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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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月儿起了个大早,一身白衣洁净翩跹依旧,仿佛昨日夜里的狼狈凶险只是黄粱一梦。
这人醒了,梦自然就散了。
打开房门,月儿的脸上仍旧是那副孜琰见惯不惯的表情,眼角上挑不笑似笑,粉唇微扬温润浅淡,周身气息亦似空山雨后的莲花般清冽,又夹杂着些药草香,更似一坛上好的酒,香醇却不厚重,入口微涩却有回甜,里头端的是百般曼妙滋味,不足予外人道也。
辞离也正如他昨晚说的一样,整个上午都陪在月儿身边,哪里都没有去,据他说是在监督月儿练功,但其实细看他神色,也不尽然,但这其中真意几许,怕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月儿亦面色如常,言行举止也皆进退有度,只是那双晶莹透亮的莲瓣眼的所到之处,颜色尽失,一片荒芜。
也是,本就一片死寂的眸子,又失去了引燃的火种,要如何才能再鲜活得过来?
除去刚回谷的几日,辞离行事渐渐归于平常,他与红叶楼的联系日渐紧密,但凡是有关于古墓信物的消息,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他在等待时机,像是一只蛰伏在暗处伺机捕猎的猎人一般,静静的等待着猎物露出马脚。
月儿的日子更是简单,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就是练功、制药。
练功——除清心诀之外,泽镰又授予了他另一种功法。
制药——救人的药、害人的药、有毒的药。有毒的虫,有毒的兽,有毒的人。但凡与医药一道有关的东西,月儿都兴趣十足的研究个不停。
惑心与泽镰也和寻常一样,隔三岔五的出谷,来去如风,没人能掌握他们的行踪。
圣樱谷远离尘世,似被天人遗忘,时光在这里流逝更加无迹可寻,这里没有寒风霜雪,也不会觉察到四季的轮转,只有那满谷漫山的血樱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一季接着一季,看不到尽头。
。。。。。。
圣樱谷外的时光却很鲜明,有春风,有夏雨,有秋霜,也有冬雪,万物都在四季轮转中交替更换,你可以看见山野间,草木从翠绿到桔黄;田地里,谷穗青了又成熟,你可以感受时光的烙印是那样的清晰又不容忽视!
一年又一年。
年年往复。
复复年年。
这一转眼,就是七年。
岁月无声。
两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悄然流逝。
三万多个时辰,却足以幼儿变成半大的少年,也足以让少年,成长及冠成人。
伴江城正值初夏。
午时刚过,阳光愈烈,通往沛州的官道边上的简易茶寮里,一个小二趴在最里面的木桌上昏昏欲睡,忽的听闻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当下他就揉揉了眼睛站起身取下搭在肩上的抹布装腔作势的擦了擦面前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木桌。
马蹄声又近了些,小二抬眼望去,就见一队骑着骏马的人从远处奔来。
走最前面的,是一个戴着草笠的红衣少年,少年身姿健挺的低伏在马背上,看不清容貌。
少年身后,又跟着七八个大户人家侍卫打扮的人,都同少年一样戴着草笠。
一行人距茶寮近了,更近了,队首的红衣少年在距茶寮不过丈许的地方倏地紧了紧缰绳,身下白马应势扬蹄长嘶一声停了下来,小二适时的迎上了去,“这位少爷,客官们里边请。”
红衣少年侧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一个身后的侍卫,然后转过身对小二淡淡颔首,小二这才看清了少年惊为天人的模样,瞬间就愣住了。
只见那红衣少年如瀑的乌发被丝线松松束于脑后,披散了半背,额头光洁,眉长且浅如画之下睫羽浓密似扇,眼睑狭长,一双绯红的眸子如同浸润在秋池里的宝石一样,澄澈、透亮,视线似水光流转,所及之处,皆有如同阳光照耀般的恬静温暖。
雪儿今年十周岁有一,身愈四尺三寸,较于同年人,高挑的不是一点半点。
雪儿带着个侍卫进了茶寮,寻了一个靠边的桌子坐下,就听那个侍卫招呼道:“店家,给我们沏壶茶来。”
小二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躬身应道:“哎!哎!这就来,客官稍等。”
“少爷,今日阳烈风大,一会用些吃食后,再小憩片刻之后再继续赶路吧?”无痕今年二十有一,身愈五尺六寸,说着话他将草笠摘下,露出头上冠发用的碧玉簪,一身青衣绣有暗锦纹,脚上穿着墨色短筒式武靴,他坐在木凳上,背脊挺直肌理匀称,干净利落之余,又无过分的锋芒。
这么多年来,雪儿还是第一次独自在无痕的护送下,骑着马前往沛州去玄机堡见他的爷爷奶奶,要知道以往,他都是有幽冥赫或者玄机彤儿陪伴在侧,一同乘坐马车的,所以无痕眼下很是担心,生怕第一次骑马这么久的少爷承受不住。
“不用。”雪儿却是摇头,见他抬手就将草笠解下,任由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大喇喇露着,喝下一大口水,又道:“真要受不住的时候,我会说的。”
“是。”无痕放心应下,心知他家少爷有分寸的,毕竟这么多年来,雪儿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转而起身从马背上取了个包袱下来,翻出些油纸包来,拿到桌边一一打开,道:“这些都是临行前夫人准备的,少爷你多少吃一些?”
“娘亲准备了这么多?”雪儿如画的眉微蹙,好看的脸上尽是无可奈何,倒不是说玄机彤儿做的糕点不好吃,而是长大的雪儿他真的。。。不太喜爱甜食,所以这些糕点于他而言,就是个甜蜜的负担,只见他伸手越过那些精致小巧的糕点,转而从无痕自己的干粮袋里掏了个白面馒头出来咬了一口,道:“我吃这个就好了,这些糕点就拜托无痕你了。”
“少爷。。。”无痕也有些无奈,他也不喜欢吃甜的啊!
雪儿却也不管,他微低着头一手馒头,一大碗粗茶,就着茶寮外触手可及的阳光;耳畔温热的风;周遭不间断鸟鸣蝉吟,吃得津津有味。
再回头去看,幼时的雪儿,远不似眼前这般鲜活,幼时的他,周身时常都是冰冷的,虽然容貌生得好看,但却架不住内里住着异常成熟的灵魂,所以他的一举一动,当时看似乖巧,其实,放在现在看来,有种莫大不适的违和感。
这种不适感要如何说呢?设想一下,大概就好比将一个成人的灵魂强塞进了一个娃娃的身体里,无论娃娃还怎么稚嫩,但他的一行一动始终都带着些那不属于他的稳重和自持。
无痕想,有时候过分的乖巧,而乖巧本身,就可能是一种僵硬吧?
雪儿看了眼无痕,见他正对着眼前一堆糕点发愣,以为他是真的为难,就建议似的说道:“无痕也不需如此为难,你把这糕点四下分了吃掉不就是了?”
“放心,我娘亲不会知道的。”雪儿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只有两人才懂的浅笑。
以往很多次,他们都背着玄机彤儿,偷偷的把糕点塞给了侍卫。
是什么呢?少爷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开始“真正”活了过来呢?无痕没有答案,他心想,可能是因为尊主和夫人吧。
毕竟尊主是那样的英明,又是那样的爱着夫人。
“唉~这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属下又得陪着少爷吃糕点了。”无痕轻叹一声,然后还是认命般的拿起油纸包着的糕点出了茶寮,应是要分给其余侍卫。
那这些年来,在幽冥宫里度过时光像什么呢?无痕想,大概就像这夫人用来包裹糕点的油纸吧,它包容又密不透风,糕点被包在其中,就有了可靠的依仗,就觉得。。。就觉得安全与妥帖罢。
将糕点分了去,无痕也回到了茶寮里,取了个馒头就着粗茶吃着。
雪儿先一步吃好了,就又将草笠戴回了头上,他即使坐着,背脊也挺得很直,微偏着头,澄澈的红眸望着茶寮外,似在想些什么,也似什么都没想。
近来,雪儿时常会这样,时常静静的望着远处,绯红的瞳孔在顷刻间失去焦点,神色些许茫然,似在逝去的时光中寻找些什么遗落之物。
“这便走罢?”静思,却并非意味着走神,当无痕把空了的豁口土瓷碗放回在桌上,雪儿就开了口。
“路上少爷若是觉得疲累,就请少爷随时告知属下。”无痕也戴上草笠,系好脖颈间的棉绳,叮咛似的又道:“少爷还是第一骑行这么远,要是不多加注意,难免会擦伤了腿。”
雪儿起身,理了理衣摆,无奈开口,道:“无痕,你怎的变得和我娘亲一样?也不怕让无伤见了觉得烦?”
语罢,雪儿就迈着步子往茶寮外走。
长辈无微不至的关切,有时候,免不了让这初出茅庐不怕虎的少年觉得有些啰嗦。
无痕的胞弟无伤,因喜爱兵器,后又被玄机老怪相中其善冶炼的才能,早些年就将他留在了玄机堡,算起来,他们兄弟二人,也有半年未见了。
“伤儿他才不会觉得烦。。。。”无痕望着雪儿离去的背影喃喃轻声,然后收好干粮包,又取了银钱抛给小二,才往茶寮外走。
“少主。”见雪儿走过来,茶寮外的侍卫纷纷躬身。
在幽冥宫的时候,侍卫们都称雪儿为少尊主。
雪儿颔首,然后向自己的马走去。
茶寮没有马厩,装着饲料的马槽被随意的放在离茶寮近的几棵树下,雪儿的马也没有栓在树干上,缰绳松垮垮的搭在马鞍上。
白马大而黑亮的眼睛里,映出雪儿越走越近的身影,就迈开蹄子散着步子靠了过去。
雪儿伸出手摸了摸白马后颈上长而飘逸的鬃毛,白马就乖巧的低头蹭了蹭雪儿的手背。
“少爷。”无痕拎着干粮包袱走了出来。
不论在哪,无痕都还是习惯称雪儿为少爷,因为在他心里,雪儿一直都是那个在自己和伤儿流离失所无处可去之时给予安身之处的少爷。
“啧,少爷你看踏雪这满脸谄媚的样子,哪还有半点稀世宝驹的应有气势?”无痕瞥见白马谄媚的模样,不由笑道。
白马唤作追雪,不是中原马,据说是产自水云国以西的雪域,它生性顽劣,野性难训。
机缘巧合,在它还是马驹的时候,玄机老怪用一把上好的兵器从异域人手中换来,送给雪儿是欲当作宠物养来观赏的,又谁能想到,曾经这天不怕地不服的宝驹也有服人的一天。
无痕正说着,就见追雪似听懂了自己的话,仰着头朝自己撞来,惊得他立马一个闪身躲开。
“谁说没有?无痕你看,追雪这不就是宝驹的该有样子吗?”雪儿揶揄浅笑,一手从马鞍上取下缰绳握在手里,一手又摸了摸追雪,哄似的安抚道:“追雪乖~”
绯红鲜亮的少爷,在漫天阳光里纵身上马,一头如瀑的乌发随风飞扬,随着一声,又一声的轻喝响起,身下那匹浑身雪白的宝驹就似奔踏在了云端上,这一眼你还未看清,下一眼,就失了踪迹。
“少爷。。。”
“少爷你慢些。。。”
骏马疾驰,似有一句关切的叮咛消散在呼啸而过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