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到意识渐渐脱离身体。
    这是昏迷的感觉吗？不对，昏迷，不可能感觉到痛苦。而意识，而意识却无比清晰。
    痛苦！痛苦！火一般的灼热，冰一样的寒冷。刺麻阵阵，撕扯着我的灵魂。
    这是意识吗？
    深邃的虚空中传来回荡的声音，“伊修斯神啊，吾等待汝之归。”
    悲伤，殷切，缠绵入骨，如影随形。
    伊修斯神？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神。
    我猛的睁开眼，喘息着，双眼无意识的瞪着苍白的石灰天花板。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神。
    我无力的闭上眼，抬手抹开被冷汗沾湿的刘海，在心中默念。
    “琉璃，琉璃，时间到了，该去上课了。”室友小姬敲了敲我的房门，在门外叫道，我答应了一声，依旧躺在床上，听着小姬离开时高跟鞋踩在瓷砖地板上发出的清脆响声。然后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在简易衣柜里抓了一件T恤和牛仔裤随手一套，冲出房门。
    我，冷琉璃，大二的学生。目前与人在校外合租了一套房子。至于刚才的梦，不提也罢，从小就有，我已经习惯了每天在冷汗与惊恐中醒来。
    “琉璃，早餐吃吐司和牛奶好吗？”小姬在厨房里高声问，我满口泡沫，咬着牙刷，含糊不清的说：“没问题！”
    她是我的室友，月小姬，与我同级但不同系的校友。相较于我的平凡无言，小姬就像是一个发光体，漂亮的外表，迷人的气质，但假如你以为她只是空有外表的花瓶，那就大错特错了。学年总代表，学生会长，社团秘书长，和我这种拼死游走在挂与不挂边缘的学生不同，拿奖学金就像是喝白开水一样简单，简直就是超级偶像。
    我处理完个人卫生问题，坐到客厅里唯一的一张桌子旁，桌子上早就摆好了烤得金黄的吐司和热牛奶。超级偶像月小姬同学还与一个不为人知的优点，那就是厨艺。
    在发现了她的这项优点后，我立即与她商量，每天的早晚餐由她负责，盘子我洗，菜我买。能摊上这么个好室友，真是幸福啊！
    “今天早上有几节课？”小姬坐到我对面，拿起吐司，吃相优雅的问。
    “只有文学史。”相较于小姬的优雅，我简直可以称作狼吞虎咽：“是那个铁捕头的课，不去不行，下午也有两节，不过我不打算去了。”
    小姬点点头，又说：“下午我要和温绍出去，要我给你带一份吗？”温绍是小姬的男朋友，两个人走在一起是真正的金童玉女。
    “不用了。”我摇摇头说，“下午我去书店，顺便在那里吃了。”
    小姬无奈，摇头说：“又是M爷爷吗？你总吃这个，对身体不好。”
    “嘿嘿，没关系，去吃了M爷爷后回来又吃小姬的爱心便当。”我一口吞完吐司，嘿嘿向小姬谄笑。对我的赖皮表现，小姬无奈，又有点好笑。
    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快七点半了。我一口气喝完牛奶，抓起桌边的帆布包，把书扫进包里，边向玄关走去，边问道：“小姬，你早上几点的课？”
    “九点。”小姬走到玄关边，看着我穿上帆布鞋，说道：“中午一块儿去吃饭吧？”
    “不了，我中午上图书馆。”我系好鞋带，打开门，向小姬挥挥手，“先走了，拜拜！”
    “路上小心一点哦！”小姬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我答应了一声，迅速关上门，转身下楼。
    清晨的空气冷冽而潮湿。我深吸了一口气，顺着林道穿过小公园，从后门进入学校。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学校原本绿叶浓密的法国梧桐，已经渐渐染上了艳红和金黄。顺着青黄相济的草坪小道下坡，穿过缠绕着蔓藤的凉亭，我迅速跑向致知楼。
    “早上好啊。”同系中和我相处得最好的一名男生跑到我的身边，一脸笑容。
    “你好啊。”我向他点点头，脚下的速度没有慢。
    “你跑快一点嘛！”他把挎包甩到身后，把手伸向我，“把包给我吧。”
    我摇摇头：“不用了，你先走吧。”他很坚持，“把包给我，我先帮你占位。”我无奈，只得把包给他，说：“不要前面的位置哦。”
    “知道了，你要睡觉嘛。”他挥挥手，把我的包也甩到肩上，冲进了致知楼。
    这位好心的同学有一个和他的性格完全不像的名字，文晓晗。
    当初他妈妈给他取名字的时候一定是希望他变成一个温柔文静的美少年，结果啊……
    体育好，性格好，完全符合配角定理，看来他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我一路胡思乱想，进了致知楼，从教室后面偷偷摸摸进去。四处扫视了一下，文晓晗在倒数第三排向我招手。
    好位置！我向他竖了一下大拇指，趁教授转过去在黑板上写字，躬着身子慢慢爬过去。
    “冷琉璃，快回位置上坐好。”教授边写字边说。
    我靠！教授他脑袋后面张眼睛啊！我站直了身子，迅速跑到座位上。教授转过身看着我，稀疏的白色和茶色的头发，头顶秃得可以当圆规。
    “冷琉璃同学，你已经连续迟到一星期了。前天你说你救了一只差点被车碾过的小狗，昨天你说你送临盆的孕妇去医院，今天呢？你迟到的理由是什么？”铁捕头教授挑起眉毛，表情危险的看着我。
    完了！肯定会被教授抓！我的大脑飞速的运转，有什么借口呢？
    “是这样的，教授。”我清清喉咙，准备开始唬人，“自从听了您的课以后，时常在思考我国的文学发展史，刚才因为太过投入，所以忘了时间，请您原谅。”好啦，别再问了，再问我就词穷了！
    “那你的结论呢？”教授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有点意外。
    “中国文学真是太伟大了，值得好好学习。”我表情很严肃的说。
    教室里安静了一秒钟，接着爆发出一阵狂笑。教授的嘴角有一丝**，咳了一声，声音有点闷：“真是个好结论。坐下吧，冷琉璃，好好上课。”我高兴的答应了一声，向文晓晗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坐到位置上。
    安全上垒！耶！
    上完文学史，我往图书馆走去。
    由于还是上课时间，学校内还是很冷清，空荡荡的没什么人。铺着红砖的走道蜿蜒着通向一座沉稳而朴实的建筑。
    厚重的青砖，经过经年岁月的流淌，而婉转带着一种沧桑。那种温厚的感觉，总是让我觉得舒适而安心。
    “琉璃——”
    谁叫我？我收回一只已经踏上图书馆青砖台阶的脚，疑惑的转身，看见文晓晗在不远处向我挥手。
    等到文晓晗跑到我面前，我奇怪的问：“有什么事吗？看你着急成这样。”
    “我上图书馆。”他嘿嘿一笑，指着图书馆，脸上有可疑的红潮。
    “啊？那你叫我作什么？”我不满的说，“我也是上图书馆啊！”
    “一起走吧。”他说道，眼睛直直的看着图书馆的大门。
    我点点头，转身想走，却发现他的包边露出一截深紫色的缎带。在浅蓝色的帆布包上显得很雅致。
    “咦？这是什么？”我用两个手指挟起缎带，奸笑着问：“是哪个女孩送你的？快从实招来！”文晓晗相貌清俊身材高瘦，一向是女孩追逐的对象，我只当是又有人挑战极限了。却没有作他想。
    文晓晗涨红了脸，连声否认：“不是，不是别人送的，你误会了！”
    哦，有内情！我的八卦细胞马上激活了，拉着他的衣袖问：“那就是你打算送人咯？送谁啊？”
    “我……我……那个……”文晓晗一改平时爽朗的性格，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去理他，自己一个劲猜：“是给何淋的吗？平时看你们挺好的，还是小惠？那她真是苦尽甘来了，她喜欢你很久了呢！喂喂，到底是谁啊？”
    文晓晗的脸色随着我的话一点点变白，到最后他帅气的脸上只有黑白两色了——黑的眉毛眼睛，发白的脸色。
    “不要再说了！“文晓晗突然大叫一声，把我吓了一跳。看来开玩笑过火了。我有点后悔，不该提到这个事情的。
    我呐呐的说：“都，都不是吗？对不起啊。”
    然后我们之间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你……你要去图书馆吗？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先回去了哦。”虽然一开始是他叫住我的，不过现在我来道个歉也没关系的。我说完打算逃跑。文晓晗一把拉住我，我脚下一顿，小心的回头看他，他从包里摸出一个深红色法兰绒的小袋子，袋子口就是用我刚才看到的深紫色缎带系着。
    袋子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什么。文晓晗把袋子塞进我的手里，低声说：“这个原本是打算送给你的……”
    咦？送给我？为什么？我刚要张开嘴，文晓晗放开了我的手，退了几步，低声说：“我本来是打算向你告白的。”
    嘎？他他他，他在说什么？我瞪大眼，不知所措的看着文晓晗，文晓晗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说：“你果然没有注意到，这是不是表示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我呢？”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文晓晗因为我的表情笑了一下，温柔的说：“琉璃，我说这些，不是想要你为难，我只是想要把我的心情传达给你。”停了一下，他又说：“我承认我确实希望你能答应我，但是，无论怎样，我都会是你的朋友。”
    “晓晗……”我忧伤的看着他，他笑了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清俊的少年脸庞，仿佛涌起一道流丽的光，但不知为何，我竟然觉得有些虚幻，仿佛他会马上消失。
    “琉璃，不要这样，我还是更喜欢笑着的你。”他把手放到我的脸上，我动了动，没有让开，他安静的微笑，笑容干净，透明，就这样映在我的记忆深处。
    我看着他转身走开，高瘦的身材被映上深深浅浅的树荫，我看着他转过墙角，在一片长青的蔓藤的掩映下，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我一直以为他和我只是朋友，为什么会改变？我……讨厌改变！
    我垂下头，沿着来时的红砖小路往回走，走出学校后门，穿过小公园和林道，我和小姬的窝就安静的在林道尽头等我的回来。
    打开门，我把鞋随意的甩开，电话恰好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我走过去接起：“喂？”
    小姬温柔的声音在那头响起：“琉璃，你在家啊，我还以为你去书店了呢。”
    “没有，我刚刚回来，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方便出来吗？我和温绍在白夜等你。”
    “……好啊。”我顿了一下，答应了。我不要再想文晓晗的事情了，我要出去放松一下。
    白夜，是我和小姬都常去的一家餐厅，以清雅的中式装潢深得我和小姬的喜爱。
    我站在白夜的古董木门外，透过雕花木窗，能看到大堂内的扶疏花木，清漆的宫灯，长长的流苏在温暖的空气中轻轻的来回摆动。
    推开木门，我走进大堂，没有等侍者的引导，我就熟门熟路的绕过映月屏风，走进中堂，在分隔成数个小小的雅间中找到我们都常来的云间花房。
    小姬和温绍坐在四方桌边，桌上一壶清茶，几份糕点，我微微一笑，落坐。
    “怎么？我来的太晚，只剩这些了？”我和温绍之间由于小姬的关系，也变得熟悉了，毫不在乎的开着玩笑。
    温绍安静的看着我和小姬之间的玩笑往来，聪明得不说话，一点也没有引火烧身的意思。
    小姬媚眼如丝的白了我一眼，说到：“是等着你来才叫菜，还敢说！我们可是都饿着呢。”
    “那可真是我的不是了。还是快上菜吧，要是饿着我们的大美人，温绍可是会心疼的！”我拿温绍打趣。
    听到我这么说，他低低的笑了起来：“你们俩的事，每次都把我也拉进去，结果到最后都是我被当了靶子。”
    我和小姬相视，然后大笑起来：“温绍，你说你身为小姬的男朋友，这么好的一个王牌，我不打白不打呢。”
    温绍无奈，只得摇头：“还是先填饱肚子，你们再来拿我开玩笑吧。”
    “哎呀，你很有自觉嘛！”小姬笑得就像是一只掩口葫芦。
    我把点菜单打开，边看边笑着，向一旁的女侍说了几个我们平时一直点的菜，又另加了几个菜，合上菜单，笑道：“温绍，看来你是被小姬吃得死死的了，你也拿点男子气概出来嘛！”
    “我甘之如饴。”温绍温柔的看着小姬说，小姬竟然奇迹似的红了脸。
    我受不了的说：“两位，拜托收敛一点，这里可是公众场合啊。”小姬红着脸低下头，温绍在桌子下握住小姬的手。
    一顿饭变得像是他们两个的情人晚餐。
    我温和的笑着，却觉得自己仿佛此刻不在此处。
    觉得有些闷，我起身走出云间花房，走到中厅。被几个雅间围绕的中厅是一个露天小院。桂花香气四溢，浓烈入骨。
    日光在中厅照下一片光晕。我从包里掏出文晓晗给我的小袋，倒出来，里面是一个黑色的木盒。盒子做工很粗糙，但由于年代久远而显得光滑圆润。盒子一角已经缺了一个缺口，被用不同的木料补齐，呈现出一种明显的色差。
    为什么文晓晗要给我一个这样的盒子？一个古旧的木盒。我晃了晃木盒，里面发出哐哐的声音。盒子里还放了东西。我摸摸盒子的黄铜锁，锁被做成一条缠绕着桂花树的蛇的造型。却莫名的让我有一种浑身血液冰冷的感觉。一种不明所以的烦躁和恨意从心底缓缓升起。
    恨，一种深沉而浓烈的恨，浸透到血液中，渗入到骨子里，那样游离无可捉摸，却又无处不在。足以毁灭天地的恨意！
    这种感觉让我不由一阵哆嗦。对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我只是觉得恐惧。
    甩了甩头，我努力把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赶出大脑。我的手指无意识的动了一下，黄铜锁上的桂花树枝轻轻弹了一下，一声清脆的啪的一声，盒子打开了。
    “啊……”我轻呼出声，盒子里一道流丽的华光闪过，我惊讶的看着盒子里平躺着的镜子。镜框华丽精致的雕刻，与盒子的外貌完全不相符，有一种精雕细琢的美丽。
    但与光辉夺目的银色镜框不同，镜面却是一片漆黑，完全照不出什么影像。
    奇怪的镜子。
    我把镜子从木盒里拿出来，对着日光反射着，镜子原本漆黑的镜面开始慢慢出现零星的光点，就像是漆黑的天幕划过的一道道流星。继而连成一片。天空出现了银河。
    光芒渐渐扩大，我惊讶的张开嘴，呆呆的看着镜面的光芒满溢出镜框，将整个中厅笼罩。
    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要出现了。我回头想要叫小姬的名字，张开嘴发不出声音。
    华光一闪，中厅安静无声。只剩桂花浓烈的花香渐渐包围整个白夜。
    小姬……
    云间花房的小姬抬起头，疑惑的皱起眉，好像有谁在叫她……可是，记忆里深处却像是被上了一把锁。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