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满城春色宫墙柳  【第十五章】天命因缘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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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关将至,山阴家家户户都在赶着置备年货,因临近新京临安,这巴掌大的山阴如同沾了光似的,大街上熙熙攘攘,不输临安半分。
    余杨氏一直想着儿子那句想开私塾之事,是以今岁岁末,在陆府赏赐下人时,特地向陆夫人求租了一户不起眼的旧居。这间屋舍就在陆府后门处的巷子里,本是陆家早年置买的,专为下人小厮准备,后来陆府为了缩减用度,裁剪了不少下人,这一处地方就空了出来。余杨氏本想以市面的租价将这屋舍租下来,可陆夫人看着她是府里的老人,又奶过自己的幼子,便只收了她三分之一的租金。
    云微站在新居门口,面上洋溢着笑,心里却不知愁了多少次。他上次只是随口一说,不想余杨氏当了真,还专门给他物色了一处房舍。若非陆夫人念着旧情,她只怕要将自己养老的私房钱全都贴进来。
    他在门外踱步数趟,再一次走到大门口,远远地望着斜对面的陆府后门。从这里过去虽连半盏茶的时间都不要,可搬离了原处,自然离陆务观也远了,那这辛辛苦苦下个凡又是为了什么?绞尽脑汁后,云微总算找了个“学问不精,要向三公子探讨学识”的理由,可以隔三差五地回陆府看看陆务观。
    近秋时,云微与少仪算了算正常的分娩日子,可余杨氏日日都在家中,两人只好对她谎称要入寺烧香祈福,雇了辆马车出城。
    “都半年了,允宁君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云微抽着马鞭赶车,蜷缩着腿靠在车厢上,手肘抵在膝盖上撑着头,仰天长叹一声。
    “你不是说晚聿近来无事吗?我上次去夜探,也没发觉什么怪异之处。”少仪半掀起车帘,指了指前面的一处,“就停这儿吧,已经没人了。”
    云微拉了拉缰绳,将马车停到了路边的静僻处。少仪化了原身下车,随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泥,一边捏一边同他说着,“允宁若是迟迟查不出什么,我倒觉得还是件好事。有些事情一旦现于人前,怕是越发不好收拾,倒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
    “哪有你这样说的。”云微极不赞同,“若是真发生了什么事,就该想办法去解决,一味的逃避又有什么用?难道装作不知道,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
    少仪手间的动作缓了缓,抬头看他时已是一副温婉的顺从模样,“郎君所言极是,是我狭隘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云微按住他的一只手背,掌心的力度稳稳地传至少仪心底,他说道:“就像师父总说我没心没肺,所以我至小不知道什么是怕。我知道你位高权重,面对许多事情反倒会顾虑很多,但只要你没错,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受教了,子恪真是我的先生。”少仪腾出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眼中浮现笑意,“每日在后面听你给那些孩子讲学,我也受益匪浅。”
    云微尴尬地咳嗽几声,“不过是从晚聿君那里听了几句大道理,转述一下罢了。”
    “嗯。”少仪低下头继续捏泥人,嘴里问他:“子恪想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反正也是个假人,叫什么都行。”他脑中一时无词,左右一环顾,看到身边长了一株金银藤,于是脱口而出,“忍冬吧。”
    “好。”少仪没有半分反驳的言语,手中的泥人已经五官清晰,完全显出了模样。
    “真精致的泥娃娃。”云微被憨态可人的泥人吸引了目光,爱不释手地拿着,越看越喜欢,又隐约间觉得有些眼熟,半晌才醒悟过来,这几乎就是他幼时的相貌。
    少仪看他怔怔地瞧着自己,理直气壮道:“若这孩子不像你,只怕要惹人非议了。”
    云微啼笑皆非,将泥人塞还到他的手中,“我仙力太低,还是你来吹气吧,这样变出来的孩子也会逼真一些。”
    少仪嘴角微扬,抿唇不语,对着泥人吹了一口仙气,一阵嘹亮的啼哭声就从泥人口中传出,方才还是巴掌大小的一块泥迅速地长大着,变成了一个肤色红嫩的婴孩。
    云微脱下自己的外衫来包他,将他从少仪怀里接过来,笨拙地晃悠了几下,哄他别哭。
    “你要这样抱。”少仪立刻来纠正他的姿势,手把手地教着,忍冬的哭声也逐渐地小了许多。
    “倒是看不出来,你还懂这个呢?”云微逗弄着忍冬,看他一眼,“给谁带过孩子吗?”
    “不过是见得多罢了。”少仪淡淡笑着,眼中铺了一层涩,抬起手来给忍冬扯了扯遮身的衣物。触及上婴孩颈脉的一瞬间,他忽地僵在原地不动,脸上的笑也凝固起来。
    “少仪君?”他停滞在忍冬身上的手指引发了云微的侧目,再看时,少仪已经从僵硬的须臾中回了神,脸色却不大好看。
    “我总算想到唐氏究竟是哪儿不对了。”少仪话音刚落,允宁尖锐的声音就从天而降,身影也随之显现,“奶奶个腿!老娘总算查出来了!”
    云微等了大半年,此时也顾不上少仪方才的神态,追问起允宁来:“是什么?”
    少仪静静地不作声,等着先听她的结果。
    允宁收起往日里的玩世不恭,认真道:“皓萋的事情你们也知道,她当年钟意了一个叫荆南的凡人,为了能与他在人间相守,她故意照着自己的模样做了个稻草人,吹了仙气,使之看起来与凡人无异。可这稻草人终归只是个假人,不能生儿育女,所以荆南即便是命中有二子,可经此之后,倒变得一生无子。”
    “如今的唐氏也是个靠外力撑下来的假人。”少仪接过了她的话,说道:“她根本就不是血肉身躯的凡人,难怪怀不了身孕。或者说,她曾经真真实实地存在过,可是十岁那年落过一次湖后就丢了性命,之所以还有现在的模样,是因为被旁物占据了身体,那侵染之物又扣住了她本来的魂魄,致使她无法前往地府,所以无常们才说没有勾过她的魂。生死簿上,她的名字一直亮着也是因为魂魄未归黄泉,所以让地官们误认为她还活着。”
    “可是阳寿呢?”云微立刻问,“阳寿不是早就定好的吗?”
    允宁道:“按照原本的命盘,她此时的阳寿也未尽,因此地官们会误解也在常理之中。”
    云微继续问她:“但我好几次去瞧晚聿君,他并没有被邪物侵体的征象,若是放任着不管,那会影响到晚聿君历劫吗?”
    “晚聿就是死脑筋,没人能改变得了他认定的人和事,也怪我让他太钟情唐琬,所以他是不可能休妻的。”允宁盘起腿就地坐下,一手撑着腮,双目上扬瞧着二人,声音都没精打采的,“他是神仙,是被天帝罚下来历劫的,不像之前的荆南,命中该有的孩子可以说没有就没有,晚聿这一世的孩子一个都不能少。所以没办法,我得再给他安排几个妾,传宗接代的事情总得有人来代替唐琬。”她说着又叹气,一脸幽怨:“历个劫都这么状况百出,也不知道这罚的是他还是我。他这世的命盘我都要改烂了,只盼着这次之后别再有什么幺蛾子了……对了还有,唐琬那边就劳烦二位仙君多加留意,我再去查查是谁顶了她的命。奶奶个腿,连神仙都不让我省心。”
    “星君放心。”云微安慰她几声,允宁才有了点精神,瞧见他怀里吃着大拇指的忍冬,笑看少仪道:“你这儿子长得不错啊,以后也是个玉面郎,不知道又要勾走多少深闺少女的魂。”
    少仪扯了扯嘴角,算是做了回应。允宁早就习惯了他的寡言之态,想起还要去查方才所说之事,衣袖一挥就走了。
    云微赶着马车掉了个头,与少仪一起上车,这才记起他之前要说的事情来,问道:“你怎么知道唐氏是个假人?”
    少仪接过忍冬,轻轻拍着他的背,“我之前就觉得她不太对劲,可又实在是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是刚才,我无意间碰到了忍冬的颈脉,突然觉得这脉象过于熟悉。”
    云微问道:“同为假人,所以脉象也是一模一样?”
    少仪颔首,“假人的脉象极为平稳,就像一潭死水,没有凡人的快慢起伏,但是人间的大夫和懂医的神仙不同,他们察觉不出任何异样。而我当时只注意到唐氏是否被邪物侵体,是否有喜脉,因而没有多想。但刚刚的时候,我无意间探到了忍冬的脉象,这才明白其中的怪异之处。”
    云微赶着车,时不时地转身看他,“那依你之见,唐氏究竟是怎么回事?”
    耳边除了轻轻的呼气声,好半天都没有任何回答。云微抽空又回身来看了一眼,少仪似是在想什么事情,双眸盯着前方一眨不眨。
    马车渐渐地进了城,又拐至巷子深处,在一户民宅前停下,云微掀起车帘,半搀着女身的少仪下车。余杨氏闻声而来,见了婴孩时先是一愣,又瞥见儿媳已经平下去的肚子,这才后知后觉,立刻从少仪手中接过孩子,追问连连:“不是说去寺里上香祈福?怎么……”
    云微扶着少仪进屋,边走边说:“思弦半路上动了胎气,孩子是在马车上生下来的,娘您先抱着,我扶思弦进去。”
    余杨氏“哎”了几声,解开忍冬的襁褓一看,越发高兴得不愿撒手,等到云微再出来时,故意沉着脸数落:“半路上动了胎气多危险,这好歹是没出什么事!”
    云微跟着道“是”,说了几句好听的来哄她,余杨氏这才罢休,又问:“孩子喂过没有?怎么一直睡着?”
    “思弦在路上喂过了,好不容易才哄睡着的。”云微被她叨唠得头疼,半掩着耳朵搪塞着。
    “好好好。”余杨氏放了心,低头看着忍冬,跟云微说起陆府的一件大事来:“夫人今日大发雷霆,逼着三公子写休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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