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还好，当浑圆落日压向山头时，君辰夜归来。骑在一匹枣红色，膘肥体壮、威风凛凛头马上，后面跟着上千匹骏马。君辰夜一声呼哨，马匹尽数扬蹄嘶鸣，场面壮观宏大，声飘百里。惹得部落子民纷纷出穹庐观望。
    耶律无邪闻声快步走出大帐，见此场面拍腿大笑，露出雪白牙齿。瞧瞧！短短不到半日，君辰夜就有了自己的军队。不用他接风洗尘，人家自己就来了个仪式。
    小脸红扑扑的，眉眼间带着尽兴的欢快，这样的君辰夜让耶律无邪从心里感到高兴：小坏蛋玩的开心，吃的舒心，才不会想着要走啊。
    “小坏蛋，我猜你饿了。”
    “我不告诉你。”君辰夜扬了扬小下巴。身形一晃，飘落地面。再打一声呼哨，群马尽数散去。
    耶律无邪在前，君辰夜跟在后，在进入耶律无邪专属大帐之前停住脚步。
    “来呀，怎么不走了？”
    “这里有你的女人，我进去不太好吧？”
    君辰夜熟读古书，自然知晓草原习俗，似耶律无邪这般尊贵身份，身边自然少不得有诸多女子。
    “我的女人？”小人儿不大，懂地还不少。耶律无邪高高挑起帐帘，“在哪？”
    大帐内宽敞华贵，脚下铺着厚厚毡毯，四外挂着弓弩兽翎等物。容数十余人绰绰有余，此时却只有雷亚一人在布置吃食。
    “可瞧得仔细了？”
    “嗯。”
    “那还不进来？”
    “……”
    长案上摆着三菜一汤，两碗白米饭。分别是红烧鲤鱼，清炒豌豆，凉拌竹笋，蛋花冬瓜汤，全是君辰夜爱吃的。以前每餐都是十几二十来个菜，君辰夜嫌浪费，再三要求下，减了再减，变成一荤两素一汤。
    为了不被君辰夜嫌弃，为了能和君辰夜一同用饭，耶律无邪已经好多日不曾食用马奶酒和烤羊腿了。
    “王子，九皇子。”雷亚施过一礼后退出帐去。
    君辰夜在水盆内搓巴搓巴洗干净小手，用布巾擦干后，坐到桌旁。耶律无邪紧随其后的也净了手，坐在对面。
    “吃呀。”他道，二人一起动筷。
    君辰夜全然坐在毡垫上有些够不着桌子，所以就是跪坐着，这也是他习惯的吃饭方式。右手执筷子，左手握勺子，筷子勺子两两配合，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磨合，倒也顺手。耶律无邪也是这么一套用具，但短短数日使用，还颇为笨拙，
    君辰夜自己都没学明白，耶律无邪和他学，要是能学好，那就怪了！
    好在君辰夜现在不怎么捣乱了，虽然偶尔还嘲笑一二。如果耶律无邪不主动招惹的话，基本一餐相安无事，
    君辰夜戳下一块鱼肉，沾了些汤汁送入口中，小嘴巴一动一动的，吃地有滋有味。
    耶律无邪有样学样，只是夹了两三次都没夹上来。
    “无邪大王瞧好了，我再给你示范一次。”
    筷子一伸一收，又一块好鱼肉入了小肚肚。
    “小坏蛋，你刚才是不是笑我来着？”
    “没有。”
    “那你帮我夹块鱼肉吧。”
    君辰夜二话不说在靠近鱼尾处戳了一筷子送至耶律无邪的碟中。
    “为什么不是你刚才下筷的位置？”
    “无邪大王要想吃到那里厚实嫩肉，就要早日学会用筷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说着又吃下一筷子，还砸巴了两下小嘴，明显就是一副你没吃到你不知道有多好吃的表情。
    耶律无邪“扑哧”一声笑了，吃掉碟中鱼肉，伸筷子至鱼尾处，“好，我从这里学起。”
    一小碗米饭吃净后，君辰夜撂筷了，摸着圆滚滚的小肚肚
    ，到一旁摆弄那些耶律无邪从永安城买回来的小孩子玩耍之物。
    剩下的饭菜，耶律无邪基本可以包了，每盘菜量多少，经过几餐之后，大厨拿捏的几乎不差分毫。
    很快，耶律无邪也吃完，雷亚准时出现撤下杯盘。
    “过来，小坏蛋，我们下棋。”耶律无邪摆招呼道，拿出棋盘摆好。
    “哦。”君辰夜收拾了一下那边，走过来坐好。
    路途中每晚睡前，耶律无邪都要和君辰夜下一盘，几日下来就养成了习惯。
    君辰夜下棋毫无章法而言，随心所欲，但往往耶律无邪以为要取胜之时，看似毫不相关的散落的棋子立成合围之势，一举而中。
    每每君辰夜都睡下了，耶律却还是对着棋局深思：虚虚实实，大气豪迈，前后贯通，水到渠成，妙，妙，妙！小脑瓜到底是怎么想出的呢，小坏蛋怎么能这般招人喜爱……耶律无邪欣喜得不能自已。
    耶律无邪的棋道非同一般，他深知下棋犹如行军打仗一般，幼时拜草原大巫师戈沙为师，潜心研习。初时难逢对手，后来连戈沙都要落败。
    十数载光阴造诣，无疑，他是高手。在遇到君辰夜以前，耶律无邪自己亦深信不疑。
    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上瘾。
    在与君辰夜对弈中，耶律无邪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一子落下往往可呼应周围五六子，前可攻，退可守，布局堪称精妙。可即便这样，最后还是会输，输地他心服口服，输地他意犹未尽。总结着前一次的失败，冥想着新的应对之策，心中无比期待着对弈时刻的到来。
    帐外，偶闻风声、夜鸟啼鸣声，间或夹杂几声牛羊马匹叫声。帐内，棋局已过半，耶律无邪全神贯注，落子越发慎重稳妥，君辰夜一手托着下巴，每一子都大有深意。
    两人均不言语，寂静无声。时间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处传来骚动。
    耶律无邪手下一顿，面露不悦，抬头瞧去。
    “艾姆娜请求见王子一面。”雷亚进入禀报。
    “不见。”耶律无邪挥手，“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大帐三丈之内。”
    “是，王子。”雷亚退出，门口处又传来数声低语，而后归于平静。
    君辰夜伸伸懒腰，打个哈欠，“无邪大王，夜深了，不如明日再下吧。”
    耶律无邪在刚才说话时已经意识到时间不早，只是因为之前深深沉醉其中，不曾察觉。闻言点头，“那好，棋盘暂且搁置，我们明日继续。”
    他眉目舒展，带着厮杀疆场后的畅快淋漓，向后一仰靠在倚榻上，整个人慵懒惬意，见君辰夜有往外走的意思，开口唤住他，“君辰夜，你要去哪？”
    “睡觉去啊。”
    “雷亚——”耶律无邪冲门口喊道。
    “王子。”雷亚进入。
    “在那里放置一张卧榻。”
    雷亚一怔，王子的穹庐内可从来没留过人，连得宠如艾姆娜都未有过如此殊荣！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是。”
    “无邪大王，你不会要我睡这里吧？”
    “你当然是睡这里。”
    君辰夜不满地皱了皱小鼻子，“我为什么不能拥有自己的
    大帐？”
    “你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睡那么大大一个穹庐……怎么想怎么浪费。”
    君辰夜用力“哼”一声，背过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呵呵，”耶律无邪低笑出声，“怎么，生气了？”
    君辰夜不理他。
    说话间，雷亚带着几个侍卫进来，抬进来卧榻的同时，还送入一盆清水，布巾洗漱等物。接着，是一大桶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君辰夜眉眼一动，抬头看去。
    吃的，玩的，用的，没有一样落下。他们王子对这个小皇子还真不是一般的上心。安置好一切，雷亚等人默默退了出去。
    耶律无邪知晓汉人有用木桶泡澡的习性，他不想让君辰夜有一丝一毫的不舒服，尽可能做到无遗漏。
    “哎呀，看着就很不错呢，这要是能洗个热水澡该有多舒服！小坏蛋，你说是不是？”
    “我不会和你一起洗。”
    “和我一起洗？……这个主意听起来蛮不错的。本来呢，
    这桶水是给小坏蛋一个人的，但既然小坏蛋如此要求，那本王子只好勉强应允……”
    “我没要求。”
    “不要害羞。草原人的待客之道就是：但凡客人有所需求，一律尽量满足。来吧，天色也不早了，早洗早睡了。赶了好几日的路，你又疯跑了一下午，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很累？”耶律无邪站起身，伸展了一下手臂，好像要宽衣解带似地。
    君辰夜一阵风地冲向木桶，伸手护住，一字一句道：“我自己一个人洗。”
    耶律无邪也走过来，围着木桶转了几圈，“哎呀呀，木桶这么高，小坏蛋好像进不去呀？”
    “进得去。”
    “即使进得去，也出不来吧？”耶律无邪比了一下差不多到君辰夜胸前的木桶。
    “也出得来。”
    “确定？”
    “确定。
    “那好，没人管了啊，本王子可洗漱去了。”耶律无邪撩帘出了大帐，外面响起他一路远去的脚步声。
    ……
    “本王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呢，”突然，门口处毫无征兆的
    响起耶律无邪的声音，说话时人已进入帐内，“本王子……咦，小坏蛋，你怎么还没洗？”
    君辰夜双臂环胸，好整以暇站在木桶前，小脸上一副你坏我比你更坏，谁能坏过我的表情。
    “你不会怀疑本王子故意偷看你洗澡吧？”
    “……”君辰夜不言语，就那么坏笑着瞧着耶律无邪。
    “好吧，好吧，既然你怀疑本王子的诚意，本王子走就是了，”耶律无邪走了几步又转头，“这回可是真走了，就算等会儿你进不去时大声叫，我也听不到了。”
    君辰夜向前平伸手臂，手背向外，宛若轰苍蝇般嫌弃挥手。
    “好好，君辰夜算你狠。”耶律无邪再次出了大帐，外面又传来他一路远去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帐帘无风自动。人影一晃，耶律无邪闪身进入。挂着与君辰夜如出一辙的坏笑，高抬腿，轻落足，一步步
    向木桶走去，突然猛一探头，大叫：“哈哈，小坏蛋……”
    木桶中半个人影也无。
    耶律无邪一怔，而后抬头。君辰夜自帐顶飘然降落，“无邪大王，好玩吗？”
    “小坏蛋，你防我防地可真紧啊，说吧，为什么这么怕我看？”
    “那无邪大王又为什么这么想看我呢？”
    “这个嘛……”耶律无邪一时词穷，他这样折腾，无非就是想逗弄一下君辰夜，无非就是想看到君辰夜爬不进木桶，讨好地求着他帮忙的样子。
    “哪有男孩子生得如此相貌，说不定君辰夜……女扮男装。”耶律无邪为自己找到合适借口暗自叫好，
    君辰夜再好看也不会有人当他是女孩子，那浑然天成地气质，那周身流转地光华，那不染于尘世地容颜……
    “我可以明确告诉无邪大王，我不是女孩子。”
    “这样说我可不信，除非，嘿嘿……”耶律无邪坏笑。
    “看来，无邪大王又想大笑一场了。哦不，大哭一场吧，换换方式。或者连哭带笑也不错，无邪大王喜欢哪一种？”君辰夜作势摸向怀里那一堆瓶瓶罐罐。
    “哎呀呀……不要，不要啊，”耶律无邪夸张大呼，脚底抹油一般溜走了，没有明显远去的脚步声，但君辰夜知道，他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