?国磊紧紧地攥着电话筒,任由喜悦的眼泪一波接一波地滑落,两个人都在电话前不停地流泪,末了,国磊问:
“你还好吗?”
千草兔大哭着说:“你不要再找了,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我了!总之,我们的缘份已尽,我实在不愿意再看到你受尽医生的欺骗,你还是赶紧回武汉吧,再也不要找我了,好吗?”
国磊大声喊道:“你呢?你回武汉吗?!如果你不回去,我就再去重庆,总之,我是无论如何要找到你的!”
电话那端千草兔凄苦地说:“我肯定不会再在重庆呆下去了,如果有一天我们在武汉的街头碰见,请你记住我已不再是原来的我了,好吗?”
国磊朝空气里狠狠地砸了一拳头,对着话筒大声呼喊:“兔子,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模样,如果在武汉的街头相遇,我永远会把你当成我最最要好的朋友。。。。。。兔子,你还记得那两个曾被我们扔在食堂门口的饭碗吗?它们多孤单啊,我们再也不要让它们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再也不要把它们孤零零地单独撇下,好吗?”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千草兔才哽咽着说:“好,你快回去吧,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回武汉找你的!”
火急火燎地回到武汉,心里更加充满了牵挂,无时无刻不在等候千草兔的消息。这天正在机房里做事,有人递给他一封信,说是门口有个女孩子拜托转交的。一看字迹连忙冲出机房,干干净净的校园小路上哪里还有千草兔的影子?慌不择路地追到学校大门外,只见车水马龙的公路上到处都是一闪而逝的各种影子,整个视觉里电影特写镜头般地杂乱无序,最后潜意识里只剩下空间在无限膨胀身体在无限缩微,疲惫的心挣脱了束敷般地跟着下坠,一直把人坠落成了城市马路上无家可归的小蚂蚁,才忽然明白哪里都不是世界的中心,整个世界一片虚无。
秋风里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把眼镜取下来拿衣角擦了擦,在校门口的角落里找块石头坐下,打开千草兔的信看:
国老师:(心里不禁一痛)
给你写这封信时,千言万语真不知道从何说起,这次重庆之行,实在是我人生中的一场恶梦,我已失身于那恶人!!!
我本来就是一个对生活没多少主意的人,上了那骗子的当后,已经没脸回武汉,准备就在重庆找些事做,胡乱地度着日子;那骗子料到你要来找我,总劝我找个地方躲一躲,我心里觉得你不一定会来重庆,即使你来了,我哪里还有脸面见你?因此就写了那些字放在骗子那里,然后任由他把我安排到他朋友的一家诊所里做事。
没料到你真地来重庆找我!更没料到这个恶人会买通旅社的服务员一起欺骗你!!等我得到消息时,你已经去广州了,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疯狂地与广州的一切同学、熟人联系后,才打听到你的联系方式的。。。。。。
国磊,您是大学教师,是一个多么有传统尊严的人!此生此世我是再也般配不上您了!!即使您能够原谅我,我也绝没有勇气再面对您与您的朋友和同事,就让我象风一样地从你的生活里飘散吧!
曾幻想过与您在武汉的街头装作不经意地碰见,可是武汉会有那样的街头吗?
也曾幻想过永远不再让那两个饭碗孤零零地躺在空地上,可是在武汉这个迷茫的城市里真地就能有求必应吗?
不!就象老天不会把时光倒流回我当初的单纯一样,这一次我是真地要与您永别了!!
祝您平安、幸福!千草兔
把千草兔的这封信一连读了三遍,越读越觉得心中凄苦,眼泪就跟着在眼眶里打转。下了班匆匆忙忙地去千草兔的学校里找,早已人去楼空,怎么打听都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去向。千辛万苦地拜托她的室友把电话打到她的家里,也一样地杳无音讯。
这以后的日子始终过得无精打采,工作上当然干得好不了哪里去,团委书记三番五次地找他谈话,不用说,那效果仿佛是汽车在爬大山坡时换的挡位——马力越大,车速越慢。团委书记没料到国磊这么不肯上进,逐渐对他失去了耐心,言语里免不了要说些伤害国磊自尊心的话;国磊这里原先还对团委书记诚惶诚恐地害怕,被团委书记撕开脸皮骂了几回后就变成了我行我素的无畏,最后干脆更变成了心灰意冷的蔑视,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这天在宿舍里整理信札,不经意间又碰触到千草兔在重庆留给他的那八个字,心里面免不了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般地难受!他不知道千草兔这个时候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生活得好不好,更不知道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是不是还会被丧尽天良的人欺骗,心中深悔当初不该把她送到重庆去,害得她一塌糊涂,可是千草兔你是多么傻呀,你以为你这样逃避就能使深爱着你的人心中快乐吗?你以为你一走了之,你周围的亲戚朋友都放心得下吗?傻子啊,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苦思冥想间眼睛里死死地盯着“虚无”两个字,脑海里忽然被雷电劈开了窍般地想起了木兰山、想起了那个亦庄亦谐、满口都是无穷“虚无”的老道“神算指路”,心里隐隐约约地觉得千草兔一定会去过那里。
想好了的事情立即去做,也不肯耽误,找团委书记请假,团委书记说木兰山这么近,可以利用周六、周日的大休时间去玩,国磊执意不肯,团委书记顿时拉长了脸,国磊也不在乎,转身径自去了。
再到木兰山,已是深秋季节,大地一片苍茫。车子开到山脚下时已临近中午,没有别的游人,司机不肯上山,国磊只好下车步行。以前来的时候车子里载着一路的喧闹,千草兔小兔出笼般地充满了新奇与兴奋,她那时候就坐在自己身边,通红着脸,谁能想到这平常的场景在今天竟然也成为一种奢望呢?往日的时光也并非自己不珍惜,只怪这纷繁复杂的世界变化得太快,还没等自己明白在那通红的小脸蛋上亲一口就是幸福的时候,那张美丽的脸庞已经倏然不见。
一路上不时有枯黄的树叶临风摇落,风象淘气的孩子,把树叶吹落到地上后,还要不停地撵在身后把它们吹得到处打滚儿;候鸟已经全飞走了,只剩下一些毛茸茸的山雀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慢条斯理地舔羽毛。走了好半天,感觉到总也走不出那片低矮的山坳,抬起头向上看,峰回路转的山路依然蜿蜒而漫长,谚语里说望山近跑死马,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反正心里塞满了各种想法也不觉得累,整个人只知道机械地向山顶攀爬,随着山势越来越陡峭,背上的旅行包开始发难了,装满了铁般地越来越沉重,压迫得人的动作不断变形,最后只好撒开手脚东倒西歪地象在孤独的月球上做太空行走。
终于在天黑前爬上了木兰山的正门,广场上冷冷清清地一个活人都没有,只在远处庙宇的屋檐下摇晃着几棵小矮树,躲藏着鬼魅般地令人不寒而粟。慌忙去找旅店,黑黢黢的山顶上没几盏灯火,倒是有几条野狗在他身旁不声不响地蹿来蹿去,紧张得令人摒住呼吸。最后在一家小客栈里安顿下来,草草地吃了点东西,倒头便睡,临睡前隐隐约约觉得刚才那些野狗不是狗而是狼。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曦微的晨光里木兰山象一只掉光了毛的老孔雀,不再有往日的喧哗与神采,周围的山林更象是灵堂上的守灵人一般庄严静穆。没有风——风在吹了一夜之后已经用完了力气,广场上铺满了厚厚一层落叶,人踩在上面发出扑簌扑簌的响声。再也看不到道士们殷勤地赶在游人起床之前忙碌地扫地了!道家崇尚“道法自然”,这四个字说得好听点是自命清高、说得难听些就是随波逐流,再往骨子里说白了就是随心所欲。游人多的时候,道士们一高兴,乐得在人前扫扫地、上上香;现在没有游人,当然就懒得理会这些一心归根的枯叶了,大家眼不见为净,才懒得扫。
山门内外,也一扫往日那些抑扬顿挫明灭有加的烟火,只在大门旁边坐着一个早起的老道士正“叭嗒叭嗒”地吸旱烟,仿佛要借着这只旱烟袋来延续木兰山的香火!想来那旱烟的热量毕竟有限,只一小会儿工夫,老道便冷得坐不住了,他把旱烟袋找了个位置搁好,“突”地蹿过台阶,稳稳地落在广场边上,开始打太极。
太极拳讲究以静制动,招式里都是些冷冷清清文文雅雅的动作,在这天早上显然不合老道士的心意,几招过后,他倏然一纵,半蹲着身子将右手合成一撮举到眉毛前,国磊仔细一看,原来已经改成了打猴拳。开始的几个动作的确象是从花果山学来的,三跳两跳之后,这只老猴子蹿不动了,打好了主意要偷懒,一招“智取双桃”(专门对付年轻女子)之后,本该是“玉帝拜寿”,可这老猴儿舍不得把到手的美味献上去,临时改成了“唯我独尊”——在广场上扎起了马步。话说这打猴拳的人扎马步是很有讲究的,因为猴性顽劣,拳谱上从不要求扎马步,可是扎马步是一切练拳人的基本功,你要练猴拳是吧,一样地要学扎马步;于是先期练猴拳的人里就有动歪脑筋的,他们把脑筋动在猴的尾巴上:正常人扎马步都是两条腿,换成了猴子扎马步(猴拳里有专门讲猴马步的)就可以用三条腿——猴子有尾巴呀,反正猴在扎马步的时候尾巴也没有别的事,正好可以当作第三条腿使!可人毕竟不是猴,学猴拳就要把猴的本领学到家,人没有猴子那样关键的好尾巴,可以充分地利用自己的肢体,比如可以把手撑在地上当尾巴使——这样一来,扎猴马步就成了非常轻松的武术基本功了。
国磊走过去的时候,老道士正用左手向后支撑着在地上练“猴马步”,山上的气温低,青石板上更是冰凉,老道士怕内行人笑话他连猴马步都扎不好,因此尽管被冻得呲牙裂嘴,也只好强忍着;他这幅模样,看在国磊的眼睛里只把他想成了一个在发情期间喁喁求偶的老色猴。
上了山,点点滴滴处都有曾经熟悉的影子,耳朵旁似乎还残留着千草兔那警觉、娇嗔的话语,现在其人却已经人间蒸发了一般,心头禁不住黯然神伤。沿途走走停停,东摸摸西瞅瞅,惟恐会与千草兔在某处位置错过;同时好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从前,暗思如若再有与千草兔相处的机会,一定要将所有的时光都剖成两半或是更多,一点点一滴滴地充分利用,再也不象原来那么粗心大意,放任她去俗世里孤零零地受人欺骗。
一步步终于挪到神算原来所在的平台,如今也是空空如也!此次来到木兰山,本来是抱着很大的希望而来的,原想到千草兔因为心念“虚无”,为解开这个心结她无论如何会来这里一趟;即使她不曾来过,只要神算还在这里,自己也能虔诚地向他讨教一些留存在心底里的、压抑已久的问题以释疑惑;理想里千草兔还是爱自己的,只是她顾虑太多,需要别人的开导,实际上自己又是个什么狗屁的“大学教师”呢?如若能够再见到她一面,一定诚诚实实地给她讲清楚,两个人经历过这么多劫难,说到底,苦就苦在这个“虚名”上。
没想到上山以后,非但没有找到千草兔的蛛丝马迹,指路的神算更是消失得没有影子!偌大的木兰山上,空荡荡地仿佛只有自己还行尸走肉般地生活在这个没有温暖与关怀的世界上,一举一动象个幽灵与尘世格格不入,精神上早就迷失得一塌糊涂,残存的一点意志也早已对现实失望对未来恐惧,如果一切的困惑经过苦苦追寻仍然一无所得,那么对这个毫无温情的尘世究竟还迷恋什么呢?
心里忽然异常羡慕那些可以自由飞翔的鸟儿,也羡慕那些勇于坐着滑翔机自由遨翔的人类,更羡慕那些长着长长翅膀的会飞的天使。。。。。。一下子又想起了电影里的那个古典美女玉娇龙,当她从武当山的石桥上向无底深渊飞临的时候,她的神态是多么美丽从容、多么泰然自若啊,还有还有……二十多年的生命从来没有真实飞翔过,如果这样的飞翔能带给自己满足与快乐,又何必在意这烦恼肉体存在的方式呢?
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手臂慢慢舒展开,学鸟儿那样张开就要飞翔的翅膀,眼前紧跟着飘来了天界的五色祥云,不远的地方有人在演奏仙乐,甚至还看到了千草兔正高举着双手笑嘻嘻地向自己跑来。。。。。。只要轻轻地一蹬腿、只要轻灵地一俯冲啊!
满心愉悦地向下冲去,却挣扎不动,使劲地向下蹬腿,仍然挣脱不得,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挣扎,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嘣”地一声暴裂掉!摇摇头睁开眼睛,觉得身体正被别人抱得紧紧地,扭头一看,却是山门口那个打猴拳的老道。
国磊怔在那里,一时间辨不清楚宇宙天地的方向。
老道慢慢把他扶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坐下,用两只手掌在国磊的手背上来回搓摩着,记忆里儿时总会被父亲这么搓摩着甜甜地睡去,人世间原来仍然有这延续不断的温暖,眼睛里的泪开始无声地奔流。
老道等他伤心够了,连连叹道:傻啊,傻啊!
隔了一会儿,他用手轻轻地拍着国磊的肩膀,小声地喊着:孩子,孩子!
国磊戴好眼镜,不再抽泣,双眼无助地看着老道。
老道关切地问:孩子,你还好吧,遇事别想不开呀!哟,你看我,活到这把子岁数了,不是很好吗?
国磊把头深深地低下去,复把眼镜取了攥在手中。
老道继续说:人在年轻的时候爱钻牛角尖,容易做糊涂事,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点拔他,孩子,你有什么心事吗?
国磊叹了口气,身上软绵绵地没一丁点儿精神,欲言又止。
等了一会儿,老道见他仍不说话,站起身想把他扶起来走,国磊摇摇头说身上没有力气想多坐一会儿。
老道只好也坐下来,自顾自地说:年纪轻轻地都犯傻,前段日子是个女孩子,现在——
国磊神情恍惚地一把抱住老道的手,语无伦次地问:你、你是说有个女孩子曾来过这里?
一边慌忙地在背包里翻千草兔的相片,时间象过去了几百年般地终于翻出了一张,急切地拿给老道看。
老道一看笑了:是啊。是她呀!你们这两个人真是,一个前一个后,象是商量好了的。
国磊吃了还魂丹似地忽然有了力气,他紧握着老道的手丝毫不肯放松,唯恐一松手,千草兔便立刻会坠落到悬崖下面去,一边赶紧问:她现在在哪里呢?!
老道说:已经下山去了!她一个女孩子上山的时候,我们都觉得不对劲,悄悄地跟在她身后,结果就跟你刚才的情形差不多!后来经过我们劝说,她心里明白了是在做傻事,却不肯下山去,一心要出家——这只是她一时迷糊,我们当然不同意,后来她便下山走了!
国磊本来有一千个问题要问,现在听老道这么一讲,一个问题也问不出来,整个人站在那里全傻了。
许久他才不甘心地问:她真地什么东西也没留下?
老道摇摇头,叹口气说:唉,你们这是何苦呢?真搞不懂!还是跟我一起下山去吧!
行尸走肉般地跟着老道下山,辞别老道后仍然一路下山,下山犹如下地狱,中国这么大,可供女孩子出家的庙宇那么多,终究不能一一打探寻找,从此只能天各一方,顺其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