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珂。舞玖
    1
    残阳如血。
    龙灭崖头，有人唱道：“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凌厉的剑气划过，一名黑衣男子无声倒下。吟曲者剑回鞘，只听得他喃喃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杀人了。”
    有地名为蝴蝶谷。谷中，一片绚丽的鸢尾花丛中，一女子正在采花。忽有人唤道：“ 舞玖，我回来了。”摘花女子蓦然回首，美丽地微笑。“缘珂……”
    居缘珂爱怜地望着风间舞玖，温柔地笑了。
    舞玖，你就跟着这鸢尾花一样美丽。
    2
    悦来客栈。
    “兄弟们，听说居缘珂要退隐江湖了，你们想必都已知道了吧？”
    “知道知道，听说还是为了一个女人呢!”“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哪!’顿时一阵笑声。
    为首的男子阴沉着脸看着手下。“没用的蠢货。”不过，居缘珂那小子真要隐居了？
    而此时蝴蝶谷中，正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缘珂采下一朵鸢尾，别在舞玖发间。看着粉面含羞，清丽脱俗的女子，他不禁赞道：“真是姿颜姝丽，绝异于众啊!”舞玖轻轻微笑：“缘珂，让我为你舞一曲吧。”
    缘珂抱琴而坐，琴声清越。花丛中，女子翩然起舞。白衣袂然，莲步婀娜，秋波流转，万般娇俏。衣袖飘然一舞，似扶摇莲花，馥郁在空气中一圈圈荡漾。
    “啊……”一个踉跄，舞玖不慎跌倒，可在她落地前的一刻，便被牢牢抱住。舞玖惊恐的眼神映在缘珂漂亮的眼睛中，如同受伤的小鹿。定定地对视了很久，舞玖突然粲然一笑：“缘珂，我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呢。”缘珂不觉怔了一怔。
    风间舞玖，原是名门闺秀，其容倾城。有多少豪门公子，为之倾倒。可一向乖巧的她在终身大事上却违逆了父母的意愿，不愿嫁给王公贵族家的纨绔子弟，并偷偷逃出家。路上遭人劫持，幸得缘珂相救。从此，舞玖便留在缘珂身边。其间，风间家派出的家丁也曾找到过她，但她决心已定，只钟情于缘珂一人。她为了缘珂，心甘情愿地跟随号称是“杀人魔王”的剑客缘珂在江湖上闯荡，过着危险的日子。最终，缘珂终被她的执著感到，决定退隐江湖，和她一起在这谷中过神仙眷侣的生活。
    “有你，人生足矣!”缘珂叹道。
    3
    蝴蝶谷外，一干人马疾速行走。为首的是一个华服贵族公子，面如春晓之花。身后的随从轻声问道：“公子，您真要与那居缘珂比试一番吗？”那公子傲然一笑，没有开口。
    此时，居缘珂正站在窗前吹箫，忽听舞玖的轻唤声。他放下竹箫回首，只见那绝色的女子手中捧着一束美丽的花儿：“缘珂，是新长出的花呢!有百合，紫罗兰……都是你喜欢的花哦。”舞玖含笑道，全然不知发上粘上了蒲公英。缘珂宠溺地一笑，正想走过去，却见空中一道亮光。下一秒，舞玖已被他抱起，手中还抱着芬香的花儿。
    不知怎么了的舞玖呆呆地盯着缘珂，再回头望去，却看见在她原来站的门柱上钉着一支仍在不停摇摆的箭!缘珂放下舞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扯下上面的信函，轻轻打开。洁白的纸上写着：
    “明日此时，五里坡下，请赐教。”署名：“无名氏。”
    舞玖已清醒过来，她忙上前，担心地问：“出了什么事吗？”缘珂笑着摇摇头：“是个朋友。”说完就拔下箭进屋去了。舞玖怔怔地立在门柱边，眼中有了焦虑之色。
    次日。阳光普照，蝴蝶谷中一片宁静，可空气中仍隐隐地有不安的味道。缘珂一身白袍，对正在绣花的舞玖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舞玖忙起身，跑上前去，抚去缘珂额前的乱发。缘珂温柔地一笑，说：“放心，只是去跟朋友喝酒而已。”说着就下了阶梯，缓行而去。舞玖不安地板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突然就慌了。
    五里坡离蝴蝶谷有不少距离，可缘珂片刻之间就到了。一位锦衣公子手持扇子背对着他，点点头说：“居大侠果然没有食言。”说罢转身。在看到缘珂时那公子有点吃惊，大概是因为缘珂清奇的相貌与闲适从容的风度竟与王公贵族子弟有几分相似吧。缘珂也快速地打量了那人一眼，眼中就有了几份笑意。原来是个女子。“请赐教!”一声清喝使他抬起头来，对方已抽出两把剑冲来。缘珂随手捡起几块小石子，只听得“钉铛”几声，那女子的剑已成了一堆废铁。缘珂微微一笑，说道：“恕不奉陪。”就要转身离去。那人气恼非常，跺脚喊道：“站住!若想再见到你的心上人，就停下!”缘珂心中一惊，转过身去，却见那人身后出现两个黑衣人，他们抬着的昏迷女子，正是舞玖!“把她给我!”缘珂怒视道，眼中的杀气让在场的人无不为之一惊。那华服公子也退后一步，忽然就洒出一把黄沙。待缘珂再睁开眼时，人已不见踪影。只见到地上一张纸，上面写着：“候君于洛阳。”
    4
    洛阳城中，花香浮动。热闹的街市上熙熙攘攘，一个蒙面白衣男子就走在其中。是的，居缘珂。
    缘珂随意地走入一家客栈，坐在桌前，自斟自饮起来。旁边桌上的两个人正在窃窃私语：“喂，听我那个在宫里当侍卫的哥们儿说，公主又回绝了一门亲事啦!”“啊？这是第19次了吧？”“是，听说皇上为了公主的婚事都几日未睡着了!唉，公主也忒任性了吧……”“就是就是。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却没有一点公主的样子，从不像别的姑娘一样绣花弹琴，整天女扮男装去江湖上闯荡……”“嘘，小声点，别被人家听见了!”那男子刚说完，就觉得一阵冷风吹过。回头一看，邻桌的客人已不见了踪影。
    缘珂飞掠出门，向皇宫奔去。正要掠上高高的围墙时，他突然看见一队人马从宫中走了出来，轿中的人大声催促道：“走快点!”那是……那人的声音……
    漪公主坐在轿中，正不耐烦地缠着头发，忽然就感到轿子停下了。她掀开轿帘，大声喝道：“怎么不……”话未说完，她就看见了居缘珂。他站在风中，白衣胜雪，眼中却有一层淡淡的杀气。
    “哦……原来是居大侠……果真是个有情义的人啊!”漪公主有些酸酸地说。“舞玖呢？”缘珂冷冷地开口。“你是说……那个美人儿吧？她对你就那么重要？”漪公主有些不甘心地问。“不关你何事，请把舞玖交给我。”语气中已有了隐隐的寒意。“想要我把她交给你？可以，只要……只要你做我的驸马。”漪公主冷笑道。缘珂冷冷地盯住漪公主，眼前的女子盛装丽服，艳丽夺目，可却让他感到厌恶。“妄想!”他正要离去，却听见那女子微笑着道：“好，那七日之后就等着为你的舞玖收尸吧。我已经给她喂下了毒药。七日之后，若她未服解药，就回痛苦而死。”“你……好狠毒的心肠!”缘珂已气得发抖。“她的生死，可就掌握在你的手中喽!”漪公主大笑道。“好……我答应你。”缘珂一咬牙，说道，随即飞身而去。
    5
    七日之后。
    宫中，漪公主坐在镜前，大红的霞帔搁在一旁。侍女小心地为公主打扮好，笑道：“公主真如天上来的呢!”漪公主也笑了。转而又问：“那我和舞玖，哪个更美呢？”宫女却低下头不语。漪公主轻轻一笑，也不斥责，只是命宫女为她穿戴好。
    而缘珂此时，正跨上骏马，准备前往皇宫。当他经过一家酒楼时，里面突然哄乱起来。楼中为首的那个黑衣男子，正是当时在悦来客栈时的老大。他死死地盯着外面，嘴角边浮起一丝冷笑。
    坐上花轿，漪公主紧紧抓住裙边，总有些不安。她听着外边呼呼的风声，突然就想起了风间舞玖。那个女子，现在恐怕还没醒吧？
    公主府邸。皇上赐给她的宅院。侍女搀她下轿，一群人簇拥着她走进厅堂。喜炮鸣响，号鼓齐作，锣声震天。“一拜天地—”缘珂踌躇良久，终是拜了下去。一拜方毕，缘珂就听得一声呼喊。所有的人都讶然向门口望去。
    风间舞玖。
    她一身绯衣，映得面色更加苍白。她如云的长发落在肩上，如同绸缎一般。所有的人都呆住了，眼看着这个绝美的女子如蝴蝶般飞过来，口中呼唤着新郎的名字，那么撕心裂肺。
    缘珂顾不得看身边公主的反应，就冲了上去。他紧紧拥住舞玖，眼中写满爱怜。他没看见，舞玖的眼中突然就有了冷意。她的袖中突然出现一把匕首，对准缘珂的心脏刺去。
    血流了出来，却不是缘珂的血。漪公主在那危急的一刻飞奔上来，为缘珂挡住了那夺命的一刀。缘珂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新娘，心突然狠狠地痛了起来。他抱起垂危的女子，不可思议地向舞玖望去。
    “哼，居缘珂，你真以为我会跟你过苦日子么？我早就有心杀了你，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下手。真是可惜啊，差点就能杀了你，却让这个女人坏了我的好事!”风间舞玖冷笑道，说罢飞身而去。
    缘珂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他想起花丛中起舞的舞玖，温柔娴静的舞玖，嫣然一笑倾倒众生的舞玖，说希望他们永远在一起的舞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又低头看看怀中的女子：“公主!公主!”
    漪公主挤出一个微笑：“叫……我漪儿，好……么？”她已变得神情恍惚，但之前的一幕幕却又浮现在脑海中：那日五里坡下，她就爱上了眼前的男子。抢走风间舞玖，也只是因为想再见到他。她并未让舞玖服毒，只是让她喝下一种水，可以让人沉睡七日的水。她只是跟自己打了个赌，赌注是爱情。她终是输了，输得一塌涂地。
    缘珂突然就哭了。这个号称“杀人魔王”的男子面对那么多压力时都没有哭过，可这一次，他却泪流满面。
    6
    十年后。
    十年中，居缘珂找遍天下，也没找到他深爱过的女子舞玖。十年前，他离开洛阳后，直奔蝴蝶谷。屋内的摆设仍丝毫未动，绣了一半的鸢尾掉在地上，前些日子插在瓶中的花已枯萎。他从此不再回此谷，一人一剑闯天下。他只想找到舞玖，将她赠与他的五色缨络玉佩还给她。从此，他也就不欠她什么了。
    十年后，缘珂苦觅未果，只好先回谷歇脚，再做下一步打算。他赶了七日的路，终于回到蝴蝶谷。谷中的一切仍没变，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他下了马，朝谷中的小屋走去。
    缘珂刚走到屋前，就看见门口有个小女孩在弯腰采花。听见脚步声，那小女孩回头张望。缘珂心中陡然一惊：好漂亮的孩子!明眸皓齿，如云乌发，就像……未待他想完，那小女孩就受了惊吓般跑进屋中，声音清亮地喊道：“娘，有个生人来了!”屋中走出一个女子，清丽得如同水中的芙蓉，一袭白裙掩不住绝代的风华。片刻沉寂后，那美丽的女子轻声唤道：“缘珂……”一如当年的温柔。
    一如当年。只是，再也回不到从前。
    缘珂抑制住心中爱恨交加的感情，故作冷漠地将玉佩放在地上，转身就要走。
    “等等!驸马爷……就不想看看……你的女儿吗？”舞玖酸楚地说。那个小女孩从房间中走出来，不解地望望两人，随即扯住舞玖的衣袖：“娘，他是谁啊？”
    舞玖蹲下，抚摸女儿的头发，哽咽着说：“他……是你的爹啊，居缘珂。”“就是娘说的那个大侠爹爹吗？”孩子眼中一下子有了神采。舞玖不语，只是望着缘珂默默流泪。缘珂就怔在那儿，许久才开了口：“风间舞玖，你还想骗我么？”舞玖停止哭泣，眼中写满震惊：“你为什么这么说，缘珂？我……我怎么会……”“够了!到此为止吧。”缘珂面无表情地说，背过身去不再看那伤心的女子。
    “缘珂你……”舞玖跌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十年前，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皇宫。出宫后，她听见百姓们议论公主的婚事，也听见了新郎的名字……她心灰意冷，准备回谷，在路上却昏倒了，被一个好心的老妇人救回家……那时，她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后来，她生下了一个女孩，于是，向老妇告辞后，她带着女儿回到谷中，十年来母女两人孤苦零仃，生活艰苦，但也十分安宁。而现在，当初负了她的缘珂居然指责她!“呵……呵呵……驸马爷怎么会是你的爹呢……他的娘子是公主啊，怎么会是我呢……”舞玖轻笑着对孩子说，却笑出了两行清泪。
    缘珂不禁怒从心起，眼中也有了杀气，手中的剑一下子出了鞘，直指向舞玖。舞玖讶然，随即站了起来，什么也不说，只是微笑。那如花的笑靥迷惑了缘珂的心，剑始终刺不下去。
    舞玖见到那握剑的手在颤抖，笑容就更深了。她突然扑上前去，剑就穿过了她单薄的身体!
    血染红了她的衣裙，她看见缘珂震惊而悲痛的眼神，和女儿凝滞的表情。顾不得一切，她忍受着体内的剧痛，向缘珂微笑：“缘珂，我那么爱你……怎么会骗你呢……照顾好清歌……”
    清歌是女儿的名字。此刻，那个才九岁的女孩扑在舞玖的身上痛哭：“娘不要死……娘也不要清歌了吗……谁都不要清歌了吗……”舞玖恍惚地笑，眼泪却流下滴在清歌的发上。
    缘珂的呼吸，在那一瞬间突然如同停止了一样。
    就在这时，一帮黑衣人破门而入，为首的，正是那个被称为“老大”的男子!
    “居兄，好久不见。”
    7
    缘珂紧紧抱着舞玖逐渐变冷的身体，心中一惊：斧龙帮!那是一个以狠毒闻名江湖的帮派，为首的帮主武功高强，只是断了一只手臂。而这只手臂，是被缘珂砍断的。
    “哈哈……唉，真是可惜啊……这样的一个美人儿，就死在她心爱之人的剑下了……”那老大大笑道。“你想干什么？”缘珂冷冷地问。“想报仇吗？”
    “哼，当年我劫官银时被你坏了好事，还砍了我一只手臂，今天，我要让你生不如死!”那老大狞笑道。缘珂下意识地将清歌拉到背后，拳头握紧。老大却没有什么举动，只是拍了拍手。门外走进一个黑衣女子。刹那间，女子摇身一变，一身绯裙，长发如云，面色苍白，竟是当日冲进公主府的舞玖模样!“哼，居缘珂，你真以为我会跟你过苦日子么？我早就有心杀了你，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下手。真是可惜啊，原来就能杀了你，却让这个女人坏了我的好事!”说罢，那人又摇身一变，变回原来的模样。斧龙帮的人一下子都大笑起来。缘珂呆呆地抱着舞玖，听见那老大说：“我就是要让你亲手杀死你心爱的女子，然后知道真相，再看你如何痛不欲生!哈哈，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就送你去黄泉路上陪你的美人儿吧!”几十把剑一齐抽出，对准抱着舞玖的缘珂。缘珂抱着舞玖站起来，冷冷地扫视了一周，让众人不寒而栗。
    “啊---”一声仰天长啸，掺杂了太多的痛楚和悔恨，令在场的每个人心中都是一震。只是瞬间，刺出的几十把剑都反击回去。一时间，死者无数。“滚出去！”缘珂大吼一声。那老大已遍体鳞伤，忙指挥着手下撤离。他们逃走了以后，缘珂抱着舞玖的尸体，一步一步地走出屋去，小清歌也默默地跟在他背后。来到清澈的山涧边，缘珂将舞玖轻轻放在草地上，小心地摘下一朵又一朵美丽的鸢尾花，轻轻地铺在水边的木筏上，直到铺满为止，再轻轻抱起舞玖，放在花上，不知是对清歌还是对自己说：“舞玖最喜欢的就是鸢尾。她说鸢尾有个好听的名字，这就是她喜欢的理由。舞玖说，她一生只会爱一次。爱得痴狂，爱得绝望。”泪水流了下来，打乱了铺着的花瓣。花中的女子巧笑嫣然，不闻哀戚，温柔娴静，清丽脱俗，如鸢尾一样美丽。
    缘珂轻轻俯下身，亲吻女子冰冷的额头，然后站起，轻轻一推，木筏就漂走了。
    抱起清歌，缘珂轻声说：“清歌，我是你的爹，居缘珂。以后，你就叫居清歌罢。”清歌却朗声道：“我叫风间清歌。”缘珂有些讶然，随即又笑了：“好，风间—清歌。”
    父女二人一同抬头望天。缘珂想，舞玖是会在碧落呢，还是在黄泉？
    当然是在碧落了，仙女是不会去黄泉的。
    舞玖，我-------爱-------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