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子里，弥漫着一阵熏人的酒味，桌子上的酒瓶歪歪倒倒的已经空了五六瓶，边上邋遢的男人拾起地上沾了土的啤酒开，随意的在裤子上抹了两下，“贱女人…”男人嘴里嘟囔着，脸上的胡子随着嘴唇而蠕动。“砰”的一声，又开了一瓶。
    屋子不大，一张床一方桌子一个板凳，床上全是男人乱扔的衣服，其中还混杂着几个不同尺码的女人胸衣。
    那张低矮的床底下仿佛藏了个黑洞，一个孩子就躲在里面，眼睛死死地盯着桌子上喝酒的那个男人，屏着呼吸，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又是两瓶下肚，男人伸腿踹了踹啤酒箱，是空的，这才软不拉几的叫骂着支起身子，他全身泛着陀红，行动里带着倦意，果然，他摔在床上，连鞋都没脱，半晌就没了声音。
    好长时间的静默后，男人渐渐打起了鼾，声音由小到大，渐渐地如雷般响彻。孩子明显的放松了不少，他放缓了身子，伸手轻轻的拍着已经麻到没有知觉的半边身子，尽量不发出声响。低矮的床底下活动空间并不大，孩子翻过身，顺手拾起床底角落的小电灯，电池似乎快没了，只有微弱的光芒。
    孩子从床底轻悄悄的爬出来，男人还在打着鼾。他一蹦一蹦的冲着倒着啤酒瓶的桌子跳去，他看到男人喝醉后把腰间的钥匙串放在了桌子上，光着的脚在地上只有轻微的撞击声，那双小巧的脚上带着一对银色的脚镣。
    快到了，快到了，孩子蹦几下就要歇一歇，长期没吃饭让他有点营养不良，没有力气还又喘的厉害。
    空气中一阵诡异的沉寂，孩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的关上手里的小电筒，沉默的黑暗中，孩子回头，一个黑脸倒着映在黑色的背景里，像地狱里最邪恶的鬼脸，“小贱种！！”
    “同学，同学？”黑色的梦里什么都是模糊的，肖卓终于醒了过来，公车已经开到了总站，面前站着的女生手搭在前面的座位上，皱着眉头正看着他。
    肖卓道了声谢，车上的人差不多已经走光了，只有司机和售票员在那边角落里嗑着瓜子聊天，面前的女生却分毫未动。
    “你不认识我？”
    肖卓抬起头，那个女孩穿着和他一个学校的校服，马尾辫高耸着，一派高傲的青春模样。但他的记忆里还真的没什么对得上的匹配项。
    “你…你还真不认识我了！”女孩的脸上漾着抹微红，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有点莫名其妙，肖卓也没放在心上。今天是高中报到的第一天，他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教室里坐满了人，后排还空着一个位子，肖卓把包拎着坐过去，旁边的人还在睡，没有一点动静。
    周围乱糟糟的，明明开学第一天，大家却都像认识了几年一样，各自聊得火热，他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好像自成了一个小世界。
    张扬醒的时候就看到旁边的坐了个书呆子，白净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是很认真的看书，周遭的吵闹好像都与他无关一样。
    “兄弟，你叫什么？”他的声音不大，两个人同桌应该能听得见，但肖卓就是没回他，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个书呆子，没听见就没听见吧，张扬却并不想问了。有些人，光看着就知道玩不到一起。果然，张扬很快就和班里的男生打成了一片，肖卓依旧那个样子，生人不近，特立独行。
    半个学期下来，彼此都没什么交集和干扰，张扬并不讨厌肖卓，只是玩不到一起去，肖卓也不讨厌张扬，只是习惯了，对待别人带着股冷气儿，热一点就怕把自己心外面那层冰给焐化了。
    他们班的班主任姓季，同时带着班里的语文课。那天上的正好是《鸿门宴》。
    张扬，人如其名，一直都很张扬，平时他就不是个爱学习的主，上课要么睡觉要么玩手机。一开始的时候，各科老师都还管着他，但他毫无思过的心，每天老样子，渐渐也没人管了。
    肖卓也没觉得有什么关系，张扬玩归玩，但也是安安静静的，从不打扰他。
    转折就在那天语文课，正讲到沛公拔剑起舞，肖卓突然感觉手臂被东西打了一下，转眼一看，张扬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在和斜坐的顾梓凡扔纸玩，张扬一个纸球过去，正中那人脑门，那人也不甘示弱，从本子上私下半页纸，三两下揉成个纸球，手腕一用力，在张扬的肩膀上形成一个直射角，又弹到了他腿上。
    讲台上，老师仍对着黑板边写着边滔滔不绝，偶尔转过头，他们又立马暂时拿起书装作很认真的样子。
    张扬脸上一直都带着笑，笑的纯粹又好看，肖卓第一次认真的注意到一个男孩子的长相。眉毛干净又整齐，眼睛不是很大，但也不小，光彩流萤，乌瞳瞳的深邃又吸人，鼻子挺拔，嘴唇薄薄的，粉粉的，身上的校服穿的居然都比别人穿的好看。
    外面蝉鸣声似乎停了一瞬，又瞬间愈加嘈杂起来，肖卓莫名的烦躁，他把书翻折了一下，正襟坐好，思维飘得很远，终是没听老师说的一句话。
    眨眼的时间，一学期下去了一大半，肖卓的日子并不多变，每天忙着的事情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和张扬依旧没话说，以前还能必要的话说几句，现在就更没话了，肖卓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他什么也不懂，只是本能告诉自己要远离。当然张扬没有意识到，或是说他根本没有在意过。
    期中考试后，他们班换了座位，肖卓如愿到了前排，同桌换成了个女生。
    既定的义务劳动日在万众期待中来了，场所在敬老院，临海市的另一区，这么远的路，学校不可能让学生走着去，于是给配了辆大巴士。
    季老师为了保持纪律，不要太吵，规定好了座位，肖卓是5号，张扬是十号，不巧，又得坐在一起。
    张扬倒是无所谓，他不讨厌肖卓，玩不来是玩不来，这不代表讨厌，而肖卓就不一样了，他不想靠近张扬，一靠近就会想起那次噪耳的蝉鸣，让人烦躁。
    大巴士驶在路上，张扬明显感觉到了身旁人对自己的避让，他一动，肖卓就会往里挪一点，但侧目望过去，他带着耳机，头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
    张扬没想明白，大巴士很快到了目的地，暂时断了他的思路，他的思维跳跃成一条线，轻而易举的跨过了这个问题，跳到了自己感兴趣的方面上。
    这个养老院是临海市里规模最大的，志愿者还有单独的住宿间，虽然劳动的面积也大。房间季老师暂时还没有分配出来，他们就把包全都放在树下，各自到储物间拿了劳动工具到各自的划定区了。
    肖卓勤勤恳恳的那扫帚扫了一下午的地，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傍晚的时候，宿舍分配终于出来了，他领了自己的宿舍牌和钥匙，准备回去洗个澡。
    还没进去，门已经被打开了，里面有两张床，其中一张上已经有人放了包，包的边角脏脏的，有点眼熟，肖卓突然有那么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还不待他把包放下的功夫，卫生间里的人出来了，又是张扬。
    张扬看到他也有那么丝惊讶，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屋外就来了个串门的，“扬哥，上个厕所那么慢，好了没啊。”
    肖卓沉默的转过脸把包放下，床铺已经有人收拾好了，他把被角又抚了一遍，身后那人还在回话，手好像也没闲着，拉开了包的拉链窸窸窣窣的拿了什么东西才出了门。肖卓背着脸，但眼前仿佛能看见张扬回话时满带笑意的脸，他摇了摇头，真是魔障了。
    张扬再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身上被汗浸透了，发出一阵阵的酸味。宿舍里没有人，但灯开着，圆圆的灯泡发着橘黄色的暖光，他急着上厕所，可卫生间里半天听不见水声。张扬走过去，敲了敲门，“喂！”
    半响没人回应，“里面有人吗？”
    张扬正要推门而入，门倒是自己开了，肖卓好像没洗澡，身上还穿着刚来宿舍时的白衬衫，少年的身形单薄，比他生生矮了个头，照着这么点有利的高度，正巧可以窥见肖卓红红的眼角，里面满是快溢出来的水光，可就那么一瞬间，肖卓低着头错开走了，张扬觉得可能是他的错觉。
    这注定是个难以入眠的夜，宿舍的灯已经熄了，一开始还有老师在外面查寝时走动的声音，不一会，就只有外面的草堆里不眠的虫叫，此起彼伏，张扬躺在床上，正对着肖卓的床位，那里一片平静，偶尔传来一声粗重的呼吸，似是哭的喘不过来气的人在努力调整呼吸，那真的是错觉吗，张扬想过去看看，但他却一直没动，如果人家没哭呢，如果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呢。
    就在张扬努力的心理建设的时候，对面的肖卓反而动了。
    在一片寂静中，肖卓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外头的路灯还亮着，张扬偷偷眯着眼，顺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了肖卓白皙的脸上满脸的泪。他穿着拖鞋，身上的衬衫仿佛被水浸湿了一样，贴在身上露出腰肢上纤细的弧线。
    他的腰怎么这么细，张扬想。
    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