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都城度过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安静的。
    坐在有些泛旧的木桌前，两碟香糕，一壶清茶。这里的茶很特别，青蒂绿，红点明，叶底嫩绿，匀齐成朵。叶片在黄绿明亮的沸水中徐徐下沉，类似汀兰的香气四散开来。
    蝴蝶如穿过雕花窗户的阳光一样旋转，飞进这光芒中。
    我斜倚着窗棂，任风儿轻舞我的发丝。忽然，一丝异样的感觉在心中散漫开来。
    临着的街面热闹非凡。像是被指引一样，我的目光沉淀在了人群中渐进清晰的一张面庞上。青衣长袍，随意的扎起一头长发，黑色发丝在风中飞舞，那是一种清澈剔透的黑色，有着墨玉般淡淡的光泽。
    他正在与旁边的灰白长衫男子说些什么，微侧着头，看不真切。
    正当我想努力看得更清楚时，他却忽然向我望了过来。我来不及收回目光，然后，就这么就这么对望着。他那双眼眸也是至纯至纯的黑色，好像黑色水晶一般，在阳光下折射出浅浅光华，清澈通透。墨黑色的睫毛上有着细微的光芒。阳光沿着他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勾勒出一条完美的线条，晴朗毅然，却杂糅着难言的桀骜邪魅。
    一瞬间的失神与不知所措。
    忽然，他对着我笑了。
    光彩潋滟一般，邪气而又温柔，魔魅，妖冶，似有无数柔光笼罩，又好似吸收了月光所有的芳华。还有一抹眼底深处隐藏着的寒冷入骨的寂寞。
    就在他笑的那一刹那，我的心随之咚地猛跳了一下。
    那笑容，似乎有着种奇特的蛊惑，我觉得自己只想就这么沉溺其中，不愿撤离。心中的异样感觉散漫几至泛滥。似乎，我和他，相隔千万里，却又伸手可及，只要一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似乎，我在这窗棂旁已经矗立了千百万年，仿若往世，而只是在这静静的等待着一个人，等待着那个人的一个笑容，一眼万年。似乎，这一切早已镌刻记忆深处。
    心中萌生的感觉令我一下子慌乱起来，我低下头，垂下目光。手中杯盏余温未散。
    我长吁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来。却已不见他的身影，徒留喧嚣的人群。
    依稀有什么被撕裂，抽离开来，怅然若失。
    斜转回眸，一袭青衫翩然而至。含笑的的眼眸，墨黑色的瞳孔。
    空气像是被凝结，一种莫名的喜悦一丝一丝聚集。
    他径直走过来，一直浅浅笑着，邪魅的笑容。却始终没有言语。他和同行的灰衫男子坐在了离我们最近的旁桌。一个绿纱女子垂首默默站立在灰衫男子身后。
    他们也照着我们的样要了两碟香糕和一壶清茶。
    我微低着头，手心捧着已凉透的杯盏，总是忍不住地斜睨几眼青衣男子。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日落胭脂红，带着点灰的蓝和绿，浮撒在天际，琉璃一般的色泽。
    夕阳的余辉照耀着他的侧脸，一种傲然的略带邪肆的气息。那笑容，令我眷恋。
    风渐起，耳旁发丝轻舞。
    我觉得似乎有一抹眼神正直直地盯着我。循着感觉一望，竟是坐在对侧的灰衫男子。我这才发觉他的容貌与青衣男子很是神似。丝绸般顺滑的黑色长发，墨玉般的深邃双眼，柔和素净如雪莲的脸庞，泛着暖玉一样莹润的光泽。他远不似青衣男子那般的不羁，眉宇之间一派温润，将飞扬傲气淡淡敛去。
    只是，他几近完美的脸庞却太过的苍白，单薄的肩膀，犹如蓝天上随心飘动的云絮，挟带着淡淡叶香的一缕清风，无法沉淀的重量。
    对望上他的目光，他嘴角微扬，淡淡笑容，犹如三月里随暖风在湖边丝缕摇曳的一株春柳，气韵睟质如玉。
    很简单很单纯的笑容，和煦的笑容，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几近透明。
    可是，看到这纯净的笑容，我却感觉到有些什么在心中碎裂，碎裂成无数片。我想起了菡苓，想起了她最后的那个笑容，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笑容，几近透明，令人疼惜。那是在手心流逝的漠然，却怎么也抓不住丝毫影迹的悲伤。
    回忆慢慢沉寂，我别过视线，微笑着，眯眼瞥望着窗外。
    傍晚的都城仍是热闹喧嚣的，各种声音不绝，各式各样鲜艳的衣装，构画着这座城市的风景。可是，我却觉得周遭的所有都失了颜色，变得有些不真实。好像，这只是我们四个人的世界，这个空间只存在我们四个人，空气和时间都会凝结，徘徊，停驻。
    许久，我终究没有再回看一眼。可那略带邪肆的笑容，却一直浮现在眼前，在脑海中，往心底的最深处沉淀，我无法控制的恣意。任由着在心底开出最美的花，弥漫沉醉的花香。
    泫澈，他的名字叫泫澈。
    我不知道我的脑海中怎么会出现这个名字，但是，我知道，这个名字已在我心中开始驻留。
    可是，悲伤却也开始在我心中蔓延。
    因为，凭借着自己的灵力，我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微弱气息，缠绕在他的周身。诡异，幽谧的气息。那样的气息，却熟悉无比，曾在我的梦魇中无数次地出现，和那些若雪花一般从天而降的白衣人，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
    他，是我们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