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生火，士兵们只能就着每人分的为数不多的淡水嚼了些干粮。耶律展炎当然也无法享用他的烤羊腿了，喝了些马奶酒，吃了些青稞米，草草了事。
    夜里，气温骤降。突厥、北燕的士兵生长在极寒之地，这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西梁那里冬季也有寒冷之时，士兵也可以承受。然东楚、南魏气候常年炎热，他们的士兵就扛不住了，缩在营帐中，冷地直打哆嗦，无法入睡。
    若是有房屋，可以躲在其中避寒；若是有树枝、干柴之类，可以燃些火来取暖。现在呢，两样皆无，那也只好……咬牙硬挺。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算了，然接下来，还有更猛烈的……
    三更时分，耶律展炎在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营帐外面传来吵嚷、喧哗声。莫非有敌偷营？他一惊，翻身坐起。
    “外面发生了何事？”说这话时，耶律展炎披衣下了卧榻
    ，一脚踩在地面，他顿时僵住……这是，水？
    “大汗，不好了，有大量河水不知从哪里涌进城中！”一名守卫慌慌张张冲进来禀报。
    耶律展炎几大步奔至门口，一把撩开帐帘。外面，士兵们东奔西跑，乱做一团。其间混着马匹的嘶鸣声，人的喊叫声。白雪漂浮流动起来，缓缓升高。下面，有什么光亮的东西愈涌愈多……
    “传我命令，全军退出城外！”耶律展炎完全清醒过来。
    “是，大汗！”那人快速离去。
    几个侍卫进来，踏着积水，快速收了营帐，待耶律展炎上马后，护着他一路向城门而去。
    还没走出多远，一匹快马迎面而来，“报——大汗，不好了！三个城门均被从外面堵住，且燃起熊熊大火，我军冲不出去……”
    冲不出去，那就会被困死在城中，如此寒冷天气，积水很快就会结冰，到时……
    “饭桶，冲不出去，也得冲！加派人手，务必尽快撞开！架软梯，能从城墙翻过地就从城墙过！”耶律展炎大声吼道。
    “是，大汗！”一拨马头，传令兵远去。
    很快，耶律展炎来到了正门处。那里，五百个士兵正在抱着一根滚圆粗木用力撞击城门，外面，火光冲天，烟尘滚滚。
    架软梯翻城的士兵很快就知道了，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好不容易接起，顺出城外，秘密麻麻爬满了人的软梯不知何时没了下半部分，士兵脚下一空，手上本能用力抓住。
    只是，还不待他说出什么，手上一吃痛，惊叫着被上面的人一脚踩了下去。然后，当上面的人到达这个位置时，同样的情况再次上演。
    声音嘈杂，场面慌乱，人人急于逃命，等到终于有人意识到了这种事情，前面不知道多少人已经坠下垫了底。
    冷风呼啸，冰寒透体，地面上的积水已足以没过腰身。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不知耳中听了多少句撞门士兵念着的“一、二、一”口号，当身后的人愈聚愈多，耶律展炎失了耐性，红了眼想要杀人时，一声巨响过后，城门终于被撞开了。
    只是，还不待所有人欢呼胜利，夹杂着一股热浪，熊熊大火扑面而来。随之，乱箭如急雨一样射入城中。拥簇在城门口处的人瞬间倒下一片。
    “大汗，小心！”侍卫护着耶律展炎后退。
    “扑火——”
    “放箭——”
    面对如此紧急状况，将领们高声下着命令，有的命令扑火，有的命令放箭。不知首先是该灭火还是该放箭，士兵们一时慌了手脚，加之大半个身子都泡在寒水中，心、肝、脾、肺胃都揪巴在了一起，脑子也不怎么听使唤了，场面一度混乱且失控。
    “古丽拔罕，你率人射箭还击。”
    “那升琥，你率人提水灭火。”
    耶律展炎那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岂会因此就失了冷静！而且人家骑在高头大马上，水再深也只是湿了马身，他只湿了鞋面而已。
    人多就是有足够的优势，火终于扑灭了，城也终于出来了。然后，当耶律展炎想要下令排兵布阵大干一场时，发现，一个敌人也没有。
    哦，在他长途跋涉，翻山越岭赶来后，就这么给了当头一棒，就这么敲了他一记闷棍？然后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溜了，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当他耶律展炎是草扎的、泥捏的，任人搓扁揉圆？
    “来人，给我追！”耶律展炎雷霆震怒。
    水里混着雪，在天未亮时，就已结了冻。城中，数不清的人，伸手、张嘴、抬腿，保持着各种姿势被冻在了其中，
    百万军马，进城时，有秩序、列着队，还足足用了一个时辰，何况是拥挤着、忙乱着一拥而上想要出城逃命。这一晚，城头摔死的，城中冻死的，自相践踏致死的，不计其数。迄今，耶律展炎带来的一百一十五万大军，零头基本被吃光。
    生命是无辜的，但战争是残酷的。这些死去的士兵，在自己的国度，可能有父有母，有妻有子，可能也不愿拿起武器，背井离乡。然现在，他们毕竟冲进了别人的家园，扮演着“侵略”的角色！
    活下来的人不禁偷偷感慨道：河中被水淹，山中被烟呛，城中被冰冻……接下来，不知还有什么？
    此番，耶律展炎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天祈会如此轻而易举放弃了自己的“门户”，为何没费一兵一卒，白白留了一座城关给他——虽然空无一物。原来，是要引水灌城。
    水从哪来，不用多想，当然是渭水河，那接着就是如何引来？耶律展炎派人四处搜找时，不但发现了通道，还发现了一个巨大蓄水池，一见之下，他终于明白，那三万人是如何消失
    的了。
    那是一个修建在渭水南岸，足以容纳一万五千人的巨大陷坑，顶端设置有两半石板对合。没找到控制的机关在何处，但耶律展炎知道一定有。他想，戈沙若在，必知其中玄奥所在。当日，怪不得，一万人会眼睁睁消失不见。必是石板快速一开一合，将人收入。其上又有白雪覆落，迷人眼目，离得远了，自然瞧不清楚。
    人进入，却不见出来，而其中又没有死尸，不用说，那自然是有通道的。借此引水入城，给他来个突然袭击。城内水灌冰冻，城外封门闭户，好啊，天祈人好狡猾，等着他的！
    一切都了然于前，耶律展炎心中安定了几分，只要不是与神对抗，那就没他战胜不了的人，这一仗，他必胜！
    这个“巨大陷坑”当然是君颜陌网罗的那些能工巧匠设计的，而为什么是容纳“一万五千”，不是更大的几万，也不是更小的几千，那当然是有原因的。
    慕容烈风通过日益减少的“炉灶”向耶律展炎展示了人员逃走后城内守军的数量，而心高气傲、急于求成，一开始就轻敌的耶律展炎自然不会派比守军更多的人过来。
    至于那些俘虏去了哪里，兵法有云：车杂而乘之，卒善而养之①。在如今敌强我弱、兵力相差悬殊之际，俘虏自然越多越好，他们自然也要为天祈效力。
    说到山中的“伏兵”，耶律展炎有些冤枉天祈了，不是没有，但也只有一个——薛丁，他去了不是没动作，但也只是放了一堆烟。接下来的，嗯，就那样了。
    ……
    侥幸逃出城外的士兵在这天寒地冻时湿了大半个身子，那也不好受。尤其，那些东楚、南魏的士兵。很快，又有几千人被冻毙。耶律展炎不得不下令，将还算干爽的帐篷泼上油引燃。一来取暖，二来埋锅造饭。并且派人告之戈沙尽快送棉衣、草料、粮食过来。
    今晚，慌乱中，只有一部分粮食、马匹草料被带了出来，
    很大一部分随人一道被冻在了冰中，此时再想取出，非要凿开三尺来厚坚冰不可，那实在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尤其，可能要面对附近以各种姿势，死不瞑目的同伴。
    “兵马不动，粮草先行”②。有无充足草料是稳定军心的关键，是保证胜利的关键。这一次，戈沙坐镇总后方，掌管所有粮草运输，可见，耶律展炎对他的信任程度。
    天亮时分，出去追敌的人赶回来禀报说，方圆三十里内，未见一人影，因为有了长图大略，耶律展炎听闻，并未动怒，
    跑吧，跑得了和尚，我不信你还跑得了庙，待我率百万人马到了虎牢关前，看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鼠辈”还能躲到哪里去？
    天门关，耶律展炎要经由此处运粮，所以，即使是一座空城关，他也不得不留下精兵五万严守。
    注释：①出自《孙子兵法》……
    ②《南皮县志·风土志下·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