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5、6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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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一生只有一个信条,那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头破血流了还是不回头。江氏子孙便各个有此优点,认准的事绝对执着到底。想必是平日里抢玉玺抢出来的心得吧。
    刻下便是如此。
    我已经依言带他们来见过师父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不出所料师父果然漠而置之,飘飘然扫他们一眼便立回湖边入定去了。这意思够明确了吧,可那老二崇雅还愣是不为所动,偷偷跟我使眼色要和师父单独谈谈。好吧,如他所愿,我领了老四退到远处,等着他碰壁。但也不得不佩服此人啊,师父正经冷下脸时那样子可比皇帝老子还冻人呢。
    等啊等。
    老四恍惚望着二人方向,静立半晌,轻道:“老六。”
    “干嘛。”我盘算着等会儿怎么向师父赔罪,漫不经心。
    “司马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呢。在他面前我想好的那些话,竟一个字也讲不出口……比见了父皇还发慌……”
    怪不得,我说这小子今儿怎么这么乖巧呢,受了如此冷遇被晾在门外连屋檐儿都没见着竟也一声不吭,原来是被镇住了。
    可以理解,毕竟从某种角度上讲,彴凝君可比那凡夫俗子的无能皇帝慑人多了。
    “早时就听过先生的传说了……极域主人,彴凝君……世间竟真有如此人物……”
    本不欲理他发痴,不过听他这意思竟似是把师父惊为天人了,我不禁暗自好笑。
    在外人面前师父素来是一幅沉如水漠如冰、神姿超超然的样子。不仅如此,他脸上还总施着重幻术,素颜上笼着一方冰雾缭纱,淡光流转、缥缈难辨。想想看是容易叫人产生误会哈,一种惊为天人的误会。
    侠义,仙道,天人……他最嗤之以鼻的就是这些形容词儿了。要知道别人都是这么看他的,啧啧,八成得气晕不可。他可是宁被人认作妖怪魔头也绝不愿和这天啊仙啊撤上半点关系的。所以才总把自己弄得里里外外一身儿黑,脸上冻的凉冰冰。可惜,即便如此他的形象还是如此耀眼照人啊,~没辙。
    等啊等啊等。
    等得我都直转圈儿了那边还不算完。我看老二才真是个人物呢,上辈子那些卖保险的都没他这韧劲儿,还在那儿跟师父耗呢。
    至于那丢人现眼的江澄如,则像是飞了魂儿入了扣儿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焊死在那袭墨色上,嘴里还不住赞叹低喃招人烦。
    我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以前只觉他是个刁妇,没成想竟还是个花痴。
    拿剑柄轻轻捅了捅他腰眼儿:“嘿,别花痴了!家师洁癖极重,最受不了被你这种恶心鬼死盯着瞧了,小心他翻脸!”
    老四慢吞吞还魂,老半天才回过味儿来,终于斜吊起杏眼瞟过来:“彴凝君如此雅致人品,竟得屈就你这等顽劣之徒,真是……”他边损我还边拿鼻子轻蔑的哼我:“跟你这种卑劣小人扯上关系,我这兄长都觉着汗颜了,先生他竟也能容忍……端的是好涵养呢。”
    呦呦呦,这个死娘娘腔!我早八辈子就瞅他不顺眼了,他还敢来戳我肺管子……讽我不够格儿作师父的徒弟是吧,哼,哼。
    想罢,我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扬了扬手中精致的短剑,嘿嘿冷笑道:“替我汗颜是吧?哼哼,我还不想有你这么个花痴娘儿气的兄弟给我丢人现眼呢!我看这么着吧——”我拖着长腔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他。
    他怒,瞪着我便要回嘴,我哪容他开口,一手轻舒剑柄磕在他哑穴上,另一手闪电般探进他衣摆,狠狠擒住了他下身!
    老四立时花容失色,粉面通红,整张脸吃疼的皱成一团儿。反射性的想要挣扎无奈要害被制,想开口喝斥我放手却又只剩口型出不了声,那样子真真可笑。
    我恶意的转着手中短剑,时而放松时而收紧的把弄着掌中“人质”,踮脚凑到老四耳边坏笑:“不如,我这就帮你把下面这东西弄弄干净吧,叫你名符其实做个小姑娘!到时候,你爱怎么盯着我师父瞧,都随你……看我多替你着想啊,是吧,澄如四皇姐……”
    老四银牙咬得咯咯响,杏核眼瞪得红彤彤,那样子就像只被揪了耳朵的倒霉兔子,叫我立时心情大好乐个不停。往年回宫时也常这么耍弄他的,而且每次不把人弄哭我都决不停手,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趣儿。
    在我们这辈人里统共有六个皇子两位公主,其中数他跟我最不对盘。他母妃出身显赫后台极硬,他个女里女气的臭小鬼也借势拽的够呛。总仗着自己貌美讨喜,在皇帝和众妃嫔跟前恃宠而骄,在一众兄弟里也格外放肆吃得开,跟个丫头似的刁蛮骄纵四处招人嫌。
    还记得初次伤愈回宫时第一个来找我麻烦的人就是他。想必之前也没少欺负我的前任吧。不过我是什么人,哪容得他造次?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扒光了踩在地上,抢过他手里的小金刀在他下边飘飘放了一刀儿血,呵呵,差点没把这小子给吓死。以后每回冲突时,我都爱拿这损招吓唬他,扬言要把他削成个大美人儿……
    这小子纯粹是光长脸蛋不长记性,明知不敌还老爱跳我跟前儿来找整。本来几年不见了,我也不想再玩儿从前那套了,可他硬是皮痒欠收拾,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如他所愿了。
    “嘶……好冷!”
    我正乐呵呵捉弄老四捉弄的起劲,忽觉四下里气氛渐渐不对。怎么越来越冷了呢?
    被我拿刀比划来比划去气得半死的老四也渐渐停了挣扎,傻兮兮的呆住了。
    眨眼功夫,身周寒气更胜。
    举目四顾我也顿时傻眼了,不禁冷飕飕的打了个寒颤,擒着老四使坏的手更乖乖缩了回来。
    只见方才还是一片平宁春景的孪湖上已然呼啸间冰封雪飞漫白一色——不过这还不足为奇,毕竟每回心情不爽时他都会来这么一出大雪封湖。让人头大的是,我现在所站的这处离湖岸极远的青草坡竟也飞速封冻了起来,漫漫四野冰雪霜白,容容翠翠的芳菲碧草霎时间被吹成了一片皑皑雪色。就连远处他素来最宝贝最爱惜的那方碧玉竹海也一并蒙霜落霭染了秋黄!这可是绝对少有!
    不用问,某人终于发火了。
    “望羽,送客。”
    “是!”
    师父自持身份,耐着性子下了逐客令,惜言如金。人不知何时已然飘到我身侧了,但愿没瞅见我刚才那同胡闹,不过希望不大。
    也不知江崇雅那傻瓜究竟说了什么惹得他如此光火。
    老二不愧是公认的最佳皇位继承人,师父玩儿了这么一把乾坤色变又痛下逐客令,他竟也一丝不乱优雅如常,稳步踱到近前,携了花痴老四恭敬拜别:“七日后便是二月十五,崇雅定欣然恭候先生您的佳音……叨扰了,告辞。”
    哎?
    这是什么意思?
    我偷瞧师父神色,他恍若未闻,半点表情也欠奉送。
    疑惑。不安。继而迁怒。
    出得幻境,我一把扣住江崇雅的肩膀。
    “老六!你这是干嘛?”江澄如正咬牙切齿给自己解穴,见这情形立时扑将过来,“放手!你还不放手!”
    我手上更加使力,江崇雅脸色愈渐难看但仍是从容不迫。
    “羽弟,我对司马先生绝无恶意,只是求他可怜我一份孝心而已。你不必忧心的。”
    我本想追问他究竟凭什么要师父七日后给他回音,不过想来问也是白问,他的嘴比蚌壳还紧,我也不能真对他用强。
    “四哥,我有些后悔带你过来了……但愿你不要后悔。”
    说罢,扔下二人,我转身隐回幻境。
    之所以带他前来就是想知道他究竟凭什么自信能说动师父相救,可没想到竟真的……
    踏雪折回。
    从春色浓翠的青山碧水走回这方迥异的飘白幻境,直觉恍如隔世。雪染冰封的霭白交融着重重浸染的珄色秋意,寒凉入骨,但也恣意之极。
    倾心犹胜仙境。
    远远瞧见师父仍旧孤立原处。
    在等我吧。
    ——等着好好收拾我一顿。一声不响就领来这么两个人,就算他不怪我,我也想掐死我自己了。
    快步凑上前去:“太冷了,进屋去吧?”那些事还是回的屋里沏上热茶慢慢商量的好,这外面越来越冷我可不想美丽冻人。
    他没理我。
    舔舔唇上的雪花儿,我好心提醒道:“在这么恼下去,你那片娇气之极的宝贝竹子可就都要枯死了。”
    仍旧不为所动,不过一直如翼随风的墨色广袖慢慢背到了身后。此乃闷够了准备发作的前兆。
    我再接再厉,摆出一幅认罪伏法的乖巧样凑得更近些,劝道:“我知道是我不好,惹了那些人来……你只管拿我出气就是。别恼了……那些破竹子若是真蔫了还不又得你费力去治?你还是直接冲我发火好了,也省得又白白耗费精力……师父?”
    老不容易,他才终于肯正眼儿看我了,但硬邦邦扔过来的两个字却叫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我。”
    “啊?……呃,还,还什么?”细一思索我才恍然,赶忙装糊涂。
    他凉冰冰睨着我:“少装傻,把剑还来。”
    “师父!送出去的东西哪能稍一不爽就往回要啊!……多大的人了,小孩子吵架都不带这样的!”听他这话我立时炸了毛,好不容易骗来的宝贝哪能就这么还他。
    “送?”师父阴阳怪气儿的哼了声,“我只答应借你用些时日而已,几时说要送给你了?看来那江家老四有一点倒是讲得没错,你这等顽劣之徒,留着确实是丢人。功夫差劲之极,脑子更不好使,而且还……哼!”愤愤哼罢,他索性直接把手摊到我眼前,大有再不还他就亲自动手的意思。
    我就知道他肯定是瞅见我怎么捉弄江澄如的了!我的头那个大呀!——想想,呃,我好像,还拿着他那把宝贝爱剑在老四身下一个劲儿的比划来比划去呢——额地天!难怪那时候忽然觉得寒气袭人了,原来是瞅见我用他的“彴凝”做那勾当,所以气炸了……!
    “好师父,你别生气,先别生气!——你听我跟你解释!其实,呃,其实——”我编!我还以为是江崇雅拿了什么无耻条件要挟他所以才把他惹翻儿了呢,原来还得加上我这一条儿。“其实,其实我的剑根本就没挨着他,是那小子太娘了所以才吓成那样的。我错了!我发誓以后决不再用它吓唬那些恶心人了,就是砍人也绝对找那不恶心的部位砍,死到临头也决不会弄脏我家‘彴凝’宝贝!”说着,我还赶紧把袖里的短剑捧出来,啾啾,亲了两口。然后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师父狠狠瞪我。
    然后抬手拎住我衣领!
    我受惊!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提起来狠狠摁进了脚下的积雪里!脑袋瓜子重重抵在草根上!……我那个手刨脚蹬啊,五体投地啊,呜呜唧唧啊……直弄了一身的雪渣儿泥渣儿草沫子师父才终于大发慈悲松开了手。
    ……
    我爬起来,惨状可想而知。
    师父宽宽的左袖口也是又皱又可怜。
    不过他倒没怎在意,只负手瞧着我恶狠狠的拍打衣衫——这位明显已心情大好哈,竟连自个儿那无敌万年洁癖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然而,只泄愤的拍了几把我便又傻眼。光顾着咬牙切齿了,竟忘了此时手上还满是初融的泥雪,这一胡拉我那本就凄惨的灰布袍是更加惨不忍睹了。
    可恶!
    本打算就这么走人的,不过想到还有正事没谈我还是同他回小楼里梳梳洗洗换了衣裳。然后绷着脸跺回正厅坐到了他跟前。
    瞟一眼外面,果然雪色尽褪,又是一湖春水绿草萋萋了。
    师父满眼笑意却仍故作淡然,平平道:“你说要叫我出气,怎么,这么快便反悔了吗。”
    我咬着嘴唇,抄起他刚倒好的那只墨玉茶盏,“咻”的飞出了窗外。听着那小黑点儿“扑通”扎进了湖水里我这才顺了些气。
    师父又弄出只青瓷茶盅,识相的并没吭气。废话,他吭什么气啊!我刚刚照了照澡盆,我光嫩的额头鼻梁和下巴上都蹭了好几条血痕儿,指甲也折了两根。
    “上回给你那药呢?怎么不含一粒。”
    “想毁灭罪证啊,没门儿!我就这么留着它们,留到死。”
    自觉理亏的某人,又从怀里摸出只小瓷瓶,取了一粒小红药丸化在水里,抬头瞧着我。
    我思索着要不要也把这个飞出窗外去,那茶盅却转了个圈儿溜到了桌角上,然后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滑到了我面前。
    我不像他那么小气,看在这只滑溜儿乖觉的小茶盅面上,我把药喝了。
    又闷了半晌,我没他沉得住气,终于忍不住问道:“他究竟说了些什么?惹你那样生气?”
    “我恼,是因为你太胡闹。”
    “师父!”他越不肯讲我越是着急,“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定下日子要你给他答复!”
    “望羽,江崇雅有什么能要挟我的?哼,他不过一厢情愿而已。”
    他这么讲了可我仍不放心,和那些人打交道放下心就要倒霉了。有些话还是讲在前面的好:“不能说给我听的话,自然是与我有关了。师父,你不肯讲也无所谓,怎样都无所谓……只不过,若是你真答应了随他回京或者别的什么,那我也只好先你一步送父王离开了。反正他留在那儿也没什么意思。至于江昀畅,我管他去死。”
    师父浅灰莹亮的眸子微微弯起:“真是个不孝顺的臭小子。”
    我笑:“我得先孝顺了你才有心思去顾旁的不是?”
    “哦。”
    我有样学样也把手摊到了他面前:“感动吧?那就把你那些七七八八的好药统统交出来吧,也好叫我去向父皇陛下尽尽孝心……他若是死了……若有可能,我也不想柏宁伤心绝望的……”
    “……”
    ——这是我的真心话,若有可能,我真的不忍他痛苦。
    我有愧于他。
    至于我那位好二哥,还真猜不出他凭的是什么。
    “师父,那家伙究竟和你扯了些什么呀,跟我还有什么好保密的,别吊我胃口了。”
    ……
    直磨蹭到肚子饿扁师父还是忽忽悠悠不肯露半个字,不甘不愿暂且作罢。压制百醉牵魂的药倒是弄了几样过来,无法根除但至少能让人舒服些不至于总是昏昏沉沉,皇帝精神点儿柏宁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午饭吃的极简单,一个砂锅竹笋丸子汤、两碗红菇素炒饭再加一小碟腐乳,就算解决了这一餐。幸好师父对饭菜素来少欲,否则又得被他损上半天。我那烹饪水平啊,唉,我都不愿意提,实在是对不住这烹饪二字,连他制的那对皮偶娃娃都比我手艺好些。不过既然我在这里,当然是不能再叫那两个玩偶烧饭了。
    吃饱喝足有些犯困,我抢先一步占了楼顶上唯一的那张躺椅,师父并不理睬只立在桌边望绿听风自在品茗。也不知什么时候又把他那只破黑茶碗儿找回来了,切。
    我转转眼睛,笑问:“师父,刚刚那竹笋怎么样?很嫩是吧?”
    “那是竹笋吗,没吃出来。”
    不气也不恼。我晃晃袖中短剑呵呵笑道:“真过分,那可是我从竹海最里边鲜挖回来的新笋,各个将将破土,嫩的不得了。”
    师父顶娇贵他那些竹子,更舍不得委屈了他这柄亲亲宝剑。瞥我一眼,摇头道:“你讨了我这剑去,就只为了唬人、挖竹笋么?”
    “嘿嘿……”又心疼了。
    这彴凝,可是师父最得意的心肝宝贝,早年间赖以成名,就连他的雅号亦是由此而来——彴约向曙,心凝形释。
    通体渊黑的木鞘细刻着隽雅漩纹,柄上缀着攒星珠珞,出鞘一汪玉润古拙、幻耀珄光。
    要不是上次在清平阁吃了姜眉的闷亏,我又软磨硬泡非它不可的央求再三,师父才舍不得忍痛割爱将它“借”给我呢。提到姜眉,我不禁又想起一事:“对了,师父,老二可有提过之前给父皇治伤的乃是何人?”
    我忽然调转话题,师父皱了皱眉头并未搭话,我兀自续下。
    “竟然是姜眉!就是上回我和你提过的那个变态,掐我脖子、害我被人围攻的那个。他对父皇这伤可是格外上心卖力呢,也不知安的什么心。知道百里牵魂的治法,又和丹云的人大有过节……听说他早年还曾在山上学过艺呢,可我试着打听过了,竟然一无所获。——不是不肯讲,就是压根儿没见过这么号人。师父,你再仔细想想,这人和我长的极像,说不定能有印象。嗯,对了,他字是疏杨,师兄这么叫他的,说不定在山上时用的就是这个名字……”
    我一股脑说个没完,师父半晌才道:“你打听这人是为了丹云的事……还是别的什么?”
    “当然是丹云的事了!漆渊楼和丹云素来不对盘,已然纠缠多年了。说不定他们对那帮混蛋能了解得多些。毕竟为今之计就只有揪出施术者这一个办法,多些消息总是好的。”
    摩挲着掌中茶盏,师父淡淡道:“漆渊楼和丹云千海不过一丘之貉。就算他曾是幽山门人那又如何?这里出去的便都是好的了?吃过亏就乖乖离那人远些。至于术师,我自会设法擒住,你别再生事就行了。”
    ……
    “嗯,知道了。”
    我叹!
    我的自尊心呐!
    在师父眼里,我就是这么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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