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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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康已死,火速派人营救仍然被困的家属们,同时亲自入宫面见皇上,禀告所有事情经过。于是龙颜大悦,不但赐我和杨敷官升一级,所有主要平乱者进爵,也终于信任了张初,接受了我们联合江南的提议,还划会稽郡土的一部分为吴郡,破格赐予张初吴侯之位。
是为永建四年冬。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等料理得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住处有太多那个人的记忆,所以选择整日待在公署,两个月时间,将自己逼在无穷尽的公文、人际与声望间,不留一丝无用空隙。
有缘无需强求,无缘强求无用。
妄念,直需掐断。
张家已兴,而我无事可干,只剩往上爬,往上爬,往上爬。
为了自己也好,为了忘却也好,为了逃避也好。有什么所谓。
情场失意官场得意,只是王康所说要将我丢若弃子的人一直未再动作。
借着王康案的推波助澜,我、杨敷和张初瞬间成为最炙手可热的红人,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借故接近追捧。你死我活斗成两伤的党争临近将息,朝廷正缺可用之材,这种情况下,只要自己努力表现一下,平步青云一词,自是手到擒来。
这个道理,自然不止我懂。于是春节前,我们三人头上的虚职和头衔已然累累缀缀,再打好些人脉,便可正式欢送元老们告老还乡,取而代之。也怪不得会成为朝廷上下京城内外的话题和传奇人物。
金名有些担心,曾提醒我不要太露锋芒,权倾朝野这四字,总是危险。
我只轻笑。
比起那两人,我的动作是快了些,那只是因为我心无旁顾全心全意,而且有孙公公的鼎力支持。
张初早就表态,无意在朝廷发展。他的努力,只是为了能更好地回东南发展势力。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叫我不明白,而家产也是越来越富可敌国。
至于另一个人,我管不着,也管不了。
我们的扶摇直上自然引起了不小骚动。奉承拍马的自不必说,打偏主意的也是不少。
半个月前,明乐长公主的门客刘辰突然到访,我自然客气相待。哪知绕了个弯,终于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一时哭笑不得。
他是牵红线来了。但不是牵我的,而是让我也帮他扯扯,系到另一个人手上。
杨敷。
一个苦笑。
回想起来,孙公公寿筵后杨敷拉我下马车的那刻,瞥见她眼中忽然闪耀的喜悦,竟是被我以惊讶忽略过去。而在平清公主与司徒大人公子的喜宴上,亦是看见她与杨敷谈话时全神贯注的样子。
只这么两件事,我都能看出来,那个傻子也该是明了明乐的心思。
曾经的爱人如今的媒人,拜堂时,是否能笑着承那一杯谢酒?
和张初再次走近是件很自然的事情。虽然一直没有床笫之欢。
他伸出的手撂在半空,仍是从不言明的温柔。这回是我不愿拉过。
暧昧不清,不是不愧疚。
只是我仍在等待自己不药自愈。
在那之前,只怕自己会利用了他。他也明白,还是那副温温润润的性子,安静守着。
转眼,第二个春节来临。
元宵那晚老伯出急诊,只我带着小贝到处玩。春节的气息仍浓,穿行在晃眼花灯间的人们无不洋溢着轻松舒畅的笑容。小贝一路拉着我东钻西跑,快乐得像只小兔子。在我的纵容下,未至夜中,便已拿了满把的小玩意,只得我帮忙拿。
于是在欢乐气氛最浓时,他惊讶地发现,身上的钱全花光了。
“怎么办。”一直保持笑容的脸终于垮下。
“我买了送你。”我笑。
他摆摆手:“唉,不是一出来就说好的。要是老头子知道了我就有得好受了。”
“他又怎么会知道。”
“他精明着呢!我可不敢。”
即使最近闹别扭,还是不愿违背他的意思吧。我笑:“难道现在就回去?最好玩的东西才刚上场呢。”
“就是啊,怎么办。”他蹲下去,双手托腮,死皱眉头,“要是只能看着,更难过了。”
我看看四周,夜深时交辉的灯火盈盈闪闪,更漂亮了。罩着越来越多的游客,商贩和艺人,现在就走,实在可惜了。
一瞥眼,见到个熟悉的场景。这次换成个两个年轻女子,被身后一堆姐妹们笑着推桑上台,一个推辞着,另一个已然在选乐器。
有那么一念之差,想起些微相似场面时陪伴的人,转瞬被自己打消开去。
也蹲下,我神秘笑道:“那我们就自己赚些钱来花,可好?”
老伯不怎么懂乐律,所以也不会教他。小贝无师自通了个笛子,闲暇之时就拿出来自娱自乐,有时和我箫笛合奏,连老伯都称赞有佳。这回自然是要好好拿出看家本领,在众人面前风光个一回。
选的曲目,也便是练得最多,也是搭配得最好的那首——《落月》。
实话说,我们俩的吹技都不是很好,要说真正吸引人的,该是这曲子本身。单是箫,悠远深沉,却太多了些苍茫悲凉。加了笛子的薄高嘹亮,两相抵合,搭配好各自的声调和前后,听来别有一种矛盾激烈,又和谐地声声沁入人心。
不多久,台下乱哄的人群静了下来,同时停留脚步静听的人也多了些,由台前开始,竟慢慢堵了大半条路。
不知道这曲子在他们听来,是怎样的感觉。之前的我并不曾留意,而如今,总是不需回忆,便将过去的那些不忍回顾洋洋洒洒抖落在眼前。
平静如水地,仿佛只是些画面,仅仅注脚了些波涛骇浪的记忆,只剩下些苍茫,也随着旋律播撒在遥远的风中,不知往何处去了。
那些人和事,于是也变得遥远,恍恍惚惚,不太清晰。直到乐声停下的那一刻,又更加地确认那些曾经的存在。
就像现在,乐曲停止时,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仍都安静而专注地看着我们,没有任何反应。这种沉闷尴尬的气氛就格外真实。
和小贝对视一眼,他已经有些慌张,担心是自己表演得不好,我便轻笑一声。
可下一瞬间,笑容定格,紧缩的心脏都快要僵硬,无法跳动。
不远处的角落里。
杨烈。赵乾。
杨敷。
真实得比梦境更让人不敢相信。
在这全场寂静的当下,能听到赵乾小声地对另两个人说:“李大人的箫,原来吹得那么好。那个小孩也很不错呢。”
杨烈点头,只杨敷挑眉唏了一声,冷冷道:“老是这首曲子,也不嫌腻烦么。”
刚说完,他抬头望向这边,视线对撞,俱是一个精芒,然后双双冷却,愈暗愈凉,直到失去温度,如两潭死水,被突然哄噪叫好拥乱不已的人群隔开,于是千山万水。
一晃眼,就已经找不到了。
一年间,官场私下相见,总是难免。俱是个中好手,逢场作戏顺水推舟,连眼神都自然无比。
这一回,倒是真的谁都没有掩饰,就这么让彼此看到目光和内心的冻结。
身边的小贝听着台下人的掌声雀跃不已,又变成了那只小兔子,接过他们给的赏钱不住道谢。我也收回视线,跟着他一路道谢,笑容满面。
之后的一个时辰,小贝照旧玩得兴高采烈,而我却只剩形似木偶地跟着他跑,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不知又到何处,只是无意瞟见一处长廊,屋檐下一整排的淡青色灯笼,幽幽曳曳,朦胧得煞是美丽。
“你是不是累了?”小贝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蓦地回头,不好意思地道:“刚才有些走神,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不用了,你在这里休息下吧,我到那边再转转就回来找你。也晚了,该回去了呢。”
“这怎么行。”我笑,“我的任务就是陪你玩,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丢下。”
“哈哈,是我把你一个人丢下才对啦!我不会把自己搞丢的,这么些年了也都自己一个人玩,这次有你陪我很高兴哪。老头子也不会生气的放心好了。”他笑得开心,仍然是那么一副精神百倍的样子。末了抬手拍拍我的肩,很老成的语气道:“要好好等我回来,不可以乱跑哟!”
闻言,我不禁笑出声,拱手道:“遵命。”
仍是有些担心地看着小贝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而去,灵活矫健。
而我,终是沿着长廊走了开去。
去年的这个时节。
屋檐下,排了一溜的白色灯笼,盈盈如月般皎洁,闲散亮光罩在那个双臂抱胸斜靠在柱上的人半截衣衫上。
专注的玩世不恭,带着浅浅笑意。
不就是这里么。
不自觉地抓紧左手小臂。
突然便是一阵深沉的疲惫。
小贝说得没错。我果然是累了。
在灯火之间找了个临水的闲地,好好坐下来。脚下是安静流淌的溪水,即使映着火光摇曳,仍泛着春寒,丝丝刺入肌骨。
一直看着看着。欢乐的人群,停歇不了的热闹嘈杂,还有夹杂其中卑微无声的草木。
很平静地坐在那里。这几个月下来,已经学会清空脑子,什么都不想。
眼眶温热,却依旧潮湿不起来。
果然,那种液体已是真的消失了。
王康说,所谓的需要不需要,都是自己决定的。
人活着的意义,就是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努力去得到,然后好好保护。
可我珍惜了保护了,还是失去了。
这该如何。
有些自嘲,看向远方。夜深,元宵灯火已渐渐散去。
我没动,也没转头。
直到身边之人轻轻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