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镇上银妆玉琢，凋了平日的颜色。雪纷飞，飘如柳絮随风而散，雪雾朦胧中夹着些清冽，北风呼过，卷着雪粒子一刀一刀地割在面颊上，生生地痛。
    街角边，一个男子手牵着个小女孩踏雪而行，那小女孩边走边跳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小小的脚印，而那一身蓝靛色的小袄也成为这雪地里唯一的一点鲜活色彩。
    男子停下脚步，对身边的小女孩道：“岚薰，你在这儿等爹爹，爹爹有些事，一会就回来。”说着便松开小女孩的手。
    她正欲叫那男子，想让他带她最爱吃的糖炒栗子，但他已经消失在巷子里。
    雪依然下，越发的大了，她站在原地，兴致不减，用脚踩着地上的积雪，那“嚓嚓”地声音很是好听。半晌，人有些累了，歪着小脑袋向那巷子望去，人影稀疏，不见她的爹爹。不是说一会儿吗？怎么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
    街道上几个男孩嘻笑追打，从她的身边匆匆擦过，其中一个男孩手一带，不小心抓掉了她身前的一个玉坠子。男孩一怔，正想变身去捡，忽地看见那小女孩的双眼，不禁大惊，退了一步，指着女孩道：“她……她的眼睛。”
    旁边的伙伴被他的声音引了过去，围在女孩身边，怔怔地看着她的双眼。那是夜的幽蓝，还有月夕下的山岚，被捣碎了浸泡在她的双眼中，沉静的蓝灰色如两颗璀璨琉璃珠一般，美得让人瞠目，但是却也让人却步。
    她不以为然，虽只有五岁，但是这种惊异的目光早已习以为常。正想弯腰去捡地上的玉坠，竟被一个男孩一推，跌坐在地，手插入雪中，冷得浸骨。她没有去管，更没有哭闹，索性坐在地上，伸手去掏那已经被雪覆住的坠子。
    手未伸到，便听那男孩道：“她一定是山里出来的小妖精，那眼睛跟山猫的眼睛一样。”
    声音一落，一只脚已经踏在坠子上。她一怔，伸手便去掰那男孩的脚，但那脚却踩得更死，还狠狠地在地上碾着。
    “我不是妖精？”她心里一紧，眼中的泪顺着面颊而下，无声地落在雪地里，瞬间化作了冰。
    男孩笑了起来，接着又道：“我碾碎你的魂。”
    魂？她微微一怔，抬起头狠狠地瞪了男子一眼，泪将那一眼的蓝浸得越发的清透，静夜中的湖一般，地却也深得无底。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男孩们一惊，自知做了坏事，纷纷一散而去。她一笑，朦胧中见一个人走过来，大叫了声爹爹，但却又顿住了。那人越走越近，看得清了，一身青灰色的长袍，嘴边含着一丝浅笑的男子。
    他走到她身前，将她扶起，拍了拍她身上的雪片。她轻轻嘟起嘴，他不是她的爹爹，刚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他浅笑，弯身捡起雪层里的玉坠。
    她伸手欲抢过，他却一收手，拿近眼前细细地打量着。玉坠通体油黑，仿佛有水光浮动。
    “孔雀泪。”他笑道。
    她微怔，小嘴嘟得更高，“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她知道这玉坠叫作孔雀泪，是她娘亲留给她的，形状正如一滴眼泪一般。男子点头笑道：“而且我还知道这孔雀泪能让你的眼睛变成黑色，就像这坠子一样的黝黑。不过……不能为情而落泪。”
    她睁着眼望着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我不觉得我的眼睛有什么不好，姨娘说它有世间最美的色采。”
    他不禁一笑，直起身，“总有一天，你会用着它的。”说着便将玉坠戴在她的脖子上，转身走向雪中。她呆站在原地，那背景已经消失，她仍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脸上的泪痕被北风一刮，仿佛结成了冰，冻得通红。她抽手入怀，却依然寒意袭人。雪地里的脚印，早已被落雪覆盖。
    为什么爹爹还不回来，巷子中的行人已经去尽，空荡荡的，心也如此。
    天色渐晚，她不认得路，只能默默地等着。身子已经冻僵，雪依然下着，人仍未回来。
    “爹爹，你别不要岚薰。”她口中喃喃地道，那话已经有些说不明了，将头枕在膝上，身子颤得厉害。
    雪夜中点点火光隐隐闪烁，一辆马车在雪地上碾过。宁舒坐在帘边，一手撩起帘子，着急地四处张望着。忽然墙角一个小小的身影映入眼中，那身蓝与这夜融为一色。
    “停车，停车。”她忙叫道，马车应声停下，她慌张地冲下车，跑到墙边。
    轻呼着她的名字，“岚薰，岚薰。”一声一声，将她从睡梦中唤醒。岚薰是他的女儿啊，但他怎忍心将她抛弃。她在这雪地里站了半天，身子冻僵，脸色也已经发白，真怕她……心里一寒，又叫了几声。
    岚薰终于醒了过来，望了宁舒半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扑进她的怀里，闹道：“姨娘，爹爹是不是不要岚薰了，岚薰犯了什么错吗？你们为什么不要我？”
    宁舒微微一颤，寒风从背脊直窜到头顶。伸手搓着岚薰的手道：“说什么傻话，爹爹不是让姨娘来找你了吗？你是爹爹和姨娘的孩子，哪儿有父母不要孩子的。”
    风凄紧，如哭啼一般，一夜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