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书生逃脱了，有人说书生被人救走了，也有人说书生又被捉了回去砍头了……近几日，人们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件事。但无论怎样，即使书生真的死了，他也算做了一回领路人。
    一个书生倒下了，千万个“书生”站了起来，经过这件事，许多正义的力量似乎一下子被唤醒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股人马神出鬼没出现，喊口号，发散单，呼吁民众，“拒绝铜板，支持九皇子，支持慕容烈风将军！”
    他们总是能赶在禁军到来之前撤走，混迹于人流之内。然后，又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聚集在一起，重新游行。
    人们藏在深处的良知似乎被触碰到了，到茶馆、茶楼再去听书时，重新去选择听讲慕容烈风与君辰夜的战迹，那些一度消沉的民间说书人也重新活跃了起来。
    苏府大厅内，管家禀报着外面的情况。
    “老爷，如今的局面对我们不利，这些愚民竟然聚众抵制，给铜板，也不再要，实在是……”
    不等管家说完，也不待苏悦山回答，一旁的苏太立即道：
    “哼，装什么，前几天给还不要的挺积极的吗，再给多些，不信这些愚民、贱民不动心。一下子给一百两，不抢疯才怪。
    ”
    “就按太儿所说的办。”苏悦山呷一口茶，不慌不忙道。
    “老爷？”
    “少给不能动其心，那就多给，逐步增加，一直加到令所有人眼红的数目。记住，普天之下，没有银钱办不到的事。”
    “是，老爷。”管家领命而去。
    见他胡乱提的意见竟然被采纳，苏太歪嘴眯眼，越发得意起来。
    入夜，苏悦山用过晚饭，仍是坐在白日间坐的位置，手中也同样端着一杯茶盏，除了垂手站立在一旁的管家身边并没有多余伺候之人。
    一人推门而入，全身罩在黑色斗篷之下，看不清面容，无法判断年龄，只能依照身量，大略猜出应该是一个年轻人。
    “事情进展如何？”
    这人上前几步道：“禀报丞相，背后主使之人正是周顺，张青已经见过了他，确认过了。难怪我们的人找不到，他藏在由”徐记烧饼”进入的……”
    后面的话这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地向苏悦山密报着。但光听前几句，声音就已有些耳熟……借着一旁烛火，当他抬起头时，瞧向侧脸，赫然正是书生。完全没有了白日间的啰嗦、激进，不怕死，不要命，一根筋奋战到底的横冲莽撞，与想吃饭、饮茶的穷酸苦相。
    猜测得到证实，苏悦山放下茶盏，皱眉不语，指节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放着八皇子不支持，却反过来支持不靠谱的九皇子，周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有任何事不在他的掌控之内，短暂沉思后，苏悦山“哈哈”笑了两声，手捻胡须，面现得意，“以前是找不到，可现在不还是一样被老夫找到了？任何事都要找到锲入点，找到了，接下来的就不难办了。你且回去，切记小心谨慎，自管静待老夫吩咐。”
    “是，张青告退。”书生出了房门，身形一跃，上了高墙，飘向外面，融入夜色。身手哪是白日间可以比拟的。
    此正是管家向苏悦山献的计策，以书生为诱饵，引背后之人上钩，不是支持九皇子吗，那正可借这股“东风”生事，他相信潜藏的势力不会错过这么好一个时机。果然，施行之下，
    那伙人中计了。
    正如君颜陌网罗天下英才一样，苏悦山府中也有门客百十来人，管家前去挑人时，书生自告奋勇，揽下活计。苏悦山用门客却不会大用，亦不会看重，他有着强烈的掌控欲，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
    书生连少数的几个被常用的门客都不算在内，但根据他外形的样子，他说出的法子，管家最后决定人选是他。临去时，管家有所交代，怎么能让人相信怎么来，办成了，有重赏；办杂了，要重罚。自己掂量着办。
    苏太的出现完全是按照苏悦山的吩咐去配合书生的，而书生往朱雀大街深处跑，一是那里人多，当然是闹腾的愈大，愈是人尽皆知愈好；二是，周顺几次在那里出现过。苏悦山猜想这里定有他的铺子，他的眼线，想借机看一下他是何反应。
    不知是不是书生表演的太过生动逼真，他似一根导火索般，将潜藏、蓄积的力量引燃；将”支持九皇子”的呼声引爆，将还算平静的局面彻底打破。
    之前，苏悦山虽然也知道慕容烈风，君辰夜颇得民众支持，可没想到得民心到此种程度，有此引发的结果是他始料不及的，但同时他也看清，永安城内大众百姓的心。他决定，要迅速采取雷霆手段，“人心”是可以买的，他会用事实证明。
    书生办事得力，也说明是管家用人得当。一直在苏悦山面前说话占有很重分量的管家越发有底气了，书生走后，他立即道：“老爷，既然是周顺，事情就好办多了，我们只要将他”支持九皇子”的事告诉鄂伦，自可借鄂伦的手除掉他。而周顺一死，那些反对老爷的势力自然也就形不成一股力量。”
    “不急。安排人手，调查周顺，尤其，他未进入鄂家之前的种种过往。”
    具体来龙去脉，苏悦山还理不清，可有一点，他敢断定，周顺此举定是背着鄂伦所做，他与鄂家并非一心。
    翌日，朱雀大街又一次迎来了盛大事件，伴着敲锣声声，
    在入口处，一条鲜艳红幅拉上，上写：凡永安居民，不论男女老少，口中说一句，“八皇子是真龙天子”，可得铜钱一串。
    不是二十枚，不是三十枚，而是足足一串——一百枚。
    古往今来，衣物，粮食，具有施舍，但直接给予银钱，从未有过。这无疑开了一个千百年来的先例。
    很快，大量民众围拢过来，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不知真假，权且挤在一起观望。
    上好檀木搭建的高台上，苏太站立中央，四周围满禁军。他一手按在佩刀上，瞧着大众百态，咧嘴歪鼻，不是一般的耀武扬威。
    他前面不远处，穿好串的铜板堆成了一座小山，在朝日映照下，向四面散射出耀眼的光芒，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人众愈聚愈多，将四外高台围了个水榭不通。时间一久，
    苏太瞧着底下乱哄哄如苍蝇般的人群，不耐烦了，
    “不是瞎子，就能看懂条幅上的字，不是聋子，就能听懂禁军的喊话，想要铜板的就上前来，照做，别在那嗡嗡乱叫！”
    一言既出，立刻引起底下哗然，百姓们顿时不满了：
    “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说话呢这是！”
    “这不是前两日抓那个书生的头头吗，歪嘴瞪眼的算是个什么东西！”
    “听说是当今丞相之子，老子有本事，儿子也在这狐假虎威起来。”
    “……”
    只言片语飘到苏太耳朵里，立刻“歪嘴瞪眼”的更加严重了，好似涨了肚皮的青蛙一样，全身都气鼓鼓的。他妈的，在他要人有人，要势有势的情况下，还敢编排他，真是活腻味了！
    苏太右手一用力，就要抽出腰间佩刀，被一旁的管家上前拦住，“少爷，且慢。一帮贱民而已，不值得少爷动气，还是按老爷的吩咐，办正事要紧。”
    妈的，老不死的，开口“老爷”，闭口“老爷”，就知道拿老家伙压他，等他当家那天的，第一个收拾这个老不死的。苏太没好气的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坐到主位的高脚椅上喝茶吃点心去了。
    管家示意一旁的鼓、锣停止后，上前几步，倒背双手站定，咳了一声，清了清嗓，高声道：“正如大家看到听到的那样，有谁说一句”八皇子是真龙天子”，即刻得百枚铜钱一串，
    有没有想上台来尝试的？”
    “真的，假的，不会是逗人玩的吧，天下哪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说句话就能给铜板，不成了天上掉馅饼了？”
    “做梦也不会有这样的美事，傻瓜才会信！”
    “……”
    人们半信半疑，既心中痒痒，想要铜板，又怕真的照做了而又得不到铜板，成为大家嘲笑的对象。以后，都被街坊邻居，亲戚朋友以此来说事，“傻瓜，傻瓜”地叫，谁愿意啊！
    管家四外瞧了瞧，突然朝着高台西侧走去，那里，一个身强力壮的爹爹正让儿子骑在脖子上，挤在人群最前面观看热闹。
    “孩子几岁了，可会开口说话？”管家虽是居高临下的问着，但满面笑容，语气和蔼。
    “四岁……半了，会说，会说……一些的。”男人吞吞吐吐，吱吱呜呜。一下子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他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起来。
    “条幅上的字迹可看得明白？”管家伸手一指。
    “我……我不识字。”
    “那本管家方才说的话可听地明白？”
    “听……明白了。”
    “教孩子说来听听。”
    “……是，是，大人。”面对不知身份的，富贵人家的老爷，男人下意识选择遵从命令。将孩子抱下，一字一句开教。
    被称为“大人”，管家心中欢喜，笑容越发和蔼，颇有耐心的背手站立等待。
    苏太不屑地瞥向这边一眼，“扑”地吐出一片茶叶，道：“老猴带帽，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