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农堰高坎十三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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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为这个事情方鹏飞曾经转弯抹角洗刷过钟会计,意思就是说钟会计净说些言不由衷的,根本就没有拿自己当啥子真心朋友。钟会计是个精灵人,眼珠子一转,支支吾吾半天,故意狡辩说:“你要晓得那么多干啥子嘛?你一个知青又不得在我们新农堰高坎呆一辈子,你好好接受几年贫下中农再教育,二天还不是要走的。啥子叫贫下中农你娃晓不晓得哦?贫下中农就是在农村里的大多数,人家大多数都对严家有异议,你叫我咋个说呢?那些外头的人晓得个球,他们还不是一知半解道听途说的啊。还有你娃晓得不晓得孔圣人有句名言哦?叫叫……”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娃要不晓得老子今天给你当盘义务老师,一字一句翻译给你听,孔子说的意思就是有些事情需要晓得,那就去晓得,有些事情没有必要晓得,那就最好不要晓得,就是晓得了也最好装到不晓得。你娃弄懂了孔老二这句话的意思,才会跟老子一样在新农堰高坎算个明白人。不然的话,你娃二天想走都没有几个贫下中农举你娃的手!”
    方鹏飞也故作谦虚地给钟会计奉起,说:“你一说不就把我教明白了噻,既然你都把我教明白了,那就是我们两个明白人之间的事情了。其实,你就是不说我也晓得好多事情,就考你一下,我也晓得你不会跟我讲实话的,算了。”钟会计那里架得住方鹏飞这样说他,最终还是买弄起对方鹏飞说:“周老十他三伯在交班给他的时候,再三叮嘱过周老十两件事情,一件事是在这个生产队里的周、钟两家人多势众,欺负严、宋两家不奇怪。但要周老十当了生产队长以后,每逢关键的时候必须站出来说个公道话,有时候甚至还要偏袒一下严、宋两家都不为过。因为,这两家人中都出过见过世面的人,有好多本事人家不一定都显露出来,说不准哪天人家就又翻过来了。第二件事情就是塘秧把式这个事情,非严家人不可。因为,虽说高坎上大家年年都见过他们是咋个弄的,但看到的那一星半点都是瞟皮,一知半解球经不懂,严家人的秘密藏得有好深哪个晓得?他们为了立足谋生是绝对不会轻易跟哪个露底的!”
    “周老十现在当生产队长,就把周三伯跟他说的这两点当成秘诀,他也只跟我一个人说了这些,别个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有好精灵呢。因为我们两个算是毛根儿朋友,小的时候一起念书,一直坐一张桌子,每次考试都是老子把试卷偷偷给他抄的,帮他过关无数,他也不晓得少挨了好多打。他刚接班当生产队长的时候还有些不以为然,对周三伯为啥子要他偏袒一下严、宋两家人理解肤浅,也把塘秧把式看得好简单一回事,想其中的一些窍门可以自己慢慢去摸索。还是老子想到他都那么信任老子的,才给他指点迷津说周三伯是你本家老辈子,从合作化开始就当生产队长,道行深,交班给你说那些话绝对不会整你的。多听老人言不会受饥寒,他这么说我都信!当干部的嘛,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这个就叫高瞻远瞩,深藏不露。关键是不要把路走绝了,我想周三伯就是这个意思,后来事实证明老队长周三伯就是英明!。”
    “大慨四五年前嘛,也就是狗日的严老三遭枪毙,严家危机最恼火那年,高坎上别的生产队不服气,也要做塘秧来卖。大队王幺伯正对严家鬼火冲,不爱理的这些事,也就没有说啥子要阻拦的话。后来,那几个生产队做出来的塘秧卖相不咋个好看,就相因卖,人家买回去种了收成差一大截,买家都说是骗人的东西。尤其是东山上那些大客户,买塘秧一买就是万万只手,甚至十来万手,要栽几千上万亩地,那产量一减就吓人了。人家遭了冤枉肯定不甘心噻,就闹到大队王幺伯那里去要赔偿,那咋个赔得起哇?王幺伯也没有法,只有耍横说你们自己图买相因货呢,人家三队有的是你们又说贵了,想简省几个钱没有那么好的事情,你们怨哪个哇?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因小失大图个相因是不是!后来这个事虽说不了了之,但大队上开了个会,王幺伯发话说,喊其他几个生产队以后都不准再做塘秧了,只许我们三队干这件事情。王幺伯的理由也很充分,说:”塘秧是我们新农堰高坎的一块牌子,就周老十他们有这个本事,你们都做不仅乱了三队的生意,还倒赔钱,你们倒的是我们整个新农堰高坎的炉灶,老子才不给你们捡那些球莫名堂的脚子呢!””
    方鹏飞听钟会计说的有点意思,就一直扭到钟会计说,钟会计也意犹未尽地看了他一眼,又说:“这个……这个嘛,我们生产队里是有年年做塘秧的传统,啥子叫塘秧给你娃说了也不懂,简单说就是培育海椒秧、茄子秧和番茄秧秧。然后主要把它卖给东山丘陵地带的庄户人家,我们生产队年年都做这件事情,没有啥子好稀奇的。不过做塘秧倒是我们生产队的一项固定副业收入,大队上也要从我们生产队提留一大笔钱做大队费用,这肯定就成了我们生产队年年要做的大事了,大队也很重视。我们生产队的工分值之所以要高出其他生产队一截,就是因为我们生产队有这个独门手艺。在我们生产队有严家、周家和我们钟家,后来又有了”国舅”他们宋家,但就集体经济来说就不分这些了,人人都是人民公社生产队的一朵向阳花。在这个新农堰高坎你个人咋个能干和精灵,都是集体智慧的一部分,晓不晓得?你娃在外面听人家说严家有特长,啥子叫特长?老子这么跟你说你娃就懂了,集体要用你是你抬举你,要不用你狗屁都不是!就这么简单一个道理,在新农堰高坎这是一大规矩,也是王幺伯一贯要我们**员坚持的原则!你啥子特长哦,用你叫有,真要是恨一口气不用你啥子都不是。所以,我要提醒你娃”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钟会计说这些话好多都是强词夺理,不过他的这些强词夺理,肯定不是他个人的本意,人家不说穿方鹏飞心里也明白了。“在新农堰高坎这是一大规矩,也是王幺伯一贯要我们**员坚持的原则!”这话就道出了大队王幺伯的厉害和霸道,在新农堰高坎一言九鼎。不过说来说去,做塘秧是新农堰高坎的独门手艺,说是生产队的也好,集体的也罢,绕来绕去这门手艺还不是掌握在严家人手里。新农堰高坎的人不想把这个话说穿和承认,出了新农堰高坎人家外面的人其实都晓得,要不钟会计拿生产队的塘秧到新繁镇去买,咋个不说是自己钟家做的呢?严三叔死了,现在就剩下严二叔,这门关乎到整个生产队乃至于大队利益的独门手艺,现在就只掌握在严二叔一个人手里,这就是生存法则,就是老队长周三伯说的“严家人的秘密藏得有好深哪个晓得?他们为了立足谋生是绝对不会轻易跟哪个露底的!”严二叔他们严家,能够在那么多赤口毒舌,戳心灌髓中生存,这种法则至关重要。各自站的角度不同,钟会计再有文化和聪明也免不了做一个“明白”的俗人,他要避讳一些事情和说法也是很正常的。生产队做塘秧叫走集体经济道路,要是严家人打自己的招牌那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小农经济。这就是规矩,就是新农堰高坎的规矩。再说严家出了那么多叫人唾面自干的事情,肯定只有逆来顺受守这些规矩。
    要说严二叔做塘秧的这门手艺,那话就长了,那得从严家的大大说起。严家原本不是新农堰高坎的人,是青白江大河对岸还要往里走好几十里地,白水河山里面的人。严家的大大,也就是严家三兄弟的爸爸,十七八岁的时候到山里一座洋教堂里做短工,洋教堂的洋神父看他忠厚老实,就留他下做了一个长期看门扫地的杂役。严家大大在山里呆的时间长了,闲暇无聊的时候就刨出一块地来种菜、种花。无奈山里冬季太长、时有大雪封山,夏季偏短,气温凉爽,春秋两季阴雨连绵,阴冷地湿,跟山外的季节完全两回事。严家大大头一年种菜不长,栽花不开,教堂的洋神父见了笑话他,说他不懂植物的科学栽培,更不晓得种植也要因地制宜。也是,一个乡下毛头小伙子那里晓得啥子植物的科学栽培和因地制宜这回事情呢。于是,他虚心地向洋神父请教,洋神父耐心地给他传授了一套科学育苗培种的方法,教他咋样在严寒的冬季防御植物被冻伤冻死,在阴冷地湿的春秋两季咋样利用温室效应育种栽培和避免作物种子苗芽发霉烂根。等到作物育苗培种成活生长到一定程度后,又咋样移植栽种和选培优良种子。其实,严家大大到死都没有弄明白那些植物育苗栽培和移植栽种的科学道理,只是死记下了洋神父教给他的那些具体做法,从中摸索到了一些奥秘。
    严家大大在洋教堂一干就是小二十年,那年川西坝子闹“崇义瓦窖农会”抗捐,后来那帮人中有一拨被官府撵到了彭县山里继续闹事。那拨人打砸大户,烧洋教堂绑洋神父,不准信徒信洋教。严家大大当差那座洋教堂被那拨人放火烧毁,洋神父也被撵跑了,他也丢掉了那份轻松安逸的差事。那一通闹腾把严家大大吓惨了,因为怕那拨人说他在洋教堂里给洋人当差做狗腿子,会把他也抓起来整治,连夜跑下山来四处躲藏。好在那时候严家大大光棍一个,没有拖累和顾忌,只身一人跑到青白江大河这边来另谋生计。严家大大用在洋教堂当差时积攒下来的一点钱财,就在这边土堆高坎上置办了两亩多田地,还搭起一个草棚子安身下来。以后,每年冬月,严家大大就按照洋神父教的那些方法做起了塘秧,到第二年开年正月破五,严家大大把头一批出苗的塘秧挑到新繁县城和周边几个集市上去卖。刚开始的时候庄户人家只是觉得稀奇,说:“现在就栽这个早点吧?”他跟人家保证说:“不早,你要买回去栽肯定管用,我还敢说到时候你是头一个有收成的,还能趁早到这集市来买个好价钱。”可是,他再咋个说,挑子前都是看的人多,真正下手买的人少,人家都怀疑他的塘秧没有那么管用。于是,他就半卖半送,甚至赊账,跟人家说:“你要是实在不相信我说的也好办,你先拿回去栽了试试看,等你有个好收成碰上我了,你再给我钱也可以。”
    就这么一来二去几年下来,四邻八乡的庄户人家都晓得了他,晓得严大大做的塘秧是个好东西,种出来的海椒、茄子和番茄不仅能早一个多季节上市,而且品相还好,个头又大,收成也高。严大大年复一年做他的塘秧,名气越来越大,声誉也越传越远,就连远地方东山丘陵地带的庄户人家,一过完新年马上都披星戴月地赶路,来到青白江大河边的土堆高坎上,争先恐后买他的塘秧。严大大就这么渐渐发了迹,还娶上了婆娘,以后有了严老大,快五十岁的时候又得了严二叔和严三叔这么一对双胞胎儿子。日本人战败那阵,严大大已经置办田地二十来亩,还盖起严家院子,日子过得殷实富足。
    解放后土改划成分时,按理说严家起码该给划成个小地主成分。可是,就在成都解放那年年初,准确地说应该是五零年一月初,当严大大刚刚搭好塘秧围子的时候,他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后来这件事情传遍了整个花牌坊和新繁县,以至于严大大还受到新政府的邀请,参加了新繁县人民政府和人民政协的成立大会呢。
    那年的冬天很冷,解放军在川西平原的南部新津和邛崃一线,截断并消灭了向南逃窜的**军队胡中南部。成都的大部分原**军政要员携下辖军队和下属,向解放军起义、投诚或投降,整个成都战役瞬间结束,成都随之和平解放。只有个别被解放军打散的**残兵败将,散落在偏远的乡下和山里与各路土匪混迹在一起,潜伏在成都周边的乡下和山区伺机反扑闹事,妄想负隅顽抗。因为,青白江边这块土堆高坎地界,过了青白江大河几十里地,就是彭县里的崇山峻岭。所以,一些掺和了**军队残杂余孽的土匪些隐藏盘踞在大大山里,他们进可以窜到青白江大河这边来袭击骚扰成都周边的新解放区,祸害民众恐吓人心,退可以龟缩到青白江大河那边山里匿藏隐没,与新生的人民政府形成对峙之势。那些和**残兵败将搅合在一起的万恶土匪垂死挣扎,猖獗一时,一时闹得四乡不宁,鸡飞狗跳。
    那天是冬月十八,正好是小寒,早上的大雾还未散尽,严大大跟往常一样,披着皮袄独自一人来到塘口准备干活。突然,几声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土堆高坎的宁静,接着就有四五个拿枪的解放军从林盘里跑出来,在塘口跟前跟严大大打了个照面。一个拿短枪像是领头的解放军跑上前来跟严大大说:“我们是解放军工作组,原本想过青白江大河那边去,刚到河边就跟一群土匪撞上了,他们人多跟在我们后面。”严大大总觉得那个领头的解放军有点面熟,似曾相识,但事情来得太突然,没法细说。那解放军问严大大:“这里除了高坎下面的那条小路,还有没有别的路到新繁县城嘛?”严大大说:“没有了!”解放军问清楚了情况正准备要离开时,严大大急忙叫住他们说:“你们这样下去咋个行哦?这里是高坎,居高临下,你们下去往那条路跑肯定就成后面土匪的活靶子了!”严大大来不及细想,急中生智,赶紧对解放军说:“来来来,你们都听我的。”他手忙脚乱地揭开几个塘秧围子的盖子,把几个解放军按进去藏起来。这时候,严老大正好挑了两桶猪粪过来,两爷子又急忙往解放军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稻草,顺手往稻草上浇上了几粪铛猪粪。
    严家两爷子刚弄得差不多,一群土匪急急慌慌从林盘里撵了出来,土匪凶神恶煞用枪指到两爷子,吼叫道:“人呢?”严大大战战兢兢指了指高坎下面那条小路,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不是刚才跑过去的那……那几个丘八哦?往下面跑了。”土匪些望到还雾蒙蒙的高坎下面,二话没说,提起枪就往高坎下面那条小路方向一阵乱打,然后一边放枪一边一窝蜂地撵了下去。
    这事正好被躲在林盘里的周家驼背看见了,等那伙土匪一跑远,周驼背才拱出来冲严大大叫唤说:“严大,你胆子也太大了,刚才那伙是明枪实火杀人不打嗯腾的土匪……你就不怕啊?”严大大惊魂未定,说:“是还是……有点怕,也不咋个怕,老蒋那么多军队都遭人家**解放军打垮了,我看那几爷子也凶不到哪里去了。”
    周驼背和严大大正说话,那几个藏在塘秧围子里的解放军拱了出来,对他们说声:“老乡谢了!我们回头再说……”就尾追那伙土匪下了高坎。大概过了两三袋烟的功夫,就听见花牌坊方向枪声大作,还有好响的爆炸声。高坎上住的人家都跑出来看热闹,其实也看不到啥子名堂,只是听得见那面打得热闹欢实的。看热闹的人中有说严家这下子惹了大祸,要是那几个解放军整不赢这伙土匪,吃了亏那还得了!更有人说,解放军吃不吃亏还另说哦,那些土匪个个都是亡命徒,杀人不眨眼,那才是惹不起哦,回过头不来报复我们高坎上才怪呢……说得严大大心慌意乱,后背直冒冷汗,不晓得咋个办才好。
    一直到了半晌午,大雾也散尽了,花牌坊那边的枪声才慢慢地停歇下来,人们不晓得是解放军整赢了还是土匪占了上风,个个都显露出忐忑不安,提心吊胆的样子。看热闹的都跑回家躲了起来,有好心的还劝严大大一家赶紧跑。严大大也六神无主,一脸哭丧地说:“我跑哪儿去哦!只有听天由命……”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只见一大队解放军扛着机枪和炮火筒子,从小路跑步向青白江大河那边去了,其中还押着两个绑起的土匪。高坎上的人又都跑出来看热闹,都在说看样子是解放军整赢了。还说难怪不得解放军这么凶哦,人多势众就不说了,你看那个架势,人家个个精神抖擞,还有炮火筒子和机关枪,简直就像猛虎下山一样……这下子人家严家又正端了哦!
    有几个解放军上了高坎,一看正是早上在严大大塘口里躲藏的那几个解放军。领头的那个解放军到处找严大大,周驼背赞花儿一个,主动上去带路,把解放军引到严家院子,还讨好解放军说:“我看到你们藏在塘口里的,那个样子好悬哦……”解放军找到严大大,紧紧握住他的手说:“谢谢,太谢谢你了,我们真要好好地谢谢你大叔!”原来,被严大大救下来的那几个解放军下了高坎后,就一直悄悄尾随在土匪后面,到了花牌坊,正好和得到报信从新繁县城撵出来驰援的解放军大部队会合。于是,解放军来了个前后夹击,把那一伙乌合之众的土匪全都歼灭了。现在解放军大部队趁热打铁,押着俘虏的土匪过青白江大河那边去了,要一鼓作气端掉彭县山里的土匪老窝子。
    这事说开了,悬在严大大心里头的那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严大大老泪纵横地谢谢解放军:“哎呀,谢天谢地总算是你们整赢了哦,要不然我这一家子就要遭大殃了!”那个领头的解放军是个大干部,他手下的解放军叫他李参谋长,他跟严大大说:“你不要怕,怕啥子?现在有新生的人民政府和解放军,你还怕啥子?就凭你为新生的人民政府立了一功,人民政府就会给你撑腰的!”
    解放军李干部说话的口音和严大大的口音有些相似,都带有青白江大河那边彭县的口音,这事就巧了,严大大越看李干部就越觉得他像一个人。后来一问就清楚了,原来李干部就是那年领头放火烧洋教堂那个李铁匠的小儿子。当年,李铁匠带一伙人鼓捣砸开严大大死顶住的洋教堂大门,还朝死地狠狠扇他一大耳光,骂他:“你狗日的假洋腿子!”李干部说他老汉当年领头闹抗捐,后来又打砸大户,烧洋教堂绑洋神父,一直遭衙门追杀死,最后死在绵竹那边。他娘怕衙门下黑手,领着他们兄弟姊妹几个逃回到邛崃大山里边的娘家,后来**的红军队伍来了,他不到十四岁就跟着红军走了,参加革命到了延安。李干部还说现在成都解放了,他带领解放军的部队接管了旧新繁县城,他这个解放军工作组的组长今后就管整个新繁县的事情,他跟严大大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去年十月一号就成立了,原来的民国政府已经被彻底打垮,新的新繁县人民政府也要马上挂牌成立了,你老辈子以后有啥子事情竟管找县人民政府,我们县人民政府会给你撑腰的!”
    这话叫站在旁边的周驼背听了羡慕死了,几次想插话向李干部表白一下都没有找准机会。为这件事情过好多年周驼背都耿耿于怀,一直都跟高坎上的人说,他那个时候就是太老实了,他要是鼓起胆子跟李干部说,他没有被土匪吓到,没有出卖解放军,那掩护解放军有功这事也应该算有他一份。周驼背还到处跟人家说:“狗日的严大大硬是会吹,怪球不得他那个塘秧好卖呢,几句话就把人家李干部吹晕了,他要不是跟人家攀上了上辈人的那点关系,人家李干部那么大的官要理他算我输!”
    不管周驼背咋个不安逸和嫉妒严大大,严大大救解放军工作组的事情,当时就在土堆高坎和整个花牌坊地界,乃至于整个新繁县传开了,名噪一时。半个月后,新成立的新繁县人民政府,还为这事专门给严大大发了光荣证书,上面书写着:“严顺轩同志:因你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新政府成立初期的卓越表现和贡献,特颁发此荣誉证书。希望你继续为新中国的建设事业努力!”这件事情在当时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体面事情,严大大因此成了一方的名人,县上召开第一届人民政协会的时候还成了代表,有人说那时候的严家大大走路都带风声响。
    再后来,李干部当上了新繁县首任县委书记,土改划成分的时候,他特别跟土改工作队交代,说严家就是一户老老实实的农民,靠种田养家,没有剥削的事实,对革命有功,贡献很大。土改工作队当然领会上级的指示,就按中央《关于划分农村阶级成分的补充规定(草案)》,指定给严家划了个上中农成分。而最叫周驼背气不过的是,他家的田地只比严家多几亩,却被划了个富农成分,成了被监督劳动的四类管制分子。所以,周驼背羡慕嫉妒恨严家一辈子,后来一直都说:“狗日的严家把功劳都抢占完了,按理说老子还是应该有一张那样的光荣证书。老子要是也有那张光荣证,看你们几爷子哪个敢把老子看扁了,更不得遭你们把老子划成富农成分。”
    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严家的事情后来是有不少人找闲话说,说严大大原先帮过洋人,见过好多一般乡下人都没见过的世面。解放军一来他当然能看出**树倒猢狲散的那阵仗了哦,救解放军工作组,纯属投机取巧,没得啥子好了不起的。以后,李干部调到省里农业厅工作,有一次到新繁县乡下检查工作,还专门到新农堰高坎来看过严大大。那次也正好赶上开年做塘秧的季节,李干部触景生情,对严大大说:“你这门手艺还真就是科学育苗培种呢,现在搞合作化,更是你大有作为的时候。你要好好把你这门手艺总结总结,以后传给你的三个娃儿,不要保守了把这门手艺带进棺材里去哈!”
    严大大记住了李干部说的后一半句话,就把他这门手艺中诀窍的东西,仔细地想了想,算是总结。那时候严二叔和严三叔还小,严大大就传给了严老大一人,几年后严大大和他老婆子相继去世。困难年景严老大临死之前,又把他晓得的东西悄悄说给了严二叔和严三叔,还跟他们兄弟两个说:“有这门手艺你们两个就饿不死……”就这样,做塘秧的手艺成了严家人的绝技传下来。
    严三叔犯事死了,严家做塘秧的手艺更成了严二叔的独门绝技,他把这门手艺的诀窍捂得严严实实,理所当然成了新农堰高坎最正宗的塘秧把式。钟会计给方鹏飞讲这些,最后还是含糊其辞地跟他说:“其实我们生产队的人都没有把严家这门手艺看得那么玄,更愿意把这个看成是生产队里集体的东西,怎么不是呢?你是不晓得五几年农业合作社那个时候,不管你家里有好多田地和有好几口人,反正是土改那时候大家分地分田基本都平均了的,更不管你家里有没有耕牛和大农具,反正是有东西的出东西,没有东西你总有力气和种田的本事哇。这样说你人都是合作社和现在生产队的了,所以说大家那点种田的手艺和本事也就是集体的,再也不是啥子你个人有好大的能耐和本事,这中间当然也就包括他们严家那些做塘秧的手艺了。”
    方鹏飞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脱口而出,说:“你这个显然是强盗逻辑!”“啥子强盗逻辑!人都是集体的,他未必还敢东想西想的嗦?你娃晓不晓得为啥子原来那么风光的严家咋个整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哇?”钟会计想用拷问方鹏飞的方式把他的强盗逻辑进行到底地。方鹏飞没有接他的话,还想看听他咋个说,钟会计接到说:“这中间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严家”失道寡助”,你想从刚一解放周驼背就开始羡慕嫉妒恨严家,那就是严家大大把啥子风光得意的事情都占完了,周驼背连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后来还被划成富农成分,他咋个对严家不羡慕嫉妒恨嘛?周驼背是整个周家院子的长辈,不管他现在是啥子身份,他说点啥子周家人都还是要听的,周家又是新农堰高坎的大户,这个就叫”得道多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是**和**从秋收暴动那天开始就用好用活的真理,哪个搬的弯哇?这样说你就该晓得这中间的厉害关系了嘛!再说严家一直对做塘秧的诀窍守口如瓶,年年都当塘秧把式,挣大家都说的耙耙工分,就等于是严家把大路都走完了,弄得大家都只有走小路,你说哪个安逸严家,这就是”失道寡助”。当然了,在我们新农堰高坎幸好还是有像周三伯那样的明白人,晓得这中间的厉害关系,但周三伯这样的好人也都只有暗中”寡助”,周老十要接周三伯的班,就必须按照周三伯的话做,不然还麻烦呢。那些在生产队不当家不晓得柴米油盐贵的人,还瓜戳戳地以为自己好精灵呢。所以说还是周三伯最凶……你龟儿子还说老子是啥子强盗逻辑,那些又不是我的意思呢!像周三伯这样的明白人都只能暗中“寡助”,周家的势力有好大、好厉害整个新农堰高坎哪个不晓得。所以严家人别无选择,只能服软守新农堰高坎的规矩,心头不服是肯定的,那又有啥子法呢,都是嘴大压倒鼻子的事情。”
    “那王幺伯肯定也是个明白人哦?”方鹏飞连想都没有想就问了钟会计这么一个好敏感的问题,钟会计仔细看了他一眼,嗤笑他,说:“你咋个说出这么幼稚的话呢?王幺伯当然是我们新农堰高坎最明白人哦,这一点无可置疑,人家扛过枪过过江,在新农堰高坎当大队书记比你娃年龄都大,现在公社的梁书记和武装部肖部长都在他手底下当过兵,王幺伯在新农堰高坎跺一脚那就是地震,公社那边都感觉得到你信不信?他当大队书记不要说哪个敢撼动,简直有点委屈了!刚才我说的贫下中农是农村里的大多数,这就是王幺伯农村工作的精髓所在,新农堰哪个是大多数哦?我总给你说明白了嘛!”
    方鹏飞终于明白了,新农堰高坎的人之所以敢如此放肆地贬低和拿严家说事情,甚至把严家的事说得一塌糊涂,这都是有历史渊源和群众基础的。渊源的其中之一就是从周驼背那里开始的,在周家人眼里解放那阵他们周家幺伯周驼背的家境和严家差不到那里去,严家人因为救过解放军工作组,得了太多的实惠,而他们幺伯周驼背却啥子都没有捞到,最后还给弄了个四类管制分子。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自家人哪有不袒护自家人,归根结蒂就是周家人心里不服那口气。这种不服气就导致周家所有人一直排斥严家,看严家事事不顺眼。严家有个风吹草动周家都自有一套他们的说法,更不要说严家出了那么些犯忌的事情。周家是新农堰高坎的大户,人多势众,尖嘴薄舌,其他人家只是随声附和,这就是所谓的群众基础,严家势单力薄,百口莫辩。方鹏飞曾听周驼背叫嚣过:“老子原来还以为严大大那张狗屁证书是张免死证呢,好了不得呢,狗日的还是不遭枪毙了,真是大快人心!”王幺伯这个大队书记在新农堰高坎依靠的大多数,无非就是新农堰高坎那些大姓大户,那就没有啥子说的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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