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如同矗立在花瓣上的一只蝴蝶忽然颤动了翅膀，缕缕晨曦划破凝结的黑暗，驱散蔽日浮云。
    结界消散后，望着莽莽雪原，槞昱面色沉静地告诉了我们一个传说。
    在黑暗的影像中，有着三个总在恣意奔翔的人，暗月，暗尘，暗沐，他们是黑暗之子，天生就是黑暗的驾驭者。他们是三生子，三个人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但因为他们的眼睛天生透明，在阳光下看不见一点东西，所以在出生之时就被族人所丢弃。此后，他们一直与野兽相伴依存，没想到竟活了下来。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比野兽更犀利，能看到百里之外的事物，奔跑的速度也极快，比疾风更快，常在眨眼之间穿行千万里。他们常游系于深林沟壑之间，如过隙的寒气，而不幸被他们遇到的人往往来不及反应，全身就已经被肢解，甚至那些被肢解人的头脑仍然清醒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倒在地上，血淋淋地碎成无数片。他们三人善于操纵野兽和一切与黑暗有关的事物，传闻见到他们的人无一生还。
    王平静地听着槞昱说完这一切，阳光在他暗紫色的瞳孔里徜徉着，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
    看着王，我好像看到了一层青蓝色的薄纱轻轻笼罩在他的周身，那是一种淡定的气息，令人安心的力量。
    又是夕阳西落，黑夜降临。当最后一丝光线隐匿在天际的时候，一声篪魑兽的嘶嚎声伴随着暮色而至，夹带着嗜血的兴奋，在山谷中跌宕回响，溅起尘陌无数，久久不绝。
    茌蕺抱着残歌，单膝跪在了王的面前，他的眼中是极深的痛和悲伤，宛如冬夜里的寒星，隐隐透出一抹苍凉。
    王，请让我去迎战。镯衣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为了复仇而活。但是，我相信终会有那么一天，天空将散去沉重的阴霾，风雪将消失它们的痕迹，王会为整个巫乐族血洗那些最冷凛的伤痛。
    茌蕺微微笑了起来，明媚如阳光。
    那时，离境的上空会飘荡起最柔软的乐律，那是我在为王弹奏巫乐族最华丽的篇章，祭唱那些逝去的哀伤。
    茌蕺的话让我悲伤，可是我却沉默了。
    王的眼中是见不到底的深渊。
    茌蕺怀抱着残歌往篪魑兽嘶嚎声传来的方向疾步而去，黑裳在风雪中轻轻扬起，抖落一地真实不淡忘的阳光。
    那曾是一个夕阳如火的傍晚，纷扬的雪花轻舞漫落，翩翩回旋，像是微尘穿过时间的缝隙，纷纷坠落。他从风雪中走出来，气宇轩昂，眼睛像冬天的湖水一样宁静，笑容明媚如阳光。
    然后，整个夜晚，伴随着篪魑兽凄厉惊颤的嘶嚎声，是悲怆细碎的琴音在山谷间低徊凄泣，轻俏得若有若无，却又清晰绵延源源不绝地传出。颤抖着的琴音，缠绕着生与死缓缓流泄，那是回荡在山谷间的哀伤。残如夕阳，血漫逝歌，悠扬地飘荡，响起，响起，响起……
    暮色渐渐消褪，天空透出清晨的亮色，宁谧的苍穹是浓墨重彩的画卷，深红的朝霞在天角肆意展开。
    在山谷的另一端，我们看到几乎被大雪埋葬的茌蕺。血不断地从他还有着微弱起伏的胸口渗出来，流向残歌，然后在雪地上绵延，散开，浸成一朵诡异的夙歆花。
    不远处，被风雪掩住的还有另一个瘦小的身体。他佝偻成一团，皮肤黑漆漆的，显得又老又猥琐。粗壮的四肢明显比常人长许多，布满了棕红色的毛发。尖尖的脑袋上，蛾蝶尾翼般的耳朵耷拉了下去，细小成缝的眼睛张开着，里面是透明没有颜色的瞳孔。张大的嘴巴里满是积雪，淌出的血已干涸，长长的尖牙刺破腥红的舌头，丑陋不堪。
    槞昱朝他看了一眼，冷冷地说，他是暗沐。
    屹立在巍峨的雪峰之颠，雪峰之下是绵延没有尽头的白雪皑皑。冷冷的冰雪覆盖了所有的一切，世界只剩下一片安静的素白。
    墨色的乌云滚滚而来，须臾间遮盖住了几颗凌落的星子，篪魑兽的嘶嚎声在山峰之间次第响起。竭斯底里的嘶嚎声里满是嗜血的疯狂，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天幕暮黑无光，像是掉进了黑暗的深渊，什么也看不见，漆黑无比。
    凭着灵力，我感觉到远远的有两股诡异的寒气从山脚下向着我们的方向驰骋而来，速度快得令人无法想象。
    王的指尖凝聚起一团银色光芒，黑暗之中特别地耀眼。银色光芒迅速膨胀，瞬间成了一个六角形的光球，表面是红色和白色的光晕交错流转。王指向那两股诡异的寒气的方向，轻轻说了声，破。霎时，光球从他指尖呼啸而去，极快的速度，碰触到的雪花纷纷被削断成两截。
    但是，光球却只是空洞地划过那两股寒气，呼啸着冲向远方，哄然无踪。
    我有些讶异，这世上竟真的存在如此快的速度，如同光阴过隙，刚才那两股寒气只是暗月与暗尘极速奔行留下的晃影。
    在光球消失的同时，却从槞昱支起的光盾上传来两声细微的撞击声，是暗月和暗尘。
    王垂下手，平静的眼瞳里没有丝毫波澜。我知道，刚才的那两声撞击声，已经预示了一切的尘埃落定。
    撞击声未落，濂缙手中的折澜剑横空一砍，清冷绚目的剑光翻卷起纷飞的雪花，照亮了被他单手抱在怀中清秀白皙的脸庞。狂猛的肃杀之气随之四散，这是羽族威力最强的剑气，斩空波。
    折澜剑下，一个佝偻如鬼魅的影子应声而落。
    一声悲恸无比的哀嚎从不远处的另一个方向传来。嚎声未落，倒落在地的黑影已被抱走。远远地，他们蜷缩在一起，依偎着，但发出来的竟是类似篪魑兽的嘶鸣声。
    刚被濂缙砍落的，是暗尘，抱走他的，是暗月。
    暗月抱着央央一息的暗尘，使劲地舔着暗尘胸口不断流出来的血水，她想止住暗尘的伤势。可是，任凭她如何努力，暗尘的胸口最终还是殷红一片，鲜血汹涌着汩汩地往下奔淌而出。
    暗尘对着暗月呜咽了几声，悲怆无比，那是垂死的野兽发出的最绝望的悲鸣。
    黑暗中，我感觉得到暗月看着我们的神情狰狞而愤怒，令人颤栗。忽然地，她对着我们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那是最决绝的凄厉。咆哮声中，暗尘的身体竟被她抛向空中，爆裂开来，碎成片片飞屑，如同点点银星，伴着风儿闪烁飞舞。
    我怔怔地望着漫天破碎的肢块，却感觉一道凌厉的青蓝光芒向我袭来，竟是王向我凌空一劈。我被震撼住了，但是王却劈空了，凌厉的掌风仅从我的衣襟上掠过，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风诘黑袍挥舞着，梵乐漫天响起。风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闪电般呼啸而过，震耳欲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扭曲了的空气，被生生地拉出一道透明的痕迹来，那是掀起的海啸，狂涛骇浪滚滚而来。
    我仍怔怔地立在原地，扬起脸庞望着向天幕。
    狂风过后，浓厚的乌云渐渐散开，几缕稀疏的浮云散漫着，天空正北方的那颗淡紫色星子闪烁着朦胧的微芒。天幕下残留安静的素白，和未及覆盖的漫天漫地的殷红。
    不过片刻光阴，我却觉得恍若隔世。
    俯首身后无垠广阔的雪原，一颗剔透的眼泪从槞昱眼眶中滑落，和天上的星子一样闪亮。茌蕺仍安静地伏在槞昱的背脊上，苍白的面庞，仍昏迷未苏醒。
    冰凉的雪花落在我的脸颊上，有一丝细微的疼痛。指尖触及，是一道细如发丝的伤口在微微渗着血。
    雪地上，倒落着一具佝偻瘦小的身躯，肩膀上血肉模糊一片，裸露出白森森的肩胛骨。不远处，是她被风诘召唤来的狂风所削落下来的头颅。丑陋的面庞，耷拉着蛾蝶尾翼般的耳朵，透明没有颜色的瞳孔，惊恐万分，睚眦欲裂，张大的嘴巴里长长的尖牙刺破了腥红的舌头。
    王轻抚我的脸颊，他眼中的情绪汹涌澎湃。
    我微笑着说，不痛呢，真的。
    雪花飘落在我的瞳孔里，沁骨的凉。
    王将我揽在他的怀里，他清晰的心跳声传过来，挟带着一丝慌乱。他的声音里满是疼惜，暗月的速度太快了，我都不敢回想刚才的那刹那。
    我仰起头来望着他，他暗紫色的发丝在浅浅的月光下流淌着蚀骨的寒冷。
    我亲吻着他暗紫色的瞳孔说，王，霜儿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王眼中灿烂的笑意盈盈荡漾开来，纷碎了漫空妖娆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