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哀
    空无一人的教堂里，我以一个罪人的身份凝视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痛苦的表情，尘埃借着光在我的眼前上下浮沉。我双手合十，跪在耶稣的脚下，虔诚的忏悔。
    隐约听到爱尔兰岛上幽谷的回声，低沉、凄迷……
    “耶稣，我以蝶的名义拜谒你的神圣，我以一个罪人的身份跪在你的脚下，以心灵为代价，请求灵魂的升华。我没有资格请求重生，只愿耶稣原谅我的罪过。
    我带着病痛降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父亲是当政议员，母亲是外企经理。耶稣，你真的好公平，没有任何的偏袒，没有任何的包庇。你给了我一个众人仰慕的家，但你也给了我别人没有的病痛。伴随着成长，我在病魔的手中疲惫的坠落，如同伤残的蝴蝶在半空中无助地失衡。不完整的身影缭乱水汪汪的蓝天，淹没了窗外慵懒的太阳。若有重生，耶稣，请允许我用富裕换取完整的身影。慢慢地，我发现我的出生为父母带来的不是欢乐，而是麻烦，我成了一个累赘。我努力地用自己的乖巧来安抚他们心中的失望，只希望他们开心。在我八岁那年，家里添了一个妹妹，我一瞬间成了多余。我站在童年的末尾，久久地寻觅着属于我的角落，向往的欢乐化作一只清瘦的飞碟在湛蓝的天空一角，缓缓消失。
    在年轮的转动中，我带着满身的伤躲在岁月的罅隙里凝望一片灯红酒绿。风毫不停歇地钻进我的伤口，痛像蚕丝一样，细弱而漫长，像夜一样每天笼罩，像灰尘一样时刻缭绕，我流着泪轻添伤口。我拒绝一切友情，我知道它们就像玫瑰的刺一样，一旦插入皮肤就会随着川流不息的血液流向心脏，无法拔出，除非死亡。我拖着幽深的背影年复一年，直到认识小哀。小哀是那种食尽人间烟火又不食尽人间烟火的女孩。她的动像柳叶梢上崭露的一丝新绿，梧桐枝头惊起的一声鸟鸣，池塘碧水突然泛起的一圈涟漪。她的静则是远离喧嚣的一片冷寂。她如同枝头傲雪寒梅般的淡雅充沛了我整颗心，让我第一次摆脱了悲哀，在明亮的光辉下玲珑绽放。可我，可我却以我的冲动，我的任性，我的不可一世，让小哀的血在茂盛的阳光下无边的蔓延，宛若汪洋，浸红了衣裳，终结了青春。浓烈深沉，冰冷绝望，背叛了我16年的乖巧。
    在认识小哀后的不久，我恋爱了。他叫翼，是一个满眼写着桀骜的忧郁和青春不羁的高贵，轰轰烈烈地宣扬着年少的叛逆和自豪不安的躁动的男孩子。我确信，我爱他，爱他的桀骜，爱他的不羁。我每天都会给他写信，即使他从未回过，我仍每天在信封上用娟秀的字体写上：天堂街520号翼收。我俩每晚都会在学校门口相遇，然后一起游荡于大街小巷，用我们的笑淹没整个夜色，用我们的拥抱回应整个城市。年幼的不知所以的心灵总会激扬起千层色泽好看的涟漪，艳若云霓。每天早晨，我都会告诉小哀昨晚我和翼的一切。小哀总是微笑地听我讲完一切，为我祝福，为我痴狂。
    就这样，我本黯淡无光的生活因为小哀和翼的出现灼灼燃烧开无以名状的愉悦和纯洁。曾经向往的快乐终于可以静悄悄地夹杂着激烈的情愫在心底潺潺地流淌。我以为会一直这样，可谁知道会发生这一切。耶稣，你为什么总不让我得到幸福，还是说在你的眼中我不配得到幸福。我努力地逃脱，可还是逃不出你的操纵。你将你神圣的幸福抛向每一个人，为什么？唯独没有我！为什么没有我？
    今天早晨，阳光软软地伏在散漫的叶片上，绿叶们安恬地睡着。我同往常一样为小哀讲起昨晚我和翼的一切。小哀并没有往日的欣喜，眼里隐藏着暗暗的忧伤，纠缠着梦魇一般的色泽。我一再追问，小哀才说出实情。小哀说她昨晚在学校看见我，我独自一人在昏暗的路灯下自言自语，自己对自己说着我爱你——翼。我否认。我抓着小哀的衣襟凄喊我没有独自一人，我没有自己对自己说我爱你，我和翼在一起，我是对翼说我爱你。小哀平静地握住我的手，她的温暖钻进我皮肤的每一个细胞，可却没有了往日的和谐。她轻声地说，我喜欢的不是翼，而是我自己。在她与我相处的日子里，她发现我有精神分裂症，可一直不敢确信，直到看见昨晚的那一幕，她才坚信。她说其实我一直以来喜欢的只是自己内心的另一个自己。我不相信她说的一切，从认识到现在，我第一次怀疑她，我第一次恨她。她亵渎我的翼，她的话像明镜的伤口深深地刺进我的心。我挣扎着拿起圆规，一下又一下刺进小哀的心肺。我已不记得自己刺了多少下，我只记得小哀的眼无助地凝望着苍穹，明媚的鲜血翻滚着无比炽烈的紫红色，暗藏的哀伤像爆发在黑夜里的烟火。
    我开始清醒，我的双手被小哀的鲜血无止地缠绕。我无助地奔跑，没有目的，只有恐慌。
    耶稣，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去处，没有人会接纳一个罪人。我只配跪在你的脚下忏悔。伟大的神，求你赐我心灵的安宁，我愿用鲜血来交换。”
    “在这里，找到犯人蝶了！”
    一个粗旷的声音扰乱教堂的神圣和安宁，我的忏悔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打断。我回头，是警察，还有——我的父母。
    父亲的脸上写满了严肃和愤怒：“你这臭丫头，我养你这么大是叫你杀人吗？你脑子怎么想的，老子当官，你却做杀人犯，你让老子这张脸往哪搁！”
    “是啊！蝶，你要什么你说啊！要多少钱我给你，你犯得着杀人吗？早知道你这样还不如养个废物，你连废物都不如。”母亲的声音穿透教堂稀薄的空气在我的耳畔萦绕，像某种石块裂帛般凝刹的音响，决然地刺伤我的大脑。
    我感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四不着际的深渊，彻底地淹没在黑暗中。
    我拿出杀死小哀的圆规刺进自己的喉咙。淡淡眩晕间，血色玫瑰汹涌地挤进我的眼，翻滚着的聂人心魄的明艳瞬间包裹我的身体。耶稣、十字架、白色教堂全都迷离并模糊，我的世界渐渐安静、纯洁，一尘不染。
    隐约看见，一只蝴蝶借着翅膀飞出一片人世喧嚣……
    后记：
    这是我一直不愿写的题材，这个曾经恍惚在我的生命中存在过的故事。每当想起，我的心都会隐隐地疼。
    蝶被压迫的乖巧下竟是叛逆和不羁。其实，我们或许早就知道或能看出蝶是个不正常的孩子，一个将自己压抑了整整16年的孩子会正常吗？
    翼，蝶翼，蝶的翅膀。或许我们会怨恨翼，是他害死了小哀，也是他害死了蝶。可要不是翼，蝶会快乐吗？是翼让蝶的压抑得到了释放，是翼让蝶放下乖巧的外表，做回叛逆的自己。我相信蝶是爱翼的，甚至当她死去的那一刻她仍爱着翼。因为是翼让她第一次叛逆地为自己做出抉择，是翼结束了蝶在人世的痛苦，是翼让蝶解脱，也是翼给了蝶一对翅膀让蝶飞离，不，应该说翼就是蝶的翅膀，带蝶飞离。
    小哀，这个被害者，这个牺牲品。可以说小哀是这部戏中最大的悲剧。她什么都没错，甚至是她给了蝶欢笑和快乐。可最后却迷失在蝶的手中。她一定没想到，也一定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或许命运就是这样不堪。小哀，愿上帝永葆你的灵魂，我会为你祈祷，天堂路远，一路走好……
    耶稣，让这两个消逝的灵魂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