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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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时,已是暗夜了。
    脑子里又空白又凌乱,简直无从理起。
    张初最后说,从来不会有人站在原点,却可以绕一圈,站回原点。
    什么意思。
    如果愿意,可以重新开始?
    只是表面的安慰说辞,还是,他终于不再装傻了?
    五味杂陈,我不禁笑了出来。
    想间,胃突然又是一阵翻腾绞痛。
    叹。自会稽回京,每日不是设宴就是赴宴,不旧疾再犯才怪。
    放眼看去,老伯的医馆也在郊区,离这倒不远。
    免不得再受顿说教了呵。
    “怎么说你都不听是吧。”小贝的声音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叉着腰瞪着我。老爷子被抢了词,只好摇摇头。
    “是是,知错了。”我陪笑。
    已经闭馆,没有其他人。
    “最近京城热闹的事情多,看你也是个富家子弟,不用老去凑什么热闹。他们吃喝就让他们吃喝去好了,再山珍海味也比不过身家性命。”老伯收回诊脉的手,摇头道。
    我点头:“只是些应酬,推脱不去。”
    老伯轻叹了声,倒也没有责怪的意味:“钱色名利都是别人的。哪怕在你手中停留了会儿,迟早也都是别人的。只有命才是自己的。”
    我听着,静静想了想,又笑了:“老爷子不去官爷家教书真是可惜了,世上就这么少了许多被老爷子教出来的好官。”
    老爷子也笑了:“幸亏没去教书,要不世上就少了个我这么好的老爷子咯!”
    边笑边聊,老伯想起什么,站起来,“还没吃饭吧,要不就在我这吃了吧,都是些清淡的东西,对身体好。”
    “不用了。”我笑道,刚站起来,忽听背后一声轻响。
    若不是常年警惕已成习惯,或许还漏听了去。
    回头看向门,却无人进来。
    我皱眉。
    老伯亦是疑惑眼神,我回头与他对视,俱是失笑。
    然笑意未敛,就听到喀喳一声,茅屋顶上竟砸下一个火把来!
    惊诧间,屋顶的火已蔓延开,四周也迅速黑烟滚滚,转眼就窜进红色火舌!
    火势这么快,这医馆定已被人做了手脚!!
    “怎么有股焦味,是不是草药……啊!”小贝从厨房探出身子来,立时吓呆在当地,“火啊!”
    “快走!”我和老伯异口同声,冲向小贝。
    “没这么容易。”阴沉的一声稍显怪异的人语,冷汗间回头看去,早有一黑衣人不知从何处进来,蒙面,寒着一双眼睛看着我们。
    话音未落,便急速靠近!
    根本没时间考虑,我一把将小贝按到一旁。而小贝手中的菜刀也在这一慌一倒间被他甩了出去,只听叮咣一响,被黑衣人挡向一旁。
    扭头细看时,只觉背脊冰凉。
    他竟是用手背接下的。
    那微微闪耀的亮黄色……金丝甲!
    手背也护及,更别提身上了。
    一般兵器奈他不得。
    我咬牙。
    金名不在。
    就在这一个间隙,老伯将靠在厨房墙上的草药晒架统统翻倒向那人,回头瞪向我:“快从后院走!”
    “主人的命令,定要完成。”黑衣人似乎冷笑一声,一个探手,穿过晒架空隙,将老伯击晕在地。
    “师父!”小贝尖声叫道,便要冲上去。
    惊惶间,我几乎能看见黑衣人面罩下的冷笑。
    “小贝!”我用尽全力将小贝拉回,堪堪躲过袭来的那一掌,双双扑倒一旁。
    “啊!”小贝大喊,目光越过我的肩头,惊恐难状。
    已经用不到什么预料这当口还会发生什么。
    不是不恐惧,只是如何躲避得及。
    我在心底苦笑连连,浑身冷汗,却只得紧紧将小贝护在身下,咬牙闭眼。
    听得一声暴喝,冲击却迟迟未至。
    睁眼看去时,已成两人在烟尘与火苗中战在一处。
    ——张初?!
    是看到此处火光而来?
    这么狭小的地方,举步维艰,亏得他二人还能纠缠来回,你来我往,时时扫过的掌风戾气盘卷室中,呼啸声声。
    扭头看小贝,已经被这眼花缭乱的场景愣得目瞪口呆。
    我哭笑不得,一边拉着小贝退后,一边回头看向张初。
    十数招后,张初已将黑衣人的气焰打压下去,势成平手。
    我是不会耍,可不代表不会看。张初看上去弱不经风的读书人样,动起手来却是不落人后。这几年,定是下过苦功夫。然黑衣杀手毕竟武功更高,不出二十招必将重占上风。
    “他的目标是你,不是他们,快走!”张初趁着空隙冲我大喊。
    接到张初的严厉眼神,我已清醒过来,点头,立时放开小贝起身,穿过熊熊燃烧的厅堂夺门而出。
    奔出没多少路,我却停下脚步。
    平民百姓的仇恨,自然不可能动用到那种高手,目的在我肯定没错。挑中这里下手,也应该跟踪了我不少时间。如果我就这么走了,谁能保证他不会将老伯和小贝掳作人质?
    更重要的是,张初。
    他只有一个人。
    我咬牙转身,冲回火海。
    茅草屋本就极易燃烧,只这么一小会儿,就已经快没了原来的样子,火焰吞没声混着打斗清晰不已。
    邻舍众人已喊成一片。
    冷汗涔涔,我握拳冲进火场,嘶声喊:“张初!!”
    话音未落,只见黑衣人从里屋飞窜而出,直向我扑来!
    “住手!”遥遥一声怒叱,却不是张初的声音。一根着了火的木棍被后来者从门外急速掷向黑衣人,黑衣人堪堪收回掌躲避开去。而我闪神间,已被黑衣人先行而至的掌风余劲扫到胸膛,生生后退三步撞到了支着屋角的梁柱上。
    而那正面着掌风的西墙,砰吭大响着倒塌了大半。
    我一阵翻江倒海的钝痛,闷哼一声软跪在地,气血翻涌不息。
    便在这烟尘砖块里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被我撞到的梁柱就这么半折半歪着,倒了下来!
    随着土墙与梁柱的相继倒塌,第三声尖锐的声响当头罩了下来。
    ——本是放置在屋顶的三个大水缸随着失去支撑力的,咣当碎裂在已半成废墟的屋内!
    顿时嗤嗤火熄声响起,本是混沌不堪的视线顿时清明许多。
    而那黑衣人也被这一变惊了一惊,后退了半丈远。
    张初已追出外间,本是一脸惊喜,看向我这边却是一愣。
    虽被水溅湿得有些狼狈,我仍对着那清晰现出身形的黑衣人抬手老友般一挥,轻笑:“多谢,帮我砸水缸。”
    说完,我看向已站定在我跟前的人。
    杨敷嗤笑一声:“情急之下借着掌风撞倒梁柱砸下水缸救火,聪明是聪明,也证明你果然不是习武的料。”
    七十三口家属尽数发配蛮荒。
    行刑那天,京城空巷,百姓流泪相送,却无人敢鸣冤。
    呵。
    那时候的我,能做什么?木已成舟,林仁也不能翻案,我去澄清又有何用?更有可能的是吸引阎党,来砍了我这郑家余孽。
    之后的两年,怎么过的,已经想不太起来了。一个人住着,大抵都是些声色犬马,混乱不堪。
    有什么关系,反正林仁有愧于心,大大地有愧于心。我要什么,伸手就是了。责骂?呵,骂死他自己,也不会骂我。
    转头,那个红玉小瓶,在窗缝投进的月光下烨烨闪亮。
    伸手抓过来,放在眼前。振荡两下。
    还挺满的。
    笑,放远。
    捏去,用尽全部力气。
    那些苦苦保留的记忆,加了太多自我想象,于是越记挂,越虚假。而那些刻意遗忘而被尘封的,却通常最是精准确切,时刻准备在某个时刻,咧嘴呲牙。
    嗑嘭几声,薄薄的瓶壁已碎,裂缝间流下粘稠液体,浓重的药味顿时弥漫全室。
    弥散的,还有些许温热的血腥味。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是可以的,血债血偿就太过沉重,没到必要,不必动用。
    早便知道,林伯伯和林真的悔恨,不比我轻。这些年下来,也够了。
    遇到杨敷之后不久,也渐渐不再做这个梦。
    紧握,碎片扎得更深。
    血泪血泪,没有泪,只好用血和痛来宣泄。
    以为忘记的东西,原来只是太久没有想起。
    比如所谓的恨。
    而一旦想起,便是巨浪狂沙,日月无光。
    何处逃生。
    ——————————————七载月明天————————————————
    “你看,这是什么?”张初还未将手心张开时,已是一阵清香扑鼻。
    我接过,抓住花萼,放在灯边仔细看去。
    肥厚花瓣,细长花丝,紫中透白,花缘竟是泛金。
    “异品兰花……”我喃喃。
    金名道:“以我们这些天夜中探察的结果,那几位早已站在敌对阵营的大人家中,都有这种花。而新近动摇的几位,却没有。”
    我沉吟。
    这就是那天在水镜茶馆听到他们议论的那花?
    极品兰花,极品兰花。
    有些冷汗。
    怎会是王康呢,虽然有过节,但也多方相助我。
    若真的是……
    我冷笑。竟与他有牵连。
    又或许——敌人的目标就是如此,让我们自相怀疑?
    我沉下眼来。
    那样说的话……
    不经意却察觉金名闪烁的眼色,我不由眯了眼扫过去。
    金名低头拱手道:“……属下本未察觉,反而是在路上偶遇孙公公,短暂寒暄后见他捻了一旁枯枝,道了声‘兰花,该开了吧’,属下才突然醒悟过来,探查了这条线索。”
    我一愣。
    怎么连孙程都扯了进去。
    不安的阴影,立时放大。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张初问。
    “千头万绪。”我笑,将手中花瓣一丝为二,“不过,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扯一扯,就好抓了。”
    “那现在呢?”金名问。
    “现在?自然是……”我站起来,笑着松了松衣襟,“赴宴。”
    皇上主婚,将幼妹平清公主下嫁司徒大人的公子,排场虽不浩大,也是隆重,诸官皆赴宴恭贺。
    例行的客套问候,近尾声时,张初先回去了,而我仍与几位大人聊着,便留了下来。
    无意的间隙,看见明乐与杨敷,在红灯掩映的那头,谈笑风生。
    好开心么。
    忽又一惊。怎么自己,会有这种苦涩的感觉。
    急急打消,却不消一会儿,又浮上心头,总是不自觉地,偷眼看向那一边。
    俊秀的眉眼,挺拔的身形,和旁边巧笑嫣妮的明乐,好是般配。
    明乐的眼神好明亮。也对他有好感的吧。
    这么想着,却并没有让自己好过点。
    深深地叹。
    这是怎么了。
    “郑大人,怎么好像兴致索然?”一个声音,让我收回臆想。
    “司徒大人!”我连忙拱手而笑。
    真是,想得入神了。
    “酒食不合胃口么?”
    “哪里哪里,只是有些累了。”
    “哈。”他捋了捋胡须,拍拍我的肩朗声笑道,“年轻人喊什么累,想我老汉都精神着,这怎么行!”
    我也笑:“教训得是。”
    “来来,郑大人平时也不常接触,趁此机会,好好喝两杯。”他道,吩咐了一声,不消一会儿,就有下人递上酒壶酒盏。
    “呵,司徒大人盛情难却,只是下官近日身体不大好,大夫嘱咐不好多碰酒肉,方才已然破戒,还望大人见谅。”他还未斟酒,我就连忙笑着推辞。
    这句话是真的不假,老伯已经告诫过多少次了。但主要原因是这酒是新上的,又在司徒大人眼皮底下,让我当场验毒,也实在拉不下那个面子。
    “诶,一杯而已嘛。”
    “一杯复一杯,下官已是极限了。”
    推辞间,又有旁人参与进来:“郑大人,连今天的喜公都不给面子,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啊,是邢大人。”我行礼,心里却是啧舌不已。
    马屁精,你凑什么热闹。
    现在变成一对二,司徒大人本有意让我,这邢青却是坚持到底。推来让去,各自都有些挂不住面子了。
    司徒大人面前,我怎敢造次。今日,是定要赌一把命了?
    正自嘲间,听到脚步声近。
    “郑大人本就没酒量,没想到今日连酒胆都没了。”
    嗤笑一般的口吻,三字郑大人,我心里便有些凉了下去。
    “啊,是杨敷啊。”司徒大人笑着又捋捋胡须。
    “杨大人。”邢青也陪笑道。
    “伯伯今日真是红光满面啊。”杨敷对着司徒大人拱手一礼。
    “高兴起来,真是年轻了十几岁哟!”
    “呵,这是非要郑大人喝的酒?”杨敷看着持在司徒大人手中的酒盏。
    “一杯嘛,总是要喝的。”又一个笑声插进来。
    “是张卿啊。”我笑道。心里暗骂不好。
    “连一杯都不敢么。”杨敷带着嘲意对我说着,却是看向司徒大人,伸手便要去接那酒,“我便代劳了吧。”
    ——他在,试探。
    “好啊。”司徒大人倒是高兴,“贤侄的酒量,老夫倒是见过的。”
    杨敷看了看邢青和张卿,只是不看我,接过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我惊讶,差些便要去扯他衣角。
    “好,果然豪爽!”张卿赞了声,邢青也附和。终于围着司徒大人往另一边招呼去了。
    “你这傻子!现在什么时候,怎么可以……”我怒瞪。
    如果我再坚持一下,或许可以推掉,何必帮我担这风险?
    “你是我的谁,关你什么事?”他一个冷笑,打断我,“别以为我在帮你,我喝我的酒而已。”
    我惊愣当场,无言以对。
    握拳。
    恨不得抽你一巴掌。
    “干吗老跟着我。”
    “你是我的谁,关你什么事?”我如数奉还,“我走我的路。”
    他不置可否,冷着一张脸,继续他的应酬。
    轻松谈笑间,我却是几乎全情注意着杨敷的表情。
    即使我和你什么关系也没有,如果你真的中了毒,便是替我受的。
    即使只是有这么一点可能性。
    只是间或四目相对,也是各自匆惶避开,即使一起走着,竟也找不到话说,最多嗯是两句以为回应。
    顶着同样的一张冰霜脸,我不是不想尴尬逃离,但一隔开些距离,就又下意识担心地趋近上去。
    这就是分开一个月的结果?怎么反而,更想念和他靠近的感觉了。
    就是那种熟悉得快死的感觉,说不清楚是视觉还是触觉听觉嗅觉,靠近的时候,连灵魂都会兴奋的感觉。
    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但我们已经分开了,不是么。
    由我亲自了断。
    还这样想,是何道理?
    苦笑,抬头时,对上那双略带忧愤的眼睛。
    似乎已经,注视了失神的我好一会儿。
    这次,却谁都没躲开。
    “你……”他的嘴角松开,露出点笑容,却突然一个抿紧,眼里厉芒暴盛!
    我还来不及反应,他竟是一拳,击中我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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