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土城之行  四、放下(上)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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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放下(上)
    “你是西施?”看着香宝,夫差挑眉轻问。
    慌乱之中,香宝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寻范蠡的目光。
    范蠡刚要上前,却被勾践拉住。
    对上勾践冰冷的双眼,范蠡的脚步微微顿住,他当然明白君上的意思,此时若在吴王面前揭破这弥天大谎,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范蠡顿住的脚步,香宝咧了咧嘴,无声地笑了。
    她明白,她又成了要被牺牲的那一个。
    范蠡,你又骗我。
    你的承诺,原来是如此的廉价。
    她早该明白的,却还是心存奢望。
    君夫人在旁虎视眈眈,是了,留君醉里那些人的性命还在她手里捏着,还有卫琴的下落……
    明明是在笑,香宝面上却是血色全无,眼中唯有灰蒙蒙的一片。
    不再看向范蠡,香宝回首看向夫差,缓缓点头。
    狭长的双眸微微眸起,夫差不自觉地蹙眉,他没有料到她竟然会承认。当初放她回来之时,他曾经拿了她的画像吩咐探子注意她,这一回勾践邀他来土城以示忠心之时,他安插在越国的探子送回消息,说她随范蠡到了土城,只是没有想到……
    香宝竟然就是他们口中的西施?
    原以为放她回来,再由范蠡亲手将她送出,便会是对她最大的惩罚,如今这惩罚显然出乎他意料之外,范蠡……竟是另有所爱?
    然后……还让她背负着他心爱之人的名字入吴?
    见香宝承认自己是西施,郑旦怒及反笑,“西施善舞,不如你在大王面前献上一舞?”
    君夫人看了郑旦一眼,面色有些难看。
    “怎么,不跳么?”见香宝不动,郑旦步步相逼。
    香宝抬眸看向郑旦,原以为是个聪明的女子,却原来还是蠢得可以,她看不到君夫人眼里已经快喷火了吗。
    跳舞……是多么遥远的事了。
    那时,姐姐还在……甘大娘要她学舞,可是她怎么也学不会呢。
    然后范蠡花了一千白银将她买回家。
    那时,他对君上说,她是他未过门的妻。
    那时,他对姐姐发誓,今生倘若舍弃香宝,必定孑然一生,孤独终老。
    姐姐说,万一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呢。姐姐说,你知道的,男人做错事,总会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时,他说……没有任何借口,没有任何理由。
    范蠡,你自己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可还记得?
    “为何不跳呢?”见香宝只是呆立不动,郑旦又出言相激。
    看着香宝独自一人默然立在寒风之中,夫差几乎就要开口让那聒躁的女人闭嘴了。
    伶牙俐齿的小野猫连爪子都被磨秃了吗?
    蹙了蹙眉,正在夫差要开口的时候,却见香宝垂首走向一旁的缶。
    缶里盛着酒,酒是美酒。
    香甜甘冽。
    抬手,香宝掬了一捧酒饮下,这才觉得被冻僵了的身体有了点知觉。
    “你这是干什……”郑旦才刚开口,便被“咚”地一声响吓得住了口。
    香宝一手狠狠击在缶上,那声音正是由缶发出。
    这一声响不仅吓到了郑旦,还令在场所有人都看向那个击缶的女子。
    击缶的动作让她身上披着的大氅掉在地上,露出里头素白的袍子,宽大的衣袖迎风扬起。
    “咚!咚!”
    低沉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寂寥,就如同此时正击缶的绝色女子一般,让人心里悬空万丈。
    香宝击缶而舞,阵阵梅花瓣随风飘落,飞舞于空中。那一个击缶的女子,仿佛要随风归去一般。
    “咚咚咚……”那缶声忽然激烈起来。
    是愤怒,是绝决。
    香宝死死咬着唇,掌心早已红肿,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再一次,再一次……她被逼到如此境地。
    是老天爷惩罚她。
    是她活该。
    明明怒意涛天,明明满心凄凉,她却是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只能靠着这缶声宣泄。
    一声一声,都是凄然与绝望。
    激烈的缶声忽然停歇,香宝垂首,两手撑在缶上,静止。
    “好!”夫差凝视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忽然开口,“击缶而舞,果然令寡人大开眼界。”
    夫差说好,谁又敢说不好。
    于是一片赞扬。
    那一个双手撑在缶上的小小身影却是忽然无声无息地委顿在地。
    被缶声镇住心神的范蠡慌忙上前,却见夫差早已先一步抱住香宝。
    “怎么了?”夫差凑近她,轻问。
    香宝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如溺水的人紧紧攀住最后一根浮木,她紧紧揪着夫差的衣袖。
    我头好痛……
    我好冷,好难受……
    香宝的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终于还是陷入了黑暗之中。
    夫差抱着她站起身,“找人来看看。”
    勾践忙吩咐了人去请医师。
    看着夫差抱着香宝大步离开的样子,君夫人微微勾起唇角,这女子……果然是祸水。
    “她怎么样了?”夫差站在窗边,看那医师诊脉。
    “她本身体质就畏寒,之前还应该被严重冻伤过,却没有及时治疗……”那老者捋了捋胡须,皱眉苦思,“她一直捱到现在才病倒,也真是不容易了。”
    冻伤?夫差略略皱眉,她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早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回来会搞成这样,不如当初就把她关在身边算了。
    “……她似乎不能讲话。”想了想,夫差又道。
    刚刚昏迷之前,她紧紧拉着他的衣袖,好像在说什么,却是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个在下也无能为力,只能等她醒来再说了。”
    范蠡一直安静地站在窗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握成拳,指节微微泛白。
    “她哑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范蠡转身,是史连。
    “怎么会……”
    “被夷光‘不小心’推进了悬崖,在崖边的树上吊了半个时辰,我见她还没死,便救了她上来。”史连冷冷地道,说到“不小心”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
    范蠡的眉拧得死紧。
    屋内,夫差若有所思地轻轻执起她刚被包扎好的双手,她这该是有多少的伤心,才能感觉不到以手击缶的疼痛。
    记得那一回在留君醉,她一个人坐在窗边哭得涕泪满面,形象全无。
    可是这一回,明明连他都可以感觉到她的伤心,她却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他曾说,能哭也是一种幸福。
    如今,她却也没有眼泪了吗?
    抬手,轻轻划过她眼睛的轮廓,夫差低低地道,“开心的时候笑,伤心的时候哭,那样的香宝……去哪儿了?”
    看着夫差走出香宝的屋子,范蠡松开紧握的双拳,进屋径直走到榻边,抱起香宝便走。
    不管了,不等了,什么都不要了。
    “范大夫,能否请你放下寡人的爱妃?”一个淡淡的声音。
    范蠡抬头便看到斜倚在门边的夫差。
    “她不是。”
    “她不是什么?”
    “她不是西施。”
    “这句话现在才说,范大夫不觉得稍稍晚了一些么?”
    “你知道?!”范蠡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闲适,却又张扬无比的君王。
    他告诉他香宝不是西施,而他居然一点都不惊讶?!是了,香宝曾经被他掳走过,他早该知道的……
    瞧他做了多蠢的一件事。
    “知道什么?寡人可什么都不知道。”夫差耸了耸肩,微笑。
    “你……”
    “寡人只知道,她是越王送给寡人的美人,当然,也许曾经是范大夫的心爱之人,至于她该叫什么……寡人自然也心中有数。”
    范蠡抿了抿唇,不准备和他多作口舌之争,还是先带香宝离开比较重要。
    “你要带我的美人走?”夫差忽然又道。
    范蠡默认,只是不太认同那句“我的美人”。
    “你不问问我的美人是否愿意跟你走?”
    “她愿意。”
    “今时不同往日,范大夫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大王,您是一国之主,不说吴越有多少美人,只这土城之内,便有数名绝色,何苦非要为难香宝”,范蠡放下一身傲骨,低声恳求,“而且此时香宝病重未醒,就算范蠡想要亲口问她是否愿意跟我走,她又怎么会应我。”
    “美人,你要跟她走吗?”夫差没有理会他,却是笑问他怀中的女子。
    范蠡低头看时,香宝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醒了。
    “香宝,你醒了。”范蠡欣喜。
    香宝没有看他,只是微垂着眼帘。
    然后……她缓缓摇头。
    范蠡蓦然僵住。
    夫差笑了起来,无限欢喜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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