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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临镇在一座矮山脚下,是佟文县几个最为繁华的镇子之一。
矮山名叫祁山,一年三季几乎都是荒的,唯独春天会漫山遍野地盛开一种小而饱满的粉色花朵。听山上失忆的少年说,这种无香的花,叫含珠。
祁山上有间茅草屋,屋里常年住着一个眉目如画,谦和有礼的少年,屋外有一棵四季常青的古树。安临镇的人都知道,少年叫阿生,住在山上是为了守着千万层泥土下不知道埋了多少年的枯骨。
偶有好奇的人多嘴,问那枯骨是他什么人。阿生总是笑一笑,然后轻轻摇摇头:
“忘了,应该挺重要的。”
他忘了很多事,渐渐的,镇民们都习惯了,也就没有人再问了。
祁山上没有洪水猛兽,也没有巨石嶙峋,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矮山而已。但不知为什么,满街乱跑的孩子和闲来无事的姑娘从没想过去那山上走走,街坊邻居茶余饭后也从不会谈起阿生和他不明不白的来历,仿佛这一人一山根本不存在一样。只有每月五次阿生到镇上采买时,大家才会热络地和他聊上几句,问问近况。
一晃不知多少年,时光就这样匆匆而逝。盛世之中,安临镇依然是那个繁华安逸的小镇,祁山也依然是那座不起眼的矮山。
崇元23年4月,春风吹暖含珠花开的时候,一个相貌堂堂的小商贩在安临镇落了脚。他一袭墨衣,在路边随意地支了个小摊子,摊子上摆的,尽是些新奇的、镇民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儿,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不出三天,连邻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姑娘都听说了,安临镇来了个墨衣笑面的公子,卖的东西稀奇得很,价格随心而定,长相风度还颇为不俗。不少姑娘藏了十几年的芳心,就这么被一个小商勾去了。
镇上有名的媒婆打听到,这公子名叫楚青,问他年岁几何,却总是抿唇一笑,不肯透露。若有常客问他几时要走,楚青便在摊后的椅子上摇着折扇,一脸悠然地道:
“不急,等个人。”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山采买的阿生。
直到踏上安临镇的青砖,阿生才从街头巷尾的议论中知晓了楚青这个人物。不过他一贯只买些柴米油盐,蔬菜水果之类的东西,至于其他的物什——一年到头都是那几件洗到发白的青衣,也从不见他戴过什么首饰——自然对楚青的摊子没兴趣。奈何街上遇到相熟的小孩儿,硬要拉他去看一看。阿生哄不下来,只好匆匆往篮子里拣了些时蔬,依着他把自己往一个方向带。
他们去的不是时候。平日里摊子周围总会围着好些人,此时却只有一男一女两张生面孔。男的高挑俊朗,笑意盈盈,轻轻用折扇扣着脑袋;女的体态圆润,一副苦相,看样子是在价格上争执不下。
小孩子不知深浅,虎的很,拉着阿生就要靠过去。阿生本就瘦弱,拽他不住,当即脚下一个踉跄,吸引了男子漫不经心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楚青看过来的时候,眼底笑意似乎微微一凝。他转头和那女子说了几句,后者立刻喜笑颜开,往楚青怀里塞了点银子,拿着东西走了。
楚青又坐回了竹椅上。
“青哥哥!”小孩儿松开了拉着阿生的手,扑过去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楚青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两块糖来,嗜甜的小孩子容易哄,高高兴兴跑开了。他抬起头,目光不偏不倚撞进了阿生清凉如水的眼眸里。
暖风从两人之间穿过,雨后的青砖还残留着些许湿意,谁家的风铃叮当作响,悄无声息地铺开一地零碎的记忆。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阿生想。
他模模糊糊的念头很快得到了证实,楚青勾起唇角,以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从竹椅上站了起来。
像是看见了一个久未谋面的故人。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沉稳而悠扬,穿过层层迷雾与叠嶂,飘飘然落入阿生耳中。
“江淮生。”
一袭泛白青衣的少年愣了愣,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他看上去很无辜,不太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陌生人能叫出他的名字:“……好久不见。”
出于礼貌的回答,脸上却写着空白。
楚青似乎感到了有趣,他大步走上前,乌黑的发丝在空中悠悠荡荡。
他拉过江淮生的手,在他掌心里放了张一看就年代久远但被悉心收藏的纸条。
“楚山照眼青无数,淮口潮生催晓渡……”江淮生轻声念着纸条上褪色的墨字,看了近在咫尺的楚青一眼。那人眼底依旧是和煦的笑意,温声道:“我等了你好久。”
他伸手抚上江淮生柔软的发顶,借着身高优势,像哄小孩似的揉了揉。
“跟我走吧。”
江淮生没吭声,他回头看了一眼,错落有致的房屋之后,祁山无声伫立着。正是含珠花开的时候,远远望去,整座山头都是明快的粉红色。
而无尽的花海脚下,沉眠着他早已记不住名字的故人。
他看着第一眼就让他凭空生出亲切感的楚青,纤长的睫羽蝶翅般扑闪着,目光无意识地扫向挎在胳膊上的菜篮子。
楚青也不急,就那么笑吟吟地等着他回答,仿佛心里早已认定了结局。
街上人来人往,居然没有一道视线落到两人身上。江淮生咬了下唇,嗓音微哑:“……好。”
毫无重量的一个字,却在刹那间改变了什么。他讶然地看着楚青,后者周身骤然荡起一阵罡风,看似凌厉,却在触及江淮生的前一刻尽数化为绕指柔。楚青袖中银光一闪,他轻轻取下江淮生臂弯处的菜篮,转而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恍惚间,像是抓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若有若无地朝祁山脚下看了一眼,身形陡然一虚,连带着江淮生消失在空气中。那小小的摊子眨眼间随之而去,一场变故过后,除了立在原地的菜篮子,竟什么也没剩下。
自此,再未有人登上过祁山,也再未有人记得曾经久居山上的少年。
安临依旧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