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赞面色大变，所有粮草都在大营之内，若有闪失，大军必败。明知此时后退意味着什么，他却不得不退。
    他很是不解：只有三千人突出大阵，而他已经派了铁骑前去追赶，那么偷袭他营寨的又是哪里来的人马呢？
    前阵变后阵，后阵垫底，左翼变右翼，右翼掩护。赫连赞这边一传下命令。蒙弃那边也挥下令旗，突厥兵马刚一有所动作，天祈大军立刻以排山倒海之势掩杀过来。
    突厥人体格强壮，孩童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射功夫几乎人人都会，是天生的战士，一经训练，勇猛非常。
    若是在餐饱力足，士气高涨之时，莫说兵力相差无多，就是多一些，多很多，他们也毫不畏惧。
    可是此刻，营寨失火，军心不稳。且打且退，处于被动。起初，还勉强能稳住阵脚。随后，如潮水一般涌退，一发而不可收拾。
    连着几日缩手缩脚，被人城门前指着鼻子叫骂，骁骑营士兵早就憋着一股子劲了，此时无不奋勇向前，以一当十，可算是出了这口窝囊气。
    喊杀声震天动地，激荡人心。眼见营地上方青烟伴着火光，赫连赞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后面的情况了，一心只想快些回援。
    他打马急奔，终于在两刻钟后，赶了回来。远远地，他就瞧见了在朦胧夜色中的大营，意外的，没听到任何喊杀之声，竟是出奇的安静。火势也并不如何大，只有几处营帐在燃。
    赫连赞一马当先冲进大营，他以为留守这一万来人都被杀死了，所以才会没有声音，也没有给他送信的。结果，地上一具尸体也没见到。
    难道没有敌人，只是一时走水？又或者，留守的人都被抓走了，当了俘虏？实在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赫连赞一挥手，人马立刻四散察看。
    他就近随意找了个营帐，准备进去看看里面的人到底是活着呢还是死了，撩开帐帘一看，好悬没把鼻子气歪，十个人并排而躺，竟然在……呼呼睡大觉。
    “起来，都给我起来！”赫连赞高声怒吼，不管是谁，不管是脑袋还是屁股，上去就是几脚。
    兵卒们迷糊爬了起来，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后，懵楞不已，发生了什么，都骑看起来好生气的样子，不是还没天亮吗，他们不该睡觉？
    “外面都起火了，你们不知道？都是死猪吗，信不信我让你们永远睡过去？”
    起火？什么时候的事，一个个越加表情怔怔，莫名所以了。
    “出来，你们出来自己看！”赫连赞仿若一条喷火龙，顺手抓了一人，将他扯出大帐。
    “看吧，自己看……营帐燃着了好几个，你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把刀架在了你们的脖子上，你们也毫无觉察？”
    一个跟一个出了营帐，见到眼前景象，也着实吃了一惊。
    “都骑，巡夜的士兵应该更早发现……”有人弱弱小声提醒道。
    “……”对啊，今夜不是南护尔率人当值吗？敌人来了，他们不可能没发现，赫连赞此时方了悟，大声道：“快去，看南护尔在哪里，叫他过来叫我！”
    “是，都骑。”有人领命而去。
    越来越多熟睡的士卒被唤醒，走出帐外列队站好。很是奇怪，自己为何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一时被怒气冲昏头脑的赫连赞逐渐冷静下来，当务之急，不是人怎么样，而是粮草是否有恙。若粮草毁了，一切就都免谈了。
    他翻身上马，想亲自去粮草储存之地。这时，有士卒前来禀报，“都骑，粮草三千石①被劫走，剩下的都完好无损。另外，我们的马车少了一千辆，马匹少了五百匹。”
    闻言，赫连赞心中总算安稳了些。他认为虎牢关缺粮，天祈人此行定是要劫粮无疑，然因他赶回来的及时，计谋才没有得逞。可是，不要说“三千石”，就算是一袋粮草，他又怎能眼睁睁任天祈人夺走！
    所有兵卒先后退回大营，人数清点过后，少了将近五千余人，虎牢关人马没有追来，倒是出乎赫连赞的预料。为了加强防御，他下令增鹿砦②，挖深沟，筑高垒。而后，点出三万轻骑，沿着车辙和马蹄印前去追赶。
    无论是驮负着粮草的马匹，还是车辆，都不会走地太快，而三千石不是一个小数目，想要运进虎牢关并非短时间内可办到的。赫连赞吃准了劫粮之人还在道上，遂一路疾驰。
    突厥骑兵马快、人悍，在六国闻名，即便经历了半晚的疲惫，速度也不容忽视。赫连赞率人一口气追出十余里，直至来到一座浮桥。
    天色透亮，混着交错的马蹄印，地上的车辙越发清晰可辨。没错，那就是突厥的皮革车，因为承载了重物，痕迹压在地面很深。
    对面是一片小树林，伴着早晨轻雾，里面烟尘四起。赫连赞勒马观望。到达虎牢关，可以走左侧大路，也可踏过浮桥，穿过林子，走这条小路。他想，很大可能上，天祈人将粮草藏到了这里。
    旁边有人道：“都尉，天祈人不会想不到我们在后追赶，浮桥不烧，且尘土飞扬，树林中必是藏了伏兵。”
    “浮桥不烧，也可能是他们逃地匆忙，来不及烧掉。我们不该在此多作逗留，应尽快追赶才是。”又有人这样说道。
    “那烟尘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天祈人故意弄出来的，吓唬我们？”
    “大军过后，路起浮埃，本就自然，有何大惊小怪？”
    “大军？他们能有多少人，难不成还有数万之众？”其他在侧将领纷纷说出了自己看法。
    赫连赞瞧不上天祈人马，瞧不上六国人马，在他眼里，只有突厥铁骑才够勇猛。正如，他让士卒在虎牢关门前的喊话，他们是狼，天祈是羊。
    若是之前，他会毫不犹豫率人冲杀进去，可是和慕容烈风对战过，被虎牢关兵马在后追赶，大营又遭偷袭后，他不由地谨慎起来，考虑了半晌，令五千人在浮桥左右，沿岸边一字排开，向对面放箭。
    “都骑，林中根本就无伏兵，这样等于白白浪费箭矢，让我过去一看便知……啊——”一名勇士不知何时上了浮桥，还没到一半，被飞来一箭正中当胸，惨叫一声，跌落马背，摔在浮桥上发出老大一声响动。
    “放，放——”赫连赞心中大惊，又命五千人上去增援。
    一波接一波的箭羽如急雨一般落向林中。然后，就像箭矢会反弹一样，仅是刹那后，悉数回返。对面的攻击丝毫不逊于这方，甚至是不相上下。
    惨叫连连，很多人纷纷中箭倒地。
    “撤，快撤！”赫连赞高声疾呼，一边用金钉枣阳槊拨打着箭羽，一边后退。脑中闪过一丝什么，他却来不及细想。
    只是短暂的数丈距离，待所有人都退到射程之外时，连死带伤，已将近一千来名士卒。
    “都骑，您看！”有人递过一支捡来的箭矢。
    赫连赞瞧过后，总算是知道哪里古怪了，这就是他们突厥的雕翎箭。刚才一瞬，怪不得他会觉得熟悉，无论是箭矢的力道，还是下落的位置，都与他们突厥人射箭的方式如出一辙……这，到底意味什么呢？
    “都骑，难道林中的是索锁奈率领的一万人马？”
    “可他们为什么要向我们自己人射箭？”
    “莫非，索锁奈背叛了大草原？”
    “……”
    周围人纷纷发出不解的疑问。
    这一刻，赫连赞几乎可以确定，对面的就是他先前派出的一万轻骑，为什么躲在林中，又为什么攻击他们，他一时还真的难以想清楚。
    四处田野、山林中不时有野鸡啼叫声响起，月落星沉，东方曙色已现。
    赫连赞让人吹响了突厥人的牛角号，想看看林中人到底会
    作何反应。
    牛角号浑厚、悠长，声音传地老远。刚发出几声，林中果然走出人来，先是几个，接着十几个，随后越来越多。
    “都骑，真是索锁奈他们！”旁边人大声道。
    有人首先过了浮桥，向这边走来，赫连赞一摆手，传令兵上前，一手持一面银色三角锦旗，相互交叉，示意所有人禁止前进。
    那人一见，立刻止住脚步，接着，后面出来的人依次走过浮桥，列队站好。大约有九千三百来人。
    赫连赞缓缓驱马上前，三万左右大军无不弓上弦，刀出鞘，随时准备拼杀一场。
    渐渐离得近了，赫连赞瞧得清楚，这些人面现疲惫，浑身挂尘，就像赶了多远的路途一样。
    他在两丈开外勒住马匹，高声道：“索锁奈，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都骑，我们以为是……天祈兵马。”那人右臂横于胸前，低下头去。看到浮桥上的尸首，岸边的一地尸首，不只他，可能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吧！
    注释：
    ①石为古代容量单位，一石大约相当于120斤。
    ②用伐倒树木构成、形似鹿角的筑城障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