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智天
    依玛亚看完纸上写的内容以后，神色复杂地看着盯着那个熟悉无比的名字，许久，深深地叹了口气。"拉斐尔，你对那件事情的真相还真是执着得无人能比啊，失踪这么久，原来是跑到那地方去了，真是。。。。。。"一阵心痛穿胸而过，身形隐隐有些不稳。
    拉斐尔。乐文，是他跟赛以亚的相识多年的好友，成年之前他们一直形影不离，性格正直温柔，热爱学术而且很会照顾人，在他跟赛以亚面前总是充当着大哥哥的角色。成年之后，由于拉斐尔学识过人，加上他处事精明圆滑，很快就被任命为新一任的智天，而他的师傅则安静地从这个位置上退了下来，隐居山林过上向往已久的田园生活。
    当时他还不是"声子"，只是下面一位非常普通的"声使"，而赛以亚还没有成年，两人跟拉斐尔的地位相比距离非常遥远，原以为要等到他上座高位时才可以再次跟这位昔日的好友有所交集；没想到，接受智天任命的第二天，拉斐尔不顾众人的纷议，像往常一样跑来找他们俩兄弟，并且在依玛亚获得"声子"称号后不久，硬拉他到卸殿前接受前代智天的考验，结果让他获得可以自由出入卸袖阁的资格，而拉斐尔则趁此抱怨座下无人，死赖活拖地把他给收归旗下。
    回想起来，那位表面看来儒雅无双的年轻智天骨子里的狡猾任性由此可见一斑，偏生世人被他那张温玉般和润可亲的俊颜给骗了去，一个个被他捏在手里随意地搓圆轮扁，连那位育他成才的师傅也暗叹那家伙根本就是狐狸转世。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拉斐尔的办事能力确实很强，尤其是学术方面，他的造诣让各界的智者们都赞叹不已，能与他比衡的人可谓是凤毛鳞角，也由于他达到这样的境界却过于年轻，更让他的名声在极短的时间内轰动六界，成为云族历来最有名气的智天之一。
    然而，就在他成为智天不久以后，云族跟魔族的两界战争突如其来的爆发，战火迅速蔓延开来，两族属地烽烟四起，号角悲鸣。那时候，战天还不曾出现，身为智天的拉斐尔在战况紧急的情况下，被派往前线援助已苦撑防线多月的守天---月明。而他则以随员的身份一同前往，那片已经被战火吞噬而满目苍荑的大地。
    抵达战场以后，依玛亚才真切地明白"战争"两字背后隐藏的真实。
    那是-----地狱!!
    他并不是第一次接触战争的人，在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已经因为身份的原因看见过多次太多次大大小小的战役，号角夺魂`枪马嘶鸣`烽烟燎原`火光映天，交织成他儿时最深刻生动的记忆；直到被带回云族之前，这些画面每日每日地烙印在他眼底，不断重复，不断上演，他无力阻止，只能麻木地任其荒凉。
    可是，站在逸云城门前的这一刻，那颗他原以来早已麻木的心脏却再一次被眼前的画面震撼!
    遍地羽箭，焰火噬天，残垣破瓦，焦土枯鸦，血浸黄沙，尸横遍野，死气扑鼻。。。曾经如画般秀丽的一方天地如今竟成满目血色的修罗地狱!!
    震惊过后，他重新理清思绪，强压下心底直窜的寒意，找到置身在队伍中间的拉斐尔。这位总是风姿卓绝的智天，如玉的脸上尽是惊骇，见他靠近倏地伸手抓紧，如同抓住活命的稻草。他一震!却没有推开，只是用那双温暖的手轻轻抚着那头柔软的银发。
    不理会身旁或呕或晕得脸色青白的同行，他拥着拉斐尔安静地穿过那一条腥红刺目的血路，怀中的挚友身体正不可抑制地颤抖，汹涌浪骇的情绪自指尖毫无掩饰地传达过来。他很明白，那是拉斐尔几欲狂哮的愤怒!!猜测不到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压下那股狂怒，但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他却清楚地瞧见那双睿智的蓝眸里闪动着深海般的哀伤。
    "依玛亚，我们正在参与一场屠杀。。。"
    轻叹一声，将怀中的人儿拥得更紧一些，苦涩地道："走吧，守天大人还在等你。"
    等你，高登城台，点兵谋策；
    等你，呼振三军，谈笑惊鸿。
    等你，化智为刃，统兵戮敌；
    拉斐尔，你说的对，我们正在参与一场屠杀，而你，成为了这场杀戮的统领者。无论你愿与不愿，这场战争都会往你不希望见到的方向发展。
    胜，或败，这片白土都已注定逃不过血火的洗礼。
    吾友，这场战争必定会成为你此生永不磨灭的梦魇。
    而我，只希望，你不会被伤得太深。
    接下来，他在逸云城呆了差不多三年，在拉斐尔的身边看着他不分昼夜地工作，除了出席军议调配人员，还要到战地附近考察地形，深入将士当中了解情况，拟定作战方案；同时还要考虑城中的粮食供应`百姓生计以及都城的消息信返等等；日子忙碌且缓慢得如同煎熬一般地过，那抹曾经风华绝代的身影却愈见清瘦。每当看到那抹飘逸的修长在夹杂着浓烟星屑的寒风中摇曳，他的心便感到一阵阵地难过。
    拉斐尔，回去吧。
    你太过善良。
    也太过慈悲。
    不适合伫立沙场。
    不适合谋计杀敌。
    更不适合。。。满身血孽。。。
    不只一次这样说，每次，这位百官景仰统率三军的智天，只是朝他微微地笑，递给他一道道下达各部各营的军令书，轻声地道："上位者。。。。。。"
    他接过，然后沉默，却止不住满目悲伤。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那双纤瘦的手是如何颤抖着写下每一道决定战场上士兵们生死的军令书，惨白着唇如何在每次的军议中不顾众诉据理力争，执意采取最低伤亡的作战方式；体乏力倦仍拖着带病之身多次翻沟登山，每场战役必定亲自临阵鼓励士气。
    身为智天，肩负着数十甚至数百万性命的千斤重责，如何能轻易地弃之不顾？
    战，上位之策，上位之责，上位之失，上位之勋。
    这是拉斐尔驻城以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也是他最无力反驳的一句话，每一次语气里总蕴含着无尽的悲伤与自责，娓娓轻喃宛若唱晚。
    之后，他接到赛以亚要举行成年礼的消息，由于云族有规定少年少女成年时必须有亲族在场主持，而他是赛以亚唯一在世的亲人，不得不从前线调回卸天城参加行礼，而拉斐尔则坚持留在逸云城。
    离开的那天，拉斐尔没有送他，因为正好赶上两军交锋的战段；他坐在马车内听得城外杀声震天`奔马雷鸣，终是按捺不住探出头去，望见城台上那一袭淡蓝身影银发飞扬，挥军立阵，有驾风的羽箭破空而来，从他身侧飞掠入木，身旁的兵士惊乱，他却依然不减从容，嘴角自始至终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仿佛，胸怀天下，掌捏全局。
    于是，他明白，逸云城不能没有拉斐尔。
    然后，他回到卸天城，替赛以亚举行了成年礼，本想马上返回逸云城，偏巧撞上云族重新推选"月祭"职使，身为首席声子，被朝中大臣一致推举担任主祭使。消息一传出，前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踏平了他"清平榭"的门槛，甚至连父系那边的人都悄悄地派人带信以表支持。
    但，他只想回逸云城，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他到卸前请奏，长天---凯。迷勒却交给他一纸薄薄的任命书，还有拉斐尔要他留在卸天城担任主祭使的命令。
    然后，他整个心都抽痛起来，很痛很痛。
    回到清平榭的时候，赛以亚一脸震惊地跑过来抱住他。
    "哥，你为什么哭？"
    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因为。。。回不去。。。那个人的身边。
    再后来，他成为了云族历来最年轻而出色的月主祭使，赐号"烈"，那是拉斐尔特地派人给他送来的礼物-----他的祭称。
    而逸云城那边的战事则从未停竭，胜败的消息像雪片一样飞往都城，每刻都在变更，而他则不断地打听关于拉斐尔的消息，已经好多次听到他受伤或遇险，都差点冲动地向卸殿请调，每次都被洞悉先机的拉斐尔派人拦下，之后更是百般威吓，最后索性通知长天那边不需理会他的任何请辞或调职的要求，一旦他有这样的想法命人绑起来便可。让他好生急怒，却又奈何不得。
    逸云城是云族与魔族唯一的接壤处，其他各族不可能允许魔族借他们的道进攻云族，因为要提防魔族趁此连他们的属地一并占领。故此在与云族和魔族的交接处均布下重兵把守，魔族若要强行通过这些守关，未到云族城下恐怕已经兵残军破。所以，魔族数年以来的兵力都集中在逸云城下。但由于有守天月明尽忠死守，加上智天拉斐尔在旁出谋献策，使这座处于边关要点的城池多年来长攻不克，狼烟锋火也就延绵数年不息。
    战事打到第七年的时候，魔族的执政层似乎出现人心动摇，有位居中上的魔族大臣借兽族的名义向云族试探议和的意思。
    停战，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
    然而，到了第十一年，不但没有等到停战的和平协议，反而等到了魔族发起举国之力攻打逸云城的消息。
    听到这个军报时，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下一刻便在朝堂百官众侍的惊呼声中晕阙过去。醒来，被关在清平榭的别院中，派了朝中人称"铁腕候"的战将柯德罗看守，表示在战事结束前绝不能让他出这门口半步。
    他愤怒，挣扎，担忧，甚至惊慌不已，想尽许多办法逃出去，但每次未出卸天城便被抓了回来。
    "拉斐尔希望你活着，你跟赛以亚是他最重要的亲人。"
    最后一次出逃，长天凯。迷勒如是地对他说。"他不希望，你继续看到他满手血腥的模样。"
    他一愣，然后，看到镜中的自己苍白而单纯地微笑。
    "可是，让他沾满血腥的人---就是您啊。。。。。。"
    那一年，两界之战踏入第十三个寒冬。
    战十四年，魔族倾国之力驻兵逸云城下，云族守天月明与智天拉斐尔浴血死守，双方死伤百万；
    战十五年，云族长天派出增援抵达逸云城，解救破城之危；
    战十八年，魔族派出王族亲征，云族守天月明重创，兵损七万；
    战十九年，云族守天月明伤重久积，于年夏中旬病故，智天拉斐尔独撑大局；
    战二十一年，云族新任守天雷厉接管逸云城，大智大勇，退敌无数；
    战二十三年，魔族命人潜入云族大军，毒杀云族守天雷厉，刺伤智天拉斐尔，军中大乱；
    同年，军中有人暗中调度指挥，终使逸云逃过破城一劫；
    次年春末，云族智天伤愈，亲自彻查此人，时半年终获知真相，上禀卸殿；
    战二十五年，云族长天凯。米勒不顾朝中各臣争议，破例再立执政者，并亲临战场赐封，号-----"战天"；
    战二十六年，云族战天朗迪士。亚狄斯与智天拉斐尔。乐文并肩作战，重创魔族大军，生擒敌军副将；
    战二十九年，两族最后一场交战，布兵战于逸云城外浅草坡上，焦石血涧，尸积成山，双方死伤兵将百万之上；
    战三十年，魔族全国兵力几乎耗尽，元气大损，不得不提出议和，云族苦于历年以来战火奔波折腾，几经反复商讨，终获通过；
    是年初秋，两族签定条约，协定百年之内互不侵犯。
    同年，云族战天回都封赏，智天拉斐尔却不知所踪。
    那场战争整整持续了三十年，两界子民的血汇成了深海，悲鸣经年不绝直裂苍穹，世人形容那是千年以前"光影之世"的缩影。
    而战争结束那一年，他失去了拉斐尔。
    那个狡猾却温柔的人。
    那个任性却慈悲的人。
    那个哀伤却坚强的人。
    那个，他最是敬佩却亦最是心疼的人。。。。。。
    握紧了手中泛黄的薄纸，恬风轻动的烛光下，那张俊秀的脸上闪过苍白而坚定的神情。
    拉斐尔，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次，你无法阻止。。。
    无法阻止，我到你的身边。
    我的，拉斐尔。。。。。。
    次日，传来首席声子兼月主祭使失踪的消息，云族朝野上下一片轰动，卸声阁`月祭殿`清平榭等处乱作一团，赛以亚忙于处理各项事务及安抚众人无暇抽身。虽然他平日里看起来总是迷迷糊糊的，老粘在哥哥的身旁，但实际上他跟在依玛亚身边不仅仅是作为弟弟，同时也是以下属的身份实实在在地学习朝中事务，以及如何处理各种突发情况，所以当依玛失踪的第二天他就代为接管所有事务，三殿七阁十八使加起来人多事杂得吓退了一众臣干，他却依然能打理得有条不絮，事事到位，处处清晰，证明他的能力确实不低。
    偏偏此时，传来人界再次出现强烈异动的消息，长天下令月主祭使与战天一同下界查明，可谓是"屋漏偏缝连夜雨。"
    好不容易处理完各殿各阁的要务，并将其他事情分派给座下的心腹，赛以亚火速赶到卸前代兄请罪，并愿意代替兄长下界，这才勉强平复了一场风波。
    尽管连日来不失冷静地指挥处理着各部要务文折，赛以亚的心底却是为兄长的失踪担心不已，一方面着手安排下界前的需交代的事项，一方面派出大量人手外出寻找兄长的踪迹。
    然而，他不曾想到，这次下界竟是改变整个六界命运的启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