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又是另外一个立秋。
    但是，直到冬至，沫也没记起夏天已经过去了。
    没办法。实在是太温暖的天气了。阳光依旧如此，雨水没有往年的多。过去的这个时候都可以带围巾了，现在却还可以穿短袖，只是稍微有点冷。
    生物课，物理课，化学课乃至政治课上都要反复强调的温室效应，在这个时候，好象逐渐显示出什么。但却只带来惊喜。
    仿佛有种情绪在作祟。温室效应与我何干？天气温暖才是王道！
    沫显然没被这种情绪感染。她一直以来最喜欢的不是像夏季的冬季，而是真实的冬天。
    那样寒冷刺骨的风，蜷缩在被子里的温暖；早上赖床被闹钟和母亲一遍遍唤醒而又一次次沉沉睡去；穿上厚厚的衣服，可以戴手套围巾和帽子…
    她喜欢的，是这些冬天里可以依赖的温暖。
    正如包子带来果腹的实在。
    可是现在，的确不是一个可以高兴的季节了。沫有些颓废。
    比沫更加颓废的，估计就是梨央了。
    那天，应该算是个明媚的好天气。风轻云淡，似乎还有星星。
    “叶梨央，顾子逸，来一下。”伟大的班主任一向在年级里以抓“偷吃禁果”的男女而出名。
    沫望着他们，却没有办法抑制笑容。
    和那些准备“看好戏”的同学一起笑，却感觉并不是因为同一个原因。
    结果。当然是有场好戏了。
    除了按部就班地，家长通知来校。更加有要受处分的谣传。
    “那个……”沫小心翼翼地问，“梨央，你不要紧吧？”
    边走边以吃零食满足自己不好心情的梨央根本没空。好一会儿，才把嘴里的咽下去。“是吧，我还好。”
    沫挽起她的手，“就算谣传你要受处分，你也不会不开心吧？”
    “既然都是谣传了，我当然不会相信。只是，若真受处分，我当然会不开心。”闷闷地答道。
    “可是，若真的因此受了处分，会不会觉得值得呢？”感觉到旁边女生疑惑的目光。”
    沫接着说了下去，“是因为他，是因为顾子逸，你一辈子都会记得，自己曾经爱过的一个人，自己曾经为了他如何如何，难道不值得么？”
    应该是没料到这番话可以出自沫口，微微愣了一下。
    其实，与自己也没有关系。但是，确乎有个人是这样想的。
    沫别过脸，“拜拜，明天见了。”
    今天是昨天的明天。
    李岙曾用了很久的时间去理解，再用了很久的时间去解释。而解释的对象就是小他一岁的所谓妹妹，若晴。
    “那个，你出来下。”班主任突然闯入课堂，惊起教室梦中人无数。老师稍稍看看前排的班长，招了招手，他很聪明地起身随老师离开了。
    一路上的忐忑不安随是目的地的不明确开始壮大。
    原本以为是要去办公室，结果不是。再然后以为是要去总务科领取什么学习资料，结果不是。
    再最后，他以为是要去传达室拿邮件需要本人签名，但是，他们总终出了校门。
    “老师……”犹豫着开口。
    “很遗憾。”
    再然后，就不需要解释什么了。
    元尚高中的对面，是全市最富盛名的医院。
    
    ALOHA。
    “诶诶诶！大家看，现在这个方程组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了！”绘声绘色地讲课，前面三个语气词口音越发地严重。
    梨央已经完全厌恶着不想听课了。
    她一遍遍地在纸上写着：“ALOHA”
    满满地，在英语书的白色封底，用黑字写出来的ALOHA。
    过了会儿，她意识到这黑色所能表现的心情简直太过苍白了。于是，把笔袋里的东西全倒出来，挑了只拥有鲜艳的红色的笔。
    继续，书写。
    她不知道，幸福的单词是“HAPPINESS”。
    但是她明白，“ALOHA”，意即为“幸福”。
    没有指向，无从分辨原因。不曾明白，此五字母所蕴涵的真正意义。或者是这脖子上项链的牌名，或者是某个的简写，又或者是真正的一个单词。
    但是，这，是顾子逸送给她的。
    是在十一月二十五日，送给她的。
    又一个十一月二十五日。标志着他们已过去了一年，在一起，居然已经有一年了。
    默默地清理着音乐书，美术书，劳动书。
    这些科目，被始终掠夺了。被那七门文化科目占据了。
    沫倒是没什么遗憾的，自己本身也不喜欢这些科目。
    虽然，喜欢哼着歌走过一条条街道；虽然，对能画很漂亮抽象画的男生抱有不同的感觉；虽然，认定剪纸是很有趣很神奇的事。
    但是，这却始终都是两回事。
    对于，音乐课美术课以及劳动课，从来都没有上述快乐的感觉。
    “走吧。沫。”梨央把自己多余出来的书抱在手上。
    “嗯？你不和子逸一起？”随后想起老师那次的谈话，沫转移了话题，“这些书，带回去？”
    梨央哀叹，“当然是丢掉，等会下楼以后丢那个大垃圾桶里算了。”
    “嗯，那我也这么处理好了。”沫附和。
    这是，第三次月考前的一天了。
    “好累。”
    没有定性的风，听到的，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那一天，好象是个阴天。
    李岙穿了很厚的衣服，因为前一天的天气预报说，降温幅度达到十二度。
    医院的空气有点干。酒精味特别浓烈，李岙好象还闻到了什么咸咸的味道。再一次想，原来是自己脸上有点湿。
    再不想来了。李岙冷漠地摸摸脸。
    此时，一个打扮相当精致以至于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女子进入了李岙的视线。
    并没有刻意去观察。但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若晴。是若晴的母亲。
    他并没有走上前去，喊她一声母亲或者阿姨。
    他和她，本没有关系。原来没有，以后更不可能有。
    初次听到李若晴的名字，总会下意识地想起“天若有情”。李岙摆摆头，大概是语文诗句背得糊涂了吧，什么都可以产生联想。
    但后来却意外地证实。的确，她的名字就是出自“天若有情天亦老”。
    若晴。
    他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班主任告诉他发生什么事时，他一点都想不起自己有个妹妹，并且住院了，还打电话要他来看她。
    当他进入病房时，看到那忽闪忽闪地大眼睛，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那不是我哪天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吗？！
    就是那一天。
    走着走着，去超市买一些酱油之类的调味品。突然一个女孩子哭泣地扑了过来，显然是毫无目的地，并未看清来人就扑了上来。
    嘴里还一直断断续续地讲：“不要……不…要…我……错…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一向沉静地男生做了一件很大胆的事，或者讲非常好心的事。他陪着她，一直等到她完全地冷静下来，又送了她回家。
    “哥哥，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电话噢？”忽闪忽闪地大眼睛。
    “XXXX924。”虽然不解于她问问题的缘由，但直觉让他脱口而出。
    “哥哥！我们又见面了啦！”她一点也不忌讳什么，即使有那个女人的存在。
    难道是我猜错了么？李岙摇摇头。“怎么了，怎么把我喊过来了？”
    女孩子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哥哥！你都把电话给我了，难道还不准我喊你过来啦！而且，我不是都喊你哥哥啦，你当然应该照顾你的妹妹噢。”
    那个女人一直坐在床塌的旁边，突然开口：“你可以走了。”
    那声音和若晴的相差无二，李岙瞬间呆滞。他以为是若晴突然变换了语调。
    但当他反应起来，是那个女人所讲时，他立马要走。自己，本来就不想来的。自己，跟这个女孩子根本毫无瓜葛。
    “哥哥，不要……”
    “嗯？可是，你的母亲要我走的。”
    “她，不是我的母亲！”
    “若晴，不管我是不是你母亲，从现在开始当由我来负责你。”平稳的韵调。
    李岙眼见再发展下去就是家庭内部争端，并不想再作停留。
    “哥哥……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女孩冲着离去的背影大喊。
    在自己的世界和自己恋爱。
    沫无助地熄灭了灯。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
    但事实就是有了。可以自己设定爱情的开始，高潮，结束。对白以及舞台。而这个故事的主角是自己以及另一个自己所设定的“完美”。
    他会有种种好处，唯一的缺点是太过依赖自己。
    这个“完美”，梨央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指向了李岙。
    但沫只是低下头咬了口包子，顿时大叫起来：“我要的肉包子里居然没有肉！”
    愤然。
    梨央有时也会想想沫和李岙之间的事，去揣度李岙的想法，并坚持认定沫是喜欢他的。但却因自顾不暇而从来不堪去设想。
    终于当梨央决定补救这段日子来对沫的有异性没人性时，她的第一个目标是：“来一个四人约会吧！”
    这个时候，子逸只有笑的份。
    对了，在“笑”字的前面还应该加“傻傻的”三字。
    这个大男孩。梨央曾抱怨过她自己有多辛苦，说子逸的孩子气，说子逸的幼稚，说对待子逸的发脾气要像妈妈哄小孩。
    沫从她脸上看到的，都是无奈的幸福。
    但不管无奈不无奈，总之都是幸福。
    想要就站在这个地方，不再靠近也不想走远。
    可是，真的，真的，快抑制不住了。
    真的，真的，要想再得到更多一点，哪怕是一点点。
    三年，都稍纵即逝；从指尖溜去的一两月更是眨眨眼的工夫。又是立春日。
    沫看着“轰”的一声直冲云霄的花炮，想道，如果可以和它一起飞走多好。
    陪着邻家小女孩放花炮，沫抽了个空，给梨央发了条信息：祝恋爱甜蜜，早生贵子。
    像做了恶作剧，沫刻意地把手机塞进口袋里，便迈着步子，融入了欢乐人群中。
    三，二，一。
    “大家都对着新的女王微笑，而我却不由自主地想着刚被时间埋葬的另一位。我完全了解过去的一年，而新的一年里将会发生什么却全属于未知。或许是风暴，或许是阳光。”
    至今梨央都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子逸会选择离开。难道仅仅只是迫于压力？自己心里的子逸不是这般软弱的吧！
    记忆里把她不顾一切紧紧拥入怀的男生；记忆里每天把她的早饭揣在怀里怕凉了的男生；记忆里会做出很破坏形象的表情而只为逗自己开心的男生。
    想到这梨央又哭了，小心翼翼的，只有眼泪在脸上流淌……
    很深刻地记得那一天，阳光明媚得不像话，她也开心得有点莫名其妙。
    迅速地上了QQ，现在这时候，子逸一定在等她，会不会等急了呢？
    “我们分手吧，其实从头到尾都是我在玩你，你跟我在一起不会幸福的，省得你以后更加痛苦，不如趁现在了结。我不爱你，是一个事实，我玩弄你，更加是一个事实！”
    很奇怪，她当时一滴眼泪都没有，发过去了五个字：不是真的吧？
    然后本来黑着的头像亮起来，“是真的。”
    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的感觉蔓延全身。
    “我不信。我不相信！”
    “我已经跟你说明白了，信不信由你。”
    没错，不信，她不信，他会如此决然的伤害她。
    梨央不停的为什么。
    子逸却冷冷的回，“你不要再烦我了。”
    头像又黑了。
    似乎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梨央精神恍惚地爬上床，抱着娃娃，蜷缩着，似婴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害怕着，恐惧着，她从没预料过他们之间会走到这一步。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梨央带着哭腔。她好累，真的好累，却怎么也睡不着，这就是所谓的爱情？痛苦得让人近乎疯狂的爱情？
    这样复杂的感情，我不要。梨央在心里，绝望地想着。然后，然后居然睡着了。梦里：子逸在说，“宝贝，乖乖睡吧。”于是啊，就睡沉了。
    “祝恋爱甜蜜，早生贵子。”
    醒来后，是木呐的看到了这一条短信。而直接显示的发信人是杨沫。
    仿佛在心里戳了个大洞，梨央颤抖着拨了电话。
    “沫……为什么……沫…这是为什么？！”
    断断续续地声音。哭腔还有沫异常焦虑的声音。
    好象，她侧重的不是梨央此时此刻的心情，而是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完结的。
    但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为了弄清前因后果更好安慰梨央的原因呢？
    “梨央……”梨央。对不起，梨央。
    “哥哥！”
    “若晴，你怎么来了？”第四节下课，李岙正打算去食堂填饱肚子。
    “哥哥，我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噢！而且就比哥哥小一个年级呢！”女孩子兴高采烈，“哥哥，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李岙看看她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校服，哑然失笑。
    “诶？跟你这么多年，没听说你有个妹妹啊？”
    “这个哥哥是谁噢？你好，我叫李若晴。”她还真是天真。
    子逸搭过李岙的肩，“算了，我大人有大量，看得出你跟这女子不是那么简单啊，要不，我中午独自解决好了。”
    “解决什么。不是讲了一起吗？”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子逸的提案。
    “梨央，中午要去吃什么呢？”沫无意识地乱看，突然瞟到了子逸。
    不但是子逸，还有李岙，还有……等等，那是谁？
    想掉转目光却来不及了，梨央已经顺着自己呆滞的目光望了过去。沫飞速地转头，也只看到梨央跑出去的背影。
    顾子逸，你是混蛋吗！
    “子逸哥哥！子逸哥哥！子逸哥哥！”嘟哝着嘴，若晴对他似有不满。
    他却只是诧异，“你如何知道我叫顾子逸？”
    “你的班牌上不都写了吗？七班，顾子逸！”若晴败下阵来，“安心”地吃着她的饭。
    他笑，却转眼捕捉到梨央跑出去的背影。于是，他僵硬地笑到了一半。
    “我走了！两位哥哥再见！”好象是有什么事，若晴接了个电话，饭菜浪费了四分之三，却打着招呼就跑了。
    李岙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诶，李若晴。”顾子逸喃喃，“你们不是本家兄妹是什么？”
    李岙把最后一根青菜送入口中，大步离开，没有给子逸解释。
    他这才明白，他一直都把关于若晴的任何事当作了忌讳。对谁也不愿提起，即使是从幼稚园玩到大的顾子逸。
    他好象固执地相信，他和李若晴之间有什么要发生。
    但是，却好象又没有任何可能发生什么。
    “沫，我从来都没有做对过那一道物理题。就是，下雪和雪化时什么时候最冷。”梨央微微抽了下鼻子。
    “因为……因为，我一直记得，顾子逸说分手的那天下雪了，但是却好冷好冷。”
    “梨央……”
    “顾子逸，真的是你在伤害我吗？”梨央俯身，半蹲。手里的粉笔在地上留下了印记。
    那是一只猫的爪子。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顾子逸，终于察觉到什么叫悄无声息。
    他以为，或者他认为，或者他愚蠢的、自以为是的认为、以为，梨央从左手的位置消失，不过是一种悄无声息。
    错了吧。是又错了。
    “我……”
    好象有过的对话：
    “好。那走吧。”
    “走吧。一起走吧。”
    现在，该是走了的时候。
    对不起，我说对不起，可不可以不要走？
    是挽留不住了吧，梨央，是不是？
    杨沫，并没有回想太久，脑海里自然浮现出了她。因为她和梨央玩得好的关系，自己跟她也多有交集。
    梨央，梨央，居然就这样被她失手推下了楼？
    这不是电视剧。
    “沫，电话！”梨央的父母把她拜托给了沫。
    沫刚刚洗了澡，穿着拖鞋跑了出来，“喂……”
    梨央心安理得的去看电视了，忽然沫急匆匆地跑上楼，似乎要找什么又没有找到，又跑下楼去。
    梨央望着很急，出声问她：“怎么了，在找什么？”
    “那个！数学书！”
    梨央一眼就瞥见桌子上的数学书，惊讶于沫怎么没看到，但她没多作表示，“这里啊。”
    沫笑了，笑得很灿烂，笑得很神奇，她跑上楼。水蔓延到房屋各个角落。
    那是一个踉跄，沫接过梨央手里的书，然后，慢慢地从她旁边走过。不小心擦身时，将梨央一起带下楼，地板湿滑，就这样一起滚下来。
    两个人，一起。
    电话那头，只听得到惨叫。
    然后，则是白布。安静地覆盖在年轻的面容上。
    “叶梨央。”
    可不可以，不要走？
    她一直在哭泣。沫，杨沫，她只是受了轻伤。她默默地落泪，李岙为她取来了纸巾，并为她挡下了子逸的诘问。
    “我就在电话的那头，我都听得到，那只是意外。子逸！冷静些好吗？”
    难道，人的生死只在转瞬间。
    行为，只是命运的编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