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荼蘼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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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的时装秀马上就要进行了,家霁留在工作室帮忙的时间也因为这样而延长。学校倒是早就打电话来让她去上课,家霁借口身体不适而请了一星期假,明川很忙,有时候很晚才回来,神色疲惫,每次她想问他在外面做什么,他都只是委婉地把话题转移开去。
“家霁,有人找你。”徐云拉开缝纫室的门,对她说。
家霁走出去,站在会客室等自己的人居然是叶萍水。她一见家霁,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激动起来。
“家霁,你爸爸,他住院了,是急性心肌炎……”她走过去抓住家霁的手,“你有多久没回家了,你爸爸他其实很想你,昏迷时还念着你的名字,你去看看他吧!”
家霁怔住了,范伯庵那有些模糊的面容此刻又清晰起来,她有点迟疑,看着叶萍水不说话。叶萍水拉起她就往外走,她被动地跟着,上了车才问:“为什么会病倒了?”
“像是公司出了点事,一方面近来原材料供应商把原料价格提高,公司经营上已经出了点问题;另一方面出口到英国的那批成衣在海关被查出染料有问题,现在被扣留着,不少商家都撤走了订单……你爸一时激动,就晕倒进院了……”叶萍水眼睛发红,“现在董事局的人都在逼你爸爸让出他的位子……”
家霁低下头,尽管她和他之间疏远许多,但血浓于水,心里也不免难过担忧起来,她那个平时精神奕奕中气十足的父亲,现在究竟如何呢?很快,家霁站在病房门口看到了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的范伯庵,他是那么的安静,安静得让她很不习惯。脸上没一点血色,鼻子上还插着氧气管,病房里的白色刺眼得几乎让家霁流下泪来。
“不要恨他,他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对你的母亲,他一直是内疚的。”叶萍水含着泪悄声说,“要错也是我的错,家霁,他再不好,也是父亲啊!”
家霁走进去,坐在床沿,伸出手去握着那只插着针管打点滴的手。她好像是第一次这样握着父亲的手,她抹了抹脸上凉凉的眼泪,轻声说了句:
“不要这样躺着了,你连打骂我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样的你我不喜欢。”
家霁走出病房时,叶萍水拿出一袋东西递给她,说:
“你好久没回家,这是你的信件,信封用英文写的,不知道谁寄给你的。”
家霁的心无端一跳,她接过那袋子,说:“阿姨,麻烦你照顾好爸爸,等他醒了,就告诉我,好吗?”
叶萍水点点头,家霁发现自己终于接受了那个事实,陪伴她父亲后半生的这个女人,是比自己更爱父亲的,那自己又何苦去恨呢?明川还是说对了,她们都选择了爱,只有她选择了恨,好糊涂!
家霁坐在医院草坪的长凳上,她打开了袋子,里面是十多张明信片,还有一个包裹。明信片上面没有写到什么留言,只是看那个寄出日期是每个月的同一天。她拆开了包裹,里面是个小盒子,她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个刻着瑞士十字标志的银哨子,里面还有一张小纸片,写着:
我找回它了,我相信再过一年后我也能找回你。
家霁手一松,那小纸片随风扬去,渐渐飞得不见了。等闲识得故人心,却道故人心已变。那个银哨子虽然一模一样,但是没有了岁月的痕迹,她和他的那段岁月啊,也一样了无痕迹了。再多的执着,也只是了无益处的相思,不如相忘与江湖,他也许能找回她,但是找不回两个人的过往了。
“明天有空吗?买一束白色百合,下午到老师的工作室来接我好吗?”
天朗已经走了一年了,那一个清明细雨纷飞。而今年的清明却是无风无晴,家霁和明川走进墓园,她带他去看她至亲的两个人,她的妈妈和外公。
“妈妈,外公,这是明川,我带他来见你,我想,你们会喜欢他的。”家霁把花放在墓前,轻轻地说,明川闻言却是一震,心头涌过一阵感动,他看着家霁,家霁也微笑着与他对视,然后蹲下身捡去落在碑旁的落叶,继续说:
“妈妈,我现在知道自己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放心吧。爸爸他住院了,你知道吗,不过,我想,我不会再跟他怄气了,妈妈,有我爱你就够了,好不好?”
“你爸住院了?为什么?”走出墓园,明川问。
“好像说公司出事了。”她也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明川皱皱眉,不再说话,但是脸色却变得凝重。晚上吃晚饭后,家霁要去走秀,他送他到秀场后直接就回家了。洛长河坐在客厅又大又舒服的意大利皮沙发上,悠游自在的看着他,开口说:
“比我想象中的要反应慢,儿子,你是为了某件事回来找我的吧?”
明川也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旁坐下,洛长河指指面前的茶杯,说:
“试试看,这是特级冻顶乌龙,我正愁没人陪我喝。”
明川拿起茶杯呷了一口,问:“爸,她父亲公司的事,是你授意的吗?”
“你觉得呢?有经验的人泡茶,总是很有耐心,煮水洗茶泡茶滤茶都有个过程,不像年轻人,凡事急于求成急功近利,希望不顾一切用尽手段达到目的。我洛长河虽然也很想达到目的,但不至于用这么低的段数,你是我的儿子,没理由连这个也不知道。”
“我不会妥协的。”明川拿过小盅沸水来泡茶,洛长河满意的看着儿子毫不生疏的手艺,说:“妥协的就不是你了。想到什么办法没有?”
明川一愣,他这是在关心他吗?他不是一直希望自己如他所愿地达成洛程两家的婚姻吗?“你能不能平息她父亲公司的这些事?”
“我虽不能只手遮天,但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可是,你明白吗?当你弱小时你保护不了身边任何人!如果我们家族的事业不是这么大,我也无法保护你。所以,最根本的办法不是我对你伸出援手,而是你自己要变得强大。”
“条件是什么?”明川看着那白瓷杯里黄中透出绿意来的液体,头也不抬的问。
“进公司,准备当我的继承人,用自己的力量去解决公司的难题和你不想要的婚约。”他看着明川,“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反击,反正你的管理学位差不多到手,也该是时候实习一下了。”
“我快要司法考试了,我想当一名律师。”明川深深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可能你一辈子也不明白,我多么渴望自由的空气,用我自己的能力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从小衣食无忧,但是我失去了很多选择的机会,我厌恶所谓名流们的高尚生活,只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我跟你的追求不同。你创造了一切,我却不得不继承,你从没问过我我究竟想不想要。”
“不过,这一次,我会回到公司按你想的那样试着继承你的事业,你说得对,这是让我在短期内变得强大的最快的途径,可是,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家族的事业,我只是为了她,那个除了妈妈以外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女人。你最好保证她的一切都毫发无损,不然,你引以为傲的事业到了我手上就会变成一滩烂泥。”
“你在要胁我吗?”洛长河恼怒地问,“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的父亲的?”
“爸,不是要挟,是请求。如果妈妈还在,她也会喜欢家霁的。”
洛长河的心忽然就软下来了,他想起那女孩子的脸,清水芙蓉似的素净的脸,浅浅的微笑,清新自然而隽永,他叹了一句:“是啊,如果你妈妈见了,也会喜欢的。”
明川愕然,“你见过她?”
“如果你是寻常人家的儿子,我也会喜欢她的,可惜你不是,一个对你事业没帮助的人要进我们家门,我怎么也喜欢不上来。”他等于默认了,只是很固执的反对。
“爸,你忙于事业时冷落了妈妈,等你成功的时候她却走了,你后悔吗?”
洛长河苦笑,何止后悔?他的心一直空空落落到现在,也不知道是痛苦还是遗憾多一点。
“爸,即使我不是寻常人家的儿子,但我也只是有着一颗寻常的心而已。我不想失去她正如你不想失去妈妈,我怕自己以后会后悔。”明川站起来说:
“三天后我会到公司报到,到时你给我安排个位置吧。”
“资源开发部部长。准时报到,我不要没有时间观念的员工。”
家霁父亲的事果然很快就平息了,家霁心里也暗自松了口气,她回到公寓,马上闻到一股很香的炒菜香味,她开怀地走向厨房,被饭桌上丰盛的晚餐吓了一跳,松子鱼、柠檬鸭汤、可乐鸡翅、西湖牛肉羹,还有一大盘她爱吃的点心。
“明川,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她惊讶地问,明川笑笑,揉揉她的短发,“非得什么好日子才能做好吃的吗?”
“来尝尝这个,还有这个……”
家霁看着自己饭碗上塞满了菜,无奈地说:“明川,我不用吃饭了。”
“那么,吃菜就好。养得白白胖胖才讨人喜欢。”
“但模特要控制体重。”
“家霁,你是否考虑一下不要去当模特,你总是这么瘦让我觉得很没成就感。”他用开玩笑的轻松语调说。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以后不能每天接她放学接她回家,那个圈子很复杂,而且,程可心不罢休的话他不知道她会搞出什么事来。
“好啊。”家霁出乎意料地一口答应下来,反而是明川有点愕然,家霁说:
“其实我一直在等你开口,只要你不喜欢,我可以不去。”她心里总有点羡慕海欣跟昊飞,昊飞的专横和霸道反而让她觉得海欣是幸福的,因为被紧张被宝贝才这样。
“那我当作你答应了。”
差不多吃完饭时,明川看看她还是一脸愉悦的表情,慢慢开口说:
“家霁,从明天起,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多少天?学校又组织远足了吗?你去吧,我没事。”
“大概要七八个月。不是远足,而是……”
家霁放下饭碗,她忽然明白这顿饭何以这般丰盛,恰似耶稣的最后的晚餐。她低下头想了几秒钟,然后抬起头问:
“非走不可?如果你太忙的话,我可以做饭给你吃;如果你没时间的话也不要紧,就算再晚我也可以等你;如果不能每天都回来,那么一个星期回来一趟也可以……”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知道,如果能留住的话在她讲第一句话时就已经留住了。
“七八个月后就一定回来吗?”她的眸子里仿如有雾气拂过。
他看着她疑惑哀伤的表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一定吗?”她再问,执着地注视着他的双眼。他迟疑地想说什么的时候,她站起来说:
“我明白了。”说完这几个字时,家霁僵立在那里,突然觉得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你明白什么?”他站起来,慢慢地走到她身旁,看着她倔强的脸,“你是明白我将要做的事情还是明白我的心?”
“我明白我自己该做什么。”她转身走上楼梯。
“家霁,”他开口叫住她,低沉地说:“如果,你现在很难过的话,那么,你会知道我比你更难过吗?”
她没有说话,背对着他,眼角的泪早已滑落。只要他刚才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她回答的就会是三个字:我等你。可是没有,他也不知道她的心,一年前天朗走的时候信誓旦旦地承诺两年后必定回来时她也没有说出的三个字,现在她很想对他说,很想,可是不行。
她还是噔噔噔地上了楼,“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好像都乱了,可是不能再他面前哭,不能够用泪水留住他,她不屑于这样做,但是心里很痛,这种痛让她清醒地认识到她对他的爱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深。她把头埋在被子里无声地哭着。
不知什么时候,他上了楼推门走了进来,房间没开灯,他只隐约看见她的被子滑落到腰际,他一言不发地给她拉好被子,然后躺下来隔着被子抱着她,那么紧那么用力,她稍稍挣扎了一下就不再动了,听着她均匀的呼吸,他把头埋在她的颈背,就那样抱着她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