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氓之蚩蚩 001.是人是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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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大祁,渝州陈仓县
冬月里大雪又下了一层,天亮的晚,五更的梆子才敲过,晨光还未来得及透过麻黑的天幕。
这个时辰,家家户户起来的少,还睡着的多,街上还没有什么人,唯有稀稀落落的早点摊摆了个大早,笼屉子一开白茫茫的雾气蒸腾着,远远地望去一眼让人不由得胸腔也中泛起热气儿。
更夫缩脖子缩手的小跑过来,买了两个肉包子,三口两口吃下肚,又觉得不满足,又迈了两步腿,在卖馄饨的简易棚子里坐下,点了一碗来吃。
“馄饨来喽!”
老板娘端了馄饨出来,碗里撒上翠绿的葱花,泛着腾腾的白气儿,放在桌上,见这街上一时半会儿还没个人影,索性将白布巾搭在肩上,拉了把凳子坐下与更夫聊起天来:“今年这年头可不太平,前几天那阵雷雨,可真吓人哟!”
更夫滋溜了一口馄饨汤,和气答道:“这事说来也的确怪,那么大的雨下过了,竟然一点痕迹也不留,那京都里,国师不是说好兆头吗?说不定啊,那位成仙的仙人护佑我们陈仓县呢!”
老板娘若有所思:“虽听他这么说,可是我总觉得这不像什么好事,大妖历劫……不得祥云彩雀舞上一舞?哪有这么吓人的?”
更夫笑了一声:“说的和你见过似的,我们这些凡胎肉骨哪知道那些妖啊神啊的事?”
老板娘点点头:“是啊,这些事我们也管不着,福泽不敢求,只要别把灾祸殃及我们也就知足了。”
“今儿个打哪条街过来?”
更夫捧起碗来喝汤,答道:“和容街那边。”
老板娘一听,似是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道:“和容街啊,原先的陈记酒庄就在那条街上,说起这陈家一家老小,可真是命苦哟。”
“谁说不是呢。”更夫肚子暖了起来,话题也被勾了起来:“快有两年了吧,那火烧的可真是大啊,我到现在还记得……哎,不提也罢。”
老板娘感叹一声:“好歹还有个知恩念旧的姑爷接手,这百年的酒庄才没算没落喽。”
“你说那梁老板?”
“是啊,陈家大姑娘当初也算下嫁给他这个穷书生喽,谁料想不过几年的时间,穷书生摇身一变,竟成了陈记的老板了。”
更夫刚咽下一口馄饨,闻言,朝老板娘招呼了下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小声地神秘兮兮道:“你听说没,梁府这几天可不太平。”
老板娘眼睛一睁,好奇问:“没听说,怎么个不太平?”
“闹鬼啊。”更夫的声音放的更小了。
老板娘吓了一跳:“你可别胡说,哪有什么鬼不鬼的。”
“我还能拿这事胡说?”更夫见她不信,又道:“听说啊,梁老板都亲自去渺云山请大师来了。”
老板娘半信半疑地瞅他一眼:“还有这事?最近的奇事可真多。”
“那可不是。”更夫又道:“你要是还不信,那我跟你说啊,我最近打更时梁宅路过,听到里面有婴儿的哭声,一哭就是一整宿,那声音,可瘆人了!这可是我亲耳听到的,不是道听途说。”
老板娘鸡皮疙瘩都快起了一身:“梁府哪儿来的孩子?陈家大姑娘可是没生过一儿半女,就去了的。”
“所以说,梁府的水深喽!”
更夫一边说,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馄饨,余光瞟见春熙街尽头拐角处拐出来一个灰蒙蒙的人影,正慢悠悠的径直往馄饨摊这边走往,走得近些再一看,那人胖墩墩的身形便清楚了起来。
“嘿,有客人来了。”更夫朝老板娘使了个眼色。
老板娘这才转过头去,白布巾擦了一把汗,笑着招呼摊前站着的怪不啦叽的人。说他怪,可不是冤枉人,一身白布长衫脏的像几年没洗过,上面还有好几处火燎出来的黑块,也不知家里穷成哪种田地,连身干净衣服也穿不上。
这还不说,最辣目的是,他脸上蒙了个脏兮兮的灰布巾,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来,显得贼头鼠目的,也不知这是哪门子癖好。
“小伙子,来碗馄饨?”老板娘问。
“……”却见小哥儿目光直直盯着更夫手里那碗馄饨,像是被胶粘在了上面,吓得更夫手里的碗一动也不敢动。
“……小哥儿?”老板娘再喊一声。
“…………”小哥儿咽了口口水,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馄饨上撕了下来,眼珠转了转,转向了脸都笑僵了的老板娘,倏尔弯着眼睛笑了笑。
灰布巾挡住了大半张脸,勉强能从那双大眼睛里看出些窘迫的意味。
老板娘眨巴眨巴眼睛,心道这小伙子莫不是个哑巴?
小哑巴伙子呆立了半晌,一句话没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脚步一转,去了隔壁的包子摊。
“老板,劳驾,一个素包子。”声音和软,听着年纪不大的样子。
嗬,原来不是个哑巴,是个穷光蛋啊。
“哎,好嘞。”卖包子的应和一声。
穷光蛋从胸前挂的布袋里磨出了一个铜板,颇为不舍地递过去,捧了热乎乎的包子回来,仔仔细细地揣进了布袋里,这才慢吞吞地转身离开。
老板娘没开起来张,心情不是很美妙,回到凳子上坐下,支了会儿二郎腿,脑子中神思一转,突然朝更夫使了使眼色,神秘兮兮道:“哎,我怎么看这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有点眼熟,你觉不觉得?”
更夫也神魂颠倒地放下早已凉透的馄饨,咂摸咂摸嘴道:“是啊,瞧他走路的姿势,我越看越眼熟啊。”
“胖墩墩的。”老板娘细想着,试探地说:“像不像,陈家那个……二郎?”
更夫牙齿有些打颤:“胡说什么,我亲眼瞧着陈家一家,烧焦了抬出来的。”
长得白胖,眼睛圆溜,走路慢吞吞的,老板娘白着脸:“那二小子,从小爱吃我家的馄饨,也算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没错,像他!”
这大清早的,讲什么鬼故事?更夫瞪大了眼睛,寒毛竖立,惊声道:“可别乱说!我可是亲眼看着陈家一家四口一个不少地抬出来的,你肯定是看错了,对,看错了。”
更夫念叨着,可越是不敢相信,脑海中那小伙子圆溜溜的眼睛,说话的声音,就越是渐渐的与一个熟悉的身影对应了起来,他猛然摇了摇头,想甩出这个荒谬可怕的想法。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他就是很像,你看他身上火燎的样子,像不像是……鬼啊?”转头一看,老板娘的脸色白的吓人。
猛然一个寒噤,更夫咽了咽口水,拿出常年夜里干活的胆量来:“什么鬼不鬼的,我打更这么多年从没见过鬼!妇道人家就是胆小,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是谁先提鬼的?”老板娘一听不乐意了,眉毛横飞,张嘴就来:“你胆大,敢不敢跟过去看看?看看这小子往哪儿去。”
“这有什么不敢的,走啊。”更夫筷子一撩,豪气万千。
“走啊。”老板娘也不带怕的。于是,天还没亮透,雪印着薄雾,一男一女两个人循着脚印,你击我一言,我嘲你一语地往春熙街的拐角走去了。
连生意都不做了。
“老板,来一笼猪肉馅的,带走。”一声清冷粹雪的声音如冰壶在耳边炸开,卖包子的猛然从看隔壁热闹中回了神,转回头来一看,惊了一跳,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带着斗笠的白衣人。
这人身量颀长,虽不见面容,清冷绝尘的气质却扑面而来,一身白衣极为合体,细细看去竟泛着宛如月华的光泽,是他从没见过的材质,非丝非绸,非麻非缯,衣摆竟一丝雪水都没有沾上,就这么冷不丁地一站,活像不沾人间烟火的神仙下了凡。
卖包子的心里讶异,忍不住再打量上几眼,这人外面一件广袖的袍子,罩着交襟的里衣,一根白腰带将窄腰束得紧紧的,瞧起来像一件僧衣,却又绝不是寻常僧衣的款式。
最特别的,要数他手里握着一串紫檀的佛珠,九颗珠子,每颗珠子上都纹着些繁密的经文,许是经主人日夜摩挲,散发着厚重油润的光泽。
难不成是位出家人?目光再上移,再看遮住他面容的那只斗笠,明明无风,垂下的白纱却微微飘起,隐约间可见棱角分明的下颌和垂落的青丝,分明不是个和尚。
就这么身影茕茕地立在清晨的薄雾里,渺渺不似人间真实。
这是仙人还是鬼魅?
这大早晨的,撞了邪不成?卖包子的摸了摸胳膊,忽然觉得有点冷。
忽然,一道不轻不重的目光似乎落到了身上,让他心头一个激灵,这才察觉到刚刚自己的一番打量实在是唐突,连忙麻利的按照要求,将一笼包子装进纸包里。
“好喽,您拿好。”卖包子的接了一块碎银子回来。
“客官,这是找您的,您……拿好?”不过低头找钱的功-夫,抬头一看,面前哪还有半个人影儿?
四下望去,夜色凄凄,白雪茫茫。真他姥姥的撞了邪了!卖包子的快吓尿了,连滚带爬地收拾摊子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