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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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歌抬头,看向她那年迈的父亲。烛火的影映在他脸上,半面昏黄,半面幽暗。莹歌突然发现,不知何时父亲竟苍老了许多,原先斑白的鬓角已经染雪,硬朗孤傲的脊背也已佝偻。是何时,何时自己的父亲竟显出如此龙钟之态?
噙了泪水,莹歌哽声应道,“但听爹爹安排。”
爹爹,在您的庇护下,女儿自然不会有事,而相府亦会度过难关。只消有希望,这一切终究会过去,所以爹爹,请您也莫要有事……
因了左相的罪名,婚礼准备的隐蔽又简单。相府只将人用小轿偷偷送至韩家,韩家亦在仓促之中邀请宾朋凑合着办了婚宴。虽是迎娶正室,所有礼节却是从简就之。
新婚之夜,莹歌向韩公子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即不得限制她的自由,若她要出府任何人均不可阻拦。
是啊,她怎么可以一直呆在韩府呢?她要去找奉颜,去找那个要了她的身,偷了她的心,带走了她的情的男子。她要问问他去了哪里,为何不再回来,又为何许下那些承诺。所有的问题都要有个答案,不是么?
韩公子凝视着她,许久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穿着喜服,那明亮的红却似永远也无法将他的脸庞点亮。在他转身出去的那一刻,莹歌看到他眼底流动的情愫和红色烛光下的面庞,心突然被那种无力的悲凉打动,在满室的荣光中轻微地徘徊、震颤……
之后的几日,莹歌一直在皇城寻找奉颜。阡陌小巷,茶楼街市,从晨曦微明到灯火阑珊。没有他的踪迹便出了城在附近村落探寻,幽僻农舍,寂静山林。时光荏苒,寒冬雪融,已值初春,万物回苏,生机微露,然而她的奉颜依旧不曾出现。好似他已从人间消失,抑或,人世间本就不曾有过这个人。
先前的几日,莹歌还能在天黑之前回到韩府,后来便是几天不回,再后来一个月回去一次,待到得了左相被罢了官性命无忧的消息后有半年的时间都不曾回去。待到回了韩府,虽然一些仆从下人有些许微言,韩封言却是依了诺不曾过问。
有时走在陌生的道路上,莹歌会在心底呼唤,奉颜,奉颜,你在哪儿?你知道我在找你么?然而终究没有人回应。从开始寻找到现在,两年的时光已倥偬流逝。这两年中,她去了西北的草原,那儿有接天的青翠和怡目阔情的空旷,没有他;她去了南疆的荒漠,那儿有漫目的尘沙和烁日骄阳,没有他;她去了东城古都,那儿有历史的遗忘和铅华尽落后的悲凉,却仍旧没有他……
她的他到底去了哪里?为何整个世界都寻遍了仍旧找不到他的踪迹,就连他存在过的迹象都在一点点的消磨。到头来莹歌不禁问自己,那个叫做奉颜的男子曾经留下过什么给自己,细想才发现除了记忆别无其他,而那记忆也随了时光的流逝变得与梦境混淆不清了起来。然,他却从自己这里拿走了太多的东西,她的情、她的爱……只是不知那薄情之人可曾对自己有过半分的眷恋?
又是半年过去,莹歌回了韩府。守门下人看到从马车上走下的自家夫人,先是微惊,后垂了头隐去心里所思进门通报去了。
莹歌走在通往自己所居琉馨院的路上,前面是带路的丫鬟春娟。在一镂花月门处忽地驻了足,凝神去听随风飘来的一缕若有若无的丝竹之乐。琴声是从东庭传来的,此时已值傍晚,落霞应了景和着幽鸣的曲调,使人心底顿生哀愁之意。
这抚琴之人定是有了什么伤心事,缘只有伤心之人才弹得出如斯哀乐。莹歌揣度着,愣在那里,似有片刻的失神。
“是大公子在抚琴呢。这半年来,大公子每至傍晚便到东庭弹曲,日日如此,从不间断。夫人您不在不知道,而我们每天听了这么忧伤的曲子都不禁为大公子心疼,不知他为何如此。”
春娟看着莹歌,她的眼中有明媚的光芒闪烁,似乎是在期盼着什么。
莹歌垂了头,轻移步子,出了月门朝琉馨院走去,无心去顾及春娟突然暗淡的眼神。
韩公子因何伤感,她不知道。也许知道,她亦不知能为他做些什么,尽管他是她的夫,是本该今生今世相守的人。
韩公子来看莹歌时,她已经沐浴更衣过,洗去了来时的风尘仆仆,换上了在家里的闲适淡雅。
她坐在窗边,眼睛看向窗外,明亮却没有焦点。他知道她在发呆,就像以往她在家中时那样。
俊眉微颦,隐忍之色浮现于眼底,待到散去后,韩公子朝莹歌走去,到书桌前却突然顿住了脚步,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又带了些说不清的情愫。
莹歌的面前是一张宣纸,色微黄,上面的墨迹虽然清晰却暗淡无光,看样子已有些时日了。俊逸清朗的字体徐徐展开,写的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似是一句誓言,但因了书写之人,这山盟海誓亦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去看看母亲吧。”韩公子出声道,声音无半点起伏。
莹歌回了神,微微点头,收了桌上白宣,随他朝韩母所居的吟竹院走去。莹歌对这个婆婆并不熟悉,只在成亲次日请安时见过一次,韩公子对此亦没有多说什么,既然夫君不要求,自己也省了每日去奉茶问好的那份心。
韩家是钟鸣鼎食之家,仆从侍婢有数百人之多,又加以人丁繁盛,旁支血系亲朋甚多。因老爷早年亡故近十年来均是韩母主掌家政,虽是一介女流,偌大韩府于其管辖之下事无巨细无不井井有条、循规蹈矩。下人无因月俸饷银、哗众取宠而争者,各房公子小姐亦无倨傲闹事、不服管教之人。荣昌之树,枝叶正茂,一派祥和,富贵安居。
两年前,韩母偶感风寒,虽是小病,却因了年岁的缘故一直不见起色。见自己日渐衰弱,韩母唤长子韩封言入房,交代了府里的各种掌故,算是准备含饴弄、安享天年了。如此做法自然少不了长舌之人的诋毁之词,但因韩家二公子实是差强人意,成日眠花宿柳,戏雀斗蟋,委非能担大业之才,流言惑语亦渐渐不攻而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