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农堰高坎四十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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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
    方鹏飞和三婶紧赶慢赶一个小时,终于看到竹瓦场的影子。三婶指着前面一段铁道和小路交汇的地方说:“我们过了前面那个铁道口从田坎那边过去,可以少走半里多路。”方鹏飞很惊奇在竹瓦场看到了铁路,高兴地问三婶说:“我以前听钟会计说竹瓦场有铁路,我还不信呢,那不是这里还有火车站啰?”三婶说:“有铁路肯定就有车站。”方鹏飞又问:“那不是竹瓦场要比新繁镇大好多哦。”三婶有些奇怪地问方鹏飞:“你到新农堰高坎都一年多了,咋个啥子都不晓得呢?新繁镇原来是一个县城,竹瓦场咋个能和新繁比呢。”方鹏飞不好意思地说:“我就去过新繁镇,也晓得新繁镇原来是个县,不过其我哪都没有去过。”三婶笑了,说:“原来你还真是个乖娃娃呢,没跟你们那些知青费头子一起裹嗦?”方鹏飞说:“我裹啥子哦,我还想好好表现呢。”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三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在意,说:“不裹是对的,要不说你乖呢。”
    三婶领着方鹏飞从路边的田坎上走了一截,之后穿过一片林盘和村落。村落里的房子破败不堪,错落无序,间隔拥挤,在狭窄的小巷里穿梭好一阵,终于从一个巷口走了出去。出了巷口就是大街上的集市,眼前豁然亮堂。三婶跟方鹏飞说:“这是竹瓦场的北街,我娘家住东街场边上。”方鹏飞跟在三婶身后往竹瓦场正街走,三婶叮嘱他说:“你就跟在我后面,要是遇上啥子熟人你不要开腔,我晓得打发,你不要再没有正形了哈。”方鹏飞老实的说:“我晓得。”
    竹瓦场的逢场天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正街集市上人最多,担挑背筐的人挤人,赶场的人都要擦肩侧身才能慢慢往前挪动。虽说竹瓦场这里距离新农堰高坎也就十几里路,但这里毕竟属彭县地界,加之隔着一条青白江大河,一般新农堰高坎的人都不爱到这边来赶场。所以三婶不用太担心碰见新农堰高坎的人,才敢贸然领着方鹏飞过河来这里,但三婶还是小心翼翼,生怕出啥子纰漏。三婶毕竟是这里土生土长大的,虽说嫁到新农堰高坎已经有十来年了,但因为她以前的那些事情,曾经在竹瓦场也引起过不小的风波。为这个事情她爸和娘都觉得在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总说她就是个不要脸的祸害,曾经还赌咒发誓不认她这个女儿。只是两个老人家心里疼爱才几岁的外孙女妞妞,身边又没有个多的人陪伴,还是觉得孤独寂寞,这才勉强同意三婶把妞妞送过来替她暂时看管。后来两个老人跟妞妞呆的时间长了,也就越发离不开妞妞,这才跟三婶说等妞妞长大到上学的时候就在竹瓦场这边念书,这样对妞妞的影响也许会小些,这些三婶都跟方鹏飞说过。三婶说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她也就啥子都看破了,脸皮子也厚了,难得去管人家咋个看她和想她,别人人前人后爱咋个说她也没有办法,她心里最担心的还是妞妞长大以后该咋个办。三婶有的时候嘴上是这么说,心里还是过不了这道坎,总觉得自己和别的女人比也不缺个啥子,为啥子会沦落到现在这种没脸没皮的地步呢?说来说去还是面子上过不去。这一次三婶能喊方鹏飞一起到竹瓦场去她娘家接妞妞,要不是对方鹏飞的信赖和钟情钟意,她绝对不会起这么大的心思。
    大街上人很多,三婶瞻前顾后,既要顾及怕跟在身后的方鹏飞走丢了,心里又忌惮怕在街上碰见认识她的熟人节外生枝。她低着头总往街边走,想必心有余悸。方鹏飞上前两步凑近她小声说:“你是不是已经后悔喊我跟你一起来了?”三婶有些烦躁,心神不定地说:“跟到我后面去!我有啥子后悔的,你不要太张狂就是了,老实跟在我后面好不好。”
    方鹏飞对竹瓦场上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喜形于色地跟在三婶身后,但总想靠近到她身边去说说话,要她讲一些他不晓得的奇闻趣事,但都被三婶阻止和警告。方鹏飞在新农堰高坎插队落户一年多,以前只去过新繁镇赶场凑热闹,周边的场镇哪都没有去过,他感到竹瓦场这里一点都不比新繁镇差,好多地方甚至要比新繁镇强好多。这里和新繁镇最大不一样,就是满大街都有买瓷器和土陶罐子的铺子,每家铺子门前街沿边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瓷器和土陶,虽说都算不上很精美,但门类众多品种丰富,全是居家过日子的生活器具之类。也有许多大件的和奇特的,比如有一摞一摞的粗瓷大碗,那碗比人脸都大,简直就像是一个脸盆。还有比人都要高的大水缸、大坛子和齐人胸口的大泡菜坛子,各式各样的花盆和土罐,甚至还有土陶夜壶、马桶和两三尺长短的黑色陶瓷棺材卖,所有这一切对方鹏飞来说都很新鲜。再有就是这次三婶主动邀约他一起来的,他心里更是欢喜舒畅,他喜欢和三婶这样。他心里也明白三婶有些顾忌和紧张,但他心情愉悦,得意洋洋,因为他和三婶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在大白天大庭广众之下一起招摇过市。他想即便是有哪个认识三婶,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是没有哪个晓得他,到时候一转身装着哪个都不认识,哪个晓得哪个哦。他心里有些埋怨三婶太过小心,想她喜欢自己的胆量到哪里去了?他边走边好奇的看这家问那家店铺,店家跟他说那些比脸都大的粗瓷大碗全是往省外陕西、山西和西北那方卖的,比人都高的水缸和大坛子是发往川南地区和贵州酒厂的,至于说到那种黑色的陶瓷棺材,店家都诡秘地笑着跟他说:“这个嘛,算是民族用品……”
    方鹏飞觉得这里的店家很有意思,把装死人骨灰的东西都说得那么“艺术”,显而易见这就是一种狡猾的遮掩。啥子“民族用品”?但凡是人能用的哪个不算“民族用品”,包括给死人用的当然也算,明明是封建迷信的东西还堂而皇之,当然各地有各地的民俗意识,各方有各方的风土人情,人家一看他这样的就晓得他是问起耍的,这么搪塞他也不为过。三婶看他在那里磨蹭,晓得他是图个新鲜,也不好说啥子,就在不远的地方装模做样地看这看那等他。
    最叫方鹏飞好奇的就是竹瓦场有一个小火车站,这个小火车站很神奇,有两种铁轨在这里交换。从车站北面进出的是正儿八经的大火车铁轨,而西边那头就变成了不到一米宽的小火车铁轨。方鹏飞以前是听钟会计说彭县这边有小火车,这个小火车铁路是困难时期国家省吃俭用修建的,一直通往白水河大山里面,是为了把大山里面的煤炭、矿石,还有木材和水泥厂生产的水泥拉出来,再通过大火车转运到外面别的地方去,只是没有想到竹瓦场这里竟然就是大小火车的转运站。而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大小火车的转运站,才能看见那些各种特色瓷器和土陶,还有竹器药材生意那么兴隆活跃。
    方鹏飞紧随在三婶后面东瞧西望,三婶不时回过头来催促他走快点,叫他不要跟丢了,还说人多走丢了那就麻烦了。方鹏飞还强词夺理地说不会的,他指着街边的邮局说:“我要是走丢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三婶没脾气地说:“算你鬼精灵。”方鹏飞看三婶好像已经放下了心来,脸上也露出了自在的笑,就想讨她欢心,开始盘算起自己的钱来。小春分红时得了三十多块钱,前几天姐姐又寄来二十块钱,加上自己原来剩下的钱,自己的全部家当有七八块钱。今天和三婶一起到竹瓦场来,他特意揣上了三十多块钱,他暗自打定主意,想看到有啥子能叫三婶喜欢的好东西,一定要买一样送给她,叫她高兴才对。方鹏飞心里正跑偏呢,突然,从他们后面撵上来一个女人叫住三婶。那女的说话声音山响,带沙哑的声音难听死了。方鹏飞装着没事的样子继续往前走,心里直觉人家早就看见自己跟三婶是一路的,要按刚才自己的那个想象躲避已经不可能了,既然已经这样,就不好再装着跟三婶完全不认识地往前走反倒会弄巧成拙。于是他站在不远的街边往别处看,不时也往三婶那边瞟上一眼,耳朵专注地听她们说话。那女的一副亲热样,一看就是假模假样装出来的,她拉住三婶的手说:“哎呀,还真是秀丽啊,好久都没有看见你了,又回来赶场啦,这个高高的小伙子是哪个哦?”
    那女的显然是在说方鹏飞,方鹏飞想自己判断对了,看来这个女的早就注意到三婶和他了,才故意撵上来截住三婶。三婶很不情愿地回那女的话,说:“四孃啊,你也赶场嗦,那是我们家大侄儿,好多年都没有来过竹瓦,跟我过来耍的。”那女的从头到脚看方鹏飞,叫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心里毛骨悚然,就跟有无数小虫子在身上乱趴一样的难受。他转过身去再往前挪了几步,站老远还看见那女的斜起眼光瞟他这边。那女的还扭住三婶说:“没想到你侄娃子都长这么高了,刚才我在后面还马不实在是你呢,还以为你们是……简直不晓得你侄娃子都这么大了。”三婶继续敷衍,说:“十八了,现在娃娃都长的高。”那女的说:“是噻,哦,走了哈。”那女的打方鹏飞身边走过的时候,还刻意又看了他一眼,他低头故意踢飞脚边的一块石头,装作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等那女的走远了,方鹏飞还觉得一脸的滚烫,看走过来的三婶也不自在,脸颊透着红,他问三婶说:“哪个哦?咋个这么喳喳哇哇的呢!”三婶一肚子怨气,把他往路边供销社铺子里推,说:“一个远得很的亲戚,都不咋个来往的了,今天硬是遇到鬼了一样,咋个这么倒霉遭她碰见啰,还一幅假惺惺的,讨厌死了!”
    供销社铺子里人不多,一进门方鹏飞就看见挂在墙角上的那件粉红色的确良女衬衫,长袖、大翻领,前襟和领尖还绣有漂亮的暗花。他悄悄拉了一下三婶的衣角,低声说:“你看那件挂在墙边的粉红色的确良衬衫咋个样?”三婶看了说:“当然好看啰,那是卖给你们城里头女人穿的,我们乡坝头的女人哪个穿得出去,就是穿出去都不像那家人。”方鹏飞不假思索地说:“咋个不像呢,你要是穿上了肯定好看,再说又没有哪个规定漂亮的衣裳就只准城里头的人穿。”三婶拉他一把,说:“走走走,看一下就行了,乡坝头天天做活路,这种绣了花的衬衫太扎眼了。再说肯定贵死了,哪个穿得起哦。”方鹏飞压低声音说:“哪个说我们就穿不起,只要你说喜欢我就给你买一件。”三婶悄悄在他腰上掐一把,说:“我不喜欢哈!这么贵的东西,你舍得我还不稀罕呢!”
    三婶越是口是心非,方鹏飞就越怦然心动,他固执地叫售货员把那件衣裳取下来,一定要三婶试试看。三婶当到人家售货员不好多扭捏,不好跟他犟,只好把衣裳套在身上试了试。方鹏飞在一旁看着站在大镜子跟前的三婶,只见她脸颊透出好看的粉色,就像春天里绽放的桃花一样绚丽灿烂,这件漂亮的衣衫把她原本丰满匀称的身子衬托得更加妖娆多姿,漂亮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更显绚丽多彩,隔着柜台的售货员都惊叹道:“哎哟,咋个你穿起这件衣裳简直就跟订做的一样呢,人穿衣裳全靠桩桩,你身材这么好又漂亮,穿起硬是巴巴适适的。”三婶被人家说得一脸绯红,很不好意思,说:“哪个说的哦,还是这件衣裳漂亮,肯定有点贵。”售货员巧舌如簧,说:“这个是上海生产的,质量好样式又巴适肯定要贵点,不过的确良经穿不褪色,一件当几件穿,随便洗,穿在久都跟新的一样,你这么年轻漂亮不穿点好看的自己都对不起自己!”
    方鹏飞站一边好开心舒坦,心里认定三婶是最配穿这件衣裳的女人,很干脆地说:“喜欢就要了?”三婶面带羞涩不说话,转过身褪下衣衫。方鹏飞晓得她心里很高兴,就对售货员说:“好多钱?”售货员说:“十二元八,现在就剩两件了,我给你们拿那件没有挂过的。”
    方鹏飞悄悄从口袋里掏出钱塞到三婶手里,三婶把钱递给售货员,售货员把衣裳给他们的时候还用好奇的眼神看他们。出了供销社铺子方鹏飞就问三婶:“刚才那个售货员是不是认识你?”三婶说:“不认识啊。”方鹏飞说:“那她咋个怪怪地看到我们呢?”三婶红着脸责怪他说:“人家咋个不奇怪呢,人家一看你像知青样子,我就一个乡坝头的女人,我们两个在一起你还要鼓捣给人家买这件衣裳,人家不奇怪才怪呢!幸好那个售货员不认识哦……”方鹏飞还狡辩,说:“你给她的钱得嘛。”三婶说:“人家又不是瓜的。”
    方鹏飞喜欢三婶这样言不由衷,三婶悄悄问他说:“这么贵的衣裳你就舍得给我买,是不是你们知青都是这样的,遇到喜欢的女人就要买件好东西来哄人家?”方鹏飞一半老实巴交一半连吹带捧,说:“我有啥子舍不得的呢,再说你穿这件衣裳就是好看,刚才那个售货员不是说你这么年轻漂亮又一副好身材,不穿这件衣裳你自己都对不起自己。我觉得人家说的实事求是一点都没有乱说,我也是这么看的,你穿上这件衣裳不仅好看,还把这件衣裳衬得更漂亮了。不是我乱说的,刚才看你试衣裳的时候你好好看哦,难怪不得我老是要想你,那个售货员咋个不用怪眼神看到我们嘛。”
    三婶笑逐颜开地看着他,说:“就你嘴会谝,会哄人家不说老实话!还净往歪里想……”方鹏飞胆大妄为地说:“我就是往歪里想了,还天天想呢,你就不想啊?”三婶喜眉笑眼,桃羞杏让,压低声音自白说:“想,人家咋个不想呢,像你这样嘴巴甜蜜蜜的,又会讨好人家,不想才怪呢。”方鹏飞更加厚颜无耻地贴近她,说:“那今天晚上我就到你那里去,看你穿上这件衣裳有好好看,叫你想我个够好不好?”三婶顿时收敛喜色,毫不犹豫地说:“不准!那天我不是跟你说过的,妞妞回去这十天半个月里你要老老实实的,不准过来。你要不听话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这件衣裳我也不要,叫你想都白想,痴心妄想。”方鹏飞以为三婶真生气了,心悦诚服地回她话说:“好好好,不去就不去,那我就等你给我比划这个……但不准你故意拖延哈!”他一只手捏紧拳头,在她眼前晃了晃。三婶笑了,笑的很开心,还故意伸出手掌来逗他,说:“我才不给不比那个呢,我就给你这个,叫你想死……”方鹏飞冲她说:“你敢!”三婶变魔术一样从衣裳口袋里摸出了两包“飞雁”烟给他,笑着冲他说:“我咋个不敢呢,你不听话我就敢!”方鹏飞很享受地接过烟,说:“口是心非……你哪来的烟哦,我咋个没有看到你买烟呢?”三婶嗔怪他说:“你净看那些陶陶罐罐了,哪有时间看人家哦……”
    三婶娘家终于到了,一进三婶娘家的小院子,妞妞风一样地向他们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地叫喊他:“小叔……娘……”
    三婶她爸坐在屋檐下编竹器,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又低头弄他自己的活路。三婶她娘从灶房里出来说:“赶晌午啊?”方鹏飞主动走到屋檐下,掏出三婶给的烟来抽出一支敬给三婶他爸,说:“任老伯,你抽支烟。”三婶她爸理都不理他,方鹏飞有些尴尬的杵在那里站了好长时间,三婶走过来拿过他手上的烟,甩在她爸正在编制的竹器上,说:“这是我们生产队的知青小方,没有来过竹瓦场,今天跟到一起过来耍。”她爸依然一脸木然,无动于衷。
    三婶她娘年纪不显太大,一身干净利落,显得十分精神干练,想必三婶随她娘,她娘年轻的时候一定不逊色三婶。三婶她爸就显得老态龙钟好多,动作迟缓没了灵活的劲头。三婶她爸和娘一直都不言语,也不往他们这边看,就像他们两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三婶看方鹏飞有些尴尬,就叫妞妞过来陪他一起耍,还低声告诉他说,她爸比她娘整整大二十岁,今年已经七十六了,四十几岁才生了她。三婶指到家屋里的那些竹器跟他说,她爸是个篾匠,早些年专做竹器卖。她说她爸的手艺很好,不仅会用竹子编制各式各样的竹器,还会用竹子做椅子和床。还有他爸做的蒸笼远近闻名,六七层的大蒸笼和十好几层的小蒸笼上灶都不会跑大汽,在整个竹瓦镇方圆二三十里地的馆子和公家食堂,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她爸做的蒸笼。现在她爸老了,做不动大的竹器,但还是能编制一些筲箕和撮箕这些小竹器拿到街去卖钱。
    方鹏飞心里晓得,三婶跟自己讲这些就是要他心里有个缓和,免得难堪。他听着三婶说话,眼睛却忍不住往她爸和娘那边看。其实老两口还是心疼三婶的,看她回娘家来了还带着自己这么一个妞妞叫“小叔”的人来,她娘已经悄悄地地在灶房里烧火做饭了,还从屋檐上取下了一块腊肉。他也注意到三婶她爸和娘也在偷偷向他们这边瞟,眼神里充满对他这个不速之客的猜疑和诧异。他想两个老人是不是在猜想自己和三婶就应该是两路人,咋个会走这么近呢,咋个会一起到竹瓦场来呢?或者他们认为三婶根本就不应该交往像他这样的人……三婶看方鹏飞坐在堂屋里一会儿拘谨一会儿发呆,用手捅了捅他,说:“没事的,我爸和娘不会说你啥子的,再说他们现在也不爱管我的事情。”三婶边说边往灶房里去,帮她娘做饭去了。
    妞妞很懂事,见方鹏飞一个人无聊,一直陪着他,还悄悄告诉他说:“外婆也给我买了你们城里的糖,每天就给我吃一个。”她撑开小手给他看手心里的那块糖,说:“这个给你,我今天不想吃。”方鹏飞把她拉到腿上坐下,说:“小叔不爱吃糖,你留到自己吃。”妞妞疑惑地说:“真的吗?不准哄我哈。”方鹏飞逗她说:“我才不会哄你呢,就是因为小叔不爱吃糖,所以小叔才把糖都给你了,以后小叔再有糖了还都给你。”妞妞半信半疑地看到他,说:“我晓得你哄我的……”方鹏飞说:“我真的没有哄你。”这时候三婶端到菜碗从灶房里出来,把饭菜碗放在方桌叫他们说:“来吃饭了。”方鹏飞和妞妞坐上桌,瞄到三婶她爸和娘在灶房里各自端到碗吃饭,心里很不安和不好意思,对三婶说:“叫你爸和娘来一起吃饭噻。”三婶舀好了饭递给他,说:“你不要管,他们就这样。”方鹏飞埋头吃饭,为了少些尴尬,他不停给妞妞夹菜,心里后悔自己跟三婶来这一趟,埋怨自己还跟着她一起来她娘家里来,现在弄得这样难堪,就想早点离开这里。三婶也看出了方鹏飞的心思,只是不言语,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夹菜,那碗腊肉几乎叫他吃了一半。
    吃完饭,三婶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又到灶房里帮她娘刷锅洗碗。方鹏飞在堂屋里听到三婶在和她娘说话,她娘好像是在说她不该把他这么个不相干的人往家里带,还说怕别人看见说闲话。后来就听到三婶在跟她娘说:“我的事情不要你们管好不好!过去就是你们管我管得太多了,我咋个做你们都说我不行,我都不晓得我要哪样你们才安逸?也都怪我自己非要犟起嫁到河那边去,现在弄成这样我自己都认了你们就少说几句好不好……”三婶话没说完就气冲冲地从灶房出来,叫上方鹏飞和妞妞就走,弄得她娘唉声叹气。方鹏飞心里觉得这样收场不好,但奈何不了三婶,他这个不速之客现在只好顺着她才行。临出门的时候,方鹏飞还是很客气地跟她爸和娘道谢,说:“打扰了哈。”三婶她爸和娘也没有搭理他,依旧用那种多疑和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三婶没好气地冲他说:“有啥子好打扰的,我们走了!”三婶娘急着说:“你就是要走也拿到我给妞妞做的那件新衣裳再走。”三婶头也不回地说:“不带!”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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